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也未恼,只淡淡道:“当日我是朝廷通缉要犯,又怎会收你为徒而牵累于你?”他叹了口气又道:“如今,你已是睿王手下三大财神之一,也算是年少有为,我又怎会轻慢于你?只是现如今已非自由之身,若你我过从太密,恐怕多有不便。”
“不知师傅现效命于何人帐下?”阿谨小心问道。
“你也不必唤我师傅,我比你年长,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即可。”那人郑重道。
“在下肖逸。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见阿谨还在迟疑,那人先自报了家门。
阿谨不便再推脱,只羞涩一笑,便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小弟高谨轩,给肖兄见礼了。”
“不知肖兄现效命何处?怎说自己不是自由之身?”阿谨追问道。
肖逸也不答,只从怀中掏出一只木质面具,一晃已戴到了脸上。
阿谨已不由自语道:“不想你竟是‘九霄’。”
肖逸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微有惆怅之意,叹道:“咱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睿王早已在江南建立了自己势力范围,并以此为据点,向周边辐射开去。就目前的情形看,已渗到了九州各个地区,连京城也已有了他自己的势力网络。睿王手下有九大总管,负责他旗下事务的方方面面。其中负责敛财的,就是三大财神。这三大财神,盛名远播,在睿王建立的强大经济体系中,三大财神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由他暗里出资建造的遍布全国的酒肆,青楼,赌坊,各有一名总管。酒肆的总管,戴木质面具,号“九霄”,持一方鲲鹏青铜印鉴,上书“天之九霄”四字;青楼总管,戴银面具,人称“华锦”,印鉴上书“京之华锦”字样,状似莲台,翡翠质地;而赌坊总管号“无尽”,戴金色面具,执金色麒麟印鉴,上书“地之无尽”。几大总管各不相识,若不看到面具和印鉴,便不能确定身份。
几大总管,拿着印鉴,便能全权调动管辖范围之内所有铺子的流动银钱。或调去他用,或去扩建新铺,都由总管亲自下达命令。为防止总管遇险,印鉴落入他人之手,还有确认身份的密语,会定期更换。若密语不对,则即刻引来杀身之祸,印鉴将被夺回,上交给睿王,再委派新的总管接任。
自从阿谨立志要报仇雪恨,要帮着妈妈将生意做大,他便已着手进行暗地里的计划。他的管理才能,被睿王手下的探子无意间得知,上报了睿王,睿王便亲自来与他洽谈。谈的结果便是他帮睿王扩建新的花楼。银钱不是问题,只要他及时上报得到的消息,每月每间楼里,上交千两银子,那余下的,便由他自行支配。
一听条件这般丰厚,当时他还年少气盛,也不及考虑太多,便应了下来。几年的功夫,他已以百花楼为中心,向周边地区发展,扩建了数十家花楼,皆以花卉为名。虽总是忙于奔波,但他手下却已积聚了大量的银钱。果真不愧于“财神”的称号。
随着年长,他也渐渐瞧出一些睿王的端倪。一些见不得光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是各取所需,他便也隐忍着,暗自发展着自己的人脉和势力。
京城的迎春楼,是才建不久的。他还不及安插自己的人,不想便被人摆了一道。能在迎春楼做手脚的,除了他自己有这个权柄,便是睿王了。
他仔细思量了半晌,心里便也有数了。睿王既是想引着他去猜忌太子,更直接将他心爱的女人送到了太子床上,想必是想让他与太子势不两立,那他握在手中的大把银钱,便只能死心塌地为己所用。他暗自想了想,自己目前根基不稳,还不便与睿王翻脸,那目前就只有先观望一番,以静制动,瞧瞧睿王还待耍什么花招。他既是已有防人之心,那便不会轻易入套。只不过,他或许会瞧着睿王的反应,也配合着演演戏,好叫他对自己放心。
现下又知道昔日有过师徒之谊的肖逸,竟也效命于睿王手下,心中便有些忐忑,不知肖逸是否完全对睿王忠心耿耿。他这样想着,便也犹豫着问出了口:“不知肖兄,对睿王是否忠心不二?”
肖逸怅然道:“早年他曾有恩于我,助我脱离了通缉追捕,也将我的家人解救了出来。”
“既有此大恩,你岂不是该尽忠报效?”阿谨接口道。
肖逸却摇摇头,苦笑道,“可我的家人却是离了虎穴,又入狼窝。”
“此话怎讲?”阿谨追问道。
“睿王借着助我照顾家人为由,已将他们控制了起来。每年我不过能见他们一次罢了。虽性命无忧,却一日不得自由。若我有朝一日,背叛了他,说不得他们连性命也难保了。”肖逸背了手,朝着月光,言语间很是落寞。
“为什么不想办法脱离他呢?”阿谨试探道。
“脱离?谈何容易!”肖逸叹了口气,“他们所居别院,布置了不少人马。明着说是保护,实际却是控制他们。”
阿谨想了想,便上前两步,拍了拍肖逸的肩膀,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如今你我既已相认,若肖兄还象当日一般信赖我,肯将性命交托在我手上,那我答应你,有朝一日,会助你解救家人。”
“你有办法?”肖逸困惑道,语调中有掩示不住的一丝欣喜和意外。
阿谨点点头,颇为郑重道,“想必合我二人之力,暗地里有些动作,也不是太难的事。”
肖逸这才略略放下一些心来。这一放松,忽又想起太子别院那女人来。睿王布置任务时,他只知这女子与探花郎有牵扯,念及自己曾在得月楼与那探花郎有过一面之缘,他一时好奇,便一路跟了过来。而此番阿谨私自前来,想必和那女子亦有牵扯,便试探问道,“太子别苑那女子,是何人?”
“不瞒肖兄说,那女子原是我心仪之人,却不知如何被人动了手脚,劫持了去,又辗转送进了太子府。”阿谨苦笑道。
肖逸一时沉吟未决。睿王的为人,他早已心中有数。睿王远不象常人所以为的那般与世无争,淡薄名利,志趣高洁。一些见得人见不得人的事,他也帮着做过不少。他虽未明着去杀人放火,但这类事情定也有人去帮着做。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自己做的只是小恶,有情可原。这些年下来,他早已没了当初那份年轻气盛的孤勇,家人他又怎可不顾?若没了家人,他便是孤家寡人一个,手上有再多的银钱又如何?他原就不是爱财之人。
他叹了一口气,记得当年爹娘曾告诉自己,为他取名“逸”,就是想让他一生逍遥安逸。可他如今,已如困兽,身不由己。若说他今晚有所触动,那便是阿谨那份年少气盛,象极了曾经的自己。一旦有了目标,便勇往直前。无论结果如何,定要先尝试一下,努力一番。
当日他避难于百花楼,也是多亏了阿谨,他才有逃生之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应该尽量帮一帮他。他太需要阿谨的孤勇来唤醒他已日渐麻木的魂灵,找回昔日江湖肖大侠的血性和勇气。想当初,他也是被朝廷通缉了数年的江洋大盗,只要游历到哪种,听说某个官员污染受贿,若是鱼肉百姓,他便趁夜潜入府中,一刀结果了他。他当自己是在为朝廷除害,为百姓办事。那时的他,饮酒饮得畅快,杀人也杀得痛快。逍遥江湖间,真是何等快意。
后来,不知是否自己太大意了,竟不慎露了马脚,暴露了身份。他在朝廷通缉之下,颇为艰难地过了几年逃亡的日子。再加上得知朝廷那边已派人捉了他那小本经营着酒庄的爹娘,想想父母年迈却要遭受那牢狱之苦,他无法再自己逍遥,便准备回去投案。却不想有人一直盯着他,想收为己用。真不知当日那一番营救,甚至最初的通缉,是否只是棋局中的一步,却让他从此走上了被迫以身报恩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