隔了没几日,阿谨就送来了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她不肯收,他便微微皱了眉不悦道:“连睿王送的链子你都肯贴身戴着,为何不能收我的?”
她知道羊脂玉是玉中极品,质地细腻,洁白若月,光泽滋润,状如凝脂。她一时迟疑不决,他便继续劝说道:“这只是小玩意儿。算是为了搭配睿王那链子。”
她仍是推辞道:“这东西太过贵重,再说了,无功不受禄……”他却静静反驳道:“在我眼里,这镯子并不比那梅枝雕刻的簪子贵重,只是一点心意。”
她再不便拒绝,红了脸由着他牵了她的手,将那镯子轻轻套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随印鉴一起来的,还有那为隐藏身份而特制的面具。显是为了符合她女儿家的身份,那面具也被特意打造成面饰模样,上面镂空雕刻着颇为精致的兰花图案,只掩小半的脸,却透露出一种奇异的美,叫人再也瞧不出本来面目。
原本宋予诺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戴上,阿谨却道:“如此也好,便不怕你娘家派人来寻你了。”既是如此,她便又换回了女装,在新招的先生来到之前,正式戴上了面饰。
她因走得匆忙,衣物什么的,都没有带过来。阿谨也想得颇周道,刚到惠州当晚就曾叫人送来了几身书生长袍。现如今她已决定着女装,阿谨又及时给她送来了几身样式简约的裙服。那面料皆是素白的云锦,做出的长裙,雅致而又不张扬,十分合她的心意。
自此,人人都知道无涯书院的老板,是一神秘的女子。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只知道大伙都叫她“无涯子”。至于她的年纪,有说瞧她的身姿,应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年纪;也有人说,看她做事沉稳大气,应是已过了双十年纪。无论众人怎样揣度,她总是面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那真诚而亲和的眼神,都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阿谨虽是她的主要助力,但他自己也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总是不时便会消失几天。因自己精力有限,在无涯书院开过几家分院之后,宋予诺便给每一间书院,都任命了一名主要负责人。那负责人全权负责书院的日常事务,而她渐渐开始将工作转到幕后。
对各书院的管理和指导,她是通过定期巡查和对诸先生的培训来实现的。每到一间书院,她都会住下来,呆上十天半个月的,那书院隐藏的一些小问题,她便也能及时发现并处理。
在她为书院事务而日夜操劳中,一年时光转瞬即逝。转眼,又到了年关。阿谨抽空过来看望她,和她商议打算在哪里过年。她想起,自从来这个时空,第一个新年,是在永州的小院中,和高家人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是在惠州书院,和阿谨一起过的。这第三个新年,其实她想,在哪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见她没有什么特意的安排,阿谨便道,自己有一段时日没有回百花楼看望妈妈了,不如趁此机会回永州过吧。她想了想,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有答应。毕竟,阿谨已是陪自己在外过了一个年了,而百花楼,怎么也算是他的家。而且她出逃了这么久,想必林家父母应已死了心,那永州书院也就安全了。既是做了决定,两人便向书院众人辞行,准备骑马跑回永州。
除夕之日,他们便已回到了永州。阿谨与她告辞,要先去应付百花楼众人。她便自己回了那与高府相邻的独门小院。不出意外的,院内依旧很干净。显是阿谨已提前安排人打扫过。她方才点燃了烛灯,正在屋内四下张望,却发现有一高大的身影站在院门外。她知道必定是故人,便起身迎了出去。却是高府大少爷,扶了一位身形微胖的女子,立在门前。她定睛一瞧,才惊觉这面如满月、挺着肚子的女子是谁。竟是大少爷曾经的丫头冬梅。瞧着冬梅一脸幸福神色,大少爷对她也是百般呵护,她忙近前几步,热情地招呼道:“原来是大哥和冬梅嫂子!恭喜恭喜!”
当初她自以为瞧着大少爷与冬梅分外默契,她便贸然做了媒,却不想引起了大少爷的不快。虽说大少爷最终仍是应承了,但这事毕竟办得不够漂亮。为了避免尴尬,喜宴那日,她刻意地回避了一下,并没有如约出席。如今眼瞧着两人皆是一脸满足,就知道两人这小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
大少爷显是已打开了心结,十分爽朗地笑道:“已有些时日没有见妹妹了,还真是颇为想念。既是回来了,怎么也得等孩儿出世了,喝怀满月酒再走。”
她忙满口应承道:“一定一定。哥哥的喜宴,我忙于书院的事情未能出席,一直引为憾事。如今嫂子怀了孩子,这满月酒我定要多喝几杯!”
那冬梅原本与她也是旧识,也亲热地拉了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便赞叹道:“妹妹如今换了女装,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她正在冬梅的赞赏中小小地自得呢,冬梅又道:“这么俊俏的姑娘,不知有心上人没有?”
宋予诺突然间就愣住了,若说心上人,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确实不便作答。在她沉默的那片刻中,几人间的氛围就有些怪异。而大少爷是知道她与赵知仪那段过往的。他已不觉责备似的扫了一眼过去,冬梅一时面上就有些讪讪的。见状,宋予诺忙玩笑道:“象大哥这般的好男儿,已经让嫂嫂挑了去。妹妹自是得再四处好好找找。”大少爷和冬梅这才释然了,两人相视一笑,方才那点不快就揭过去了。
宋予诺心下不觉有些羡慕他们,最初或许他们不是太般配,但经过这长期的相处,两人已颇有默契。若是一段婚姻里的夫妻两人,能做到心态平和、相互体谅,那定能知足常乐,平安到老。
她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送走了意外造访的夫妻俩。院外渐渐热闹起来,有不少孩童,显是吃罢了年夜饭,已在大街小巷穿行玩闹起来。他们奔跑着,嘻笑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和那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给这冬日的夜,增添了浓浓的年味儿。
仿佛是为了排解孤寂之感,她顺着那条小巷子,信步往大街上走。起初她觉得自己是漫无目的的,只是不想独自一人呆在那清冷的小院。可等她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已站在了旧时赵记药铺附近的那片梅林边上。
月下的梅林,边缘还有几株在月光下,能瞧出或白或粉的颜色。再往里瞧,便是斑驳的树影造就的一片浓密的黑影。那沁人的花香,吸引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就往林子里走去。似乎已忘了自己平素最怕黑,连夜路都不赶走,又怎会来这荒无人烟的林子里?
转眼间,她已站在一株梅树下。她的身影被树影遮了一部分,但那一袭白裙却如月宫仙子一般,仍是分外醒目。即便是在月光下,那梅花芳华不减,仍旧迎寒怒放。
她用指尖轻轻地抚过那一簇簇梅花,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渐次梅花开遍,花外行人已远。”她曾以为全新的生活和整日的忙碌已让她彻底忘记了他,不想自己竟会不知不觉再次来到这梅林中。想起当初她和赵知仪两人在梅林中的温存快活,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与他相处的那一段绮丽时光,纵有千种不甘,万般不舍,也已退色成苍白而遥远的记忆。在回忆中弥漫的曾经,她曾灿若桃花;在被回忆侵蚀的如今,她正潸然泪下。
“过了这么久,你还忘不了他么?”突然,有清冷的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蓦地打断了她的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