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仰天长笑,“以我太子之尊,想处理个地方官,想必也不须支会什么名目吧?”
见赵知仪不作声,显是对他的威胁将信将疑,太子又装腔作势向一旁的参将道:“你且说说,若是这永州知府今日出了意外,该怎么报给朝廷呢?”
那参将恭敬答道:“想必是永州知府到这山上登高望远,不幸失足跌落山崖致死。”
太子颇为赞许点点头,慢条斯理道:“不知驸马爷,以为这名目如何?”
赵知仪远远瞧了瞧那人,仿佛是口中塞了东西,只呜呜出声,却无法讲话。头发也半披散着,又隔了这么远,在若隐若现的夕照余辉中确是看不真切,无法确定究竟是谁。
可他又如何敢冒这个险。原本以为自己已义无反顾,却不想,当亲见家人受苦,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不顾不管烧了桥直接离去。再转头瞧了宋予诺,心下便万分矛盾。若回去了,必定再也无法逃脱,那与公主的大婚就是铁板钉钉的事;若不回去,倘若那人果真是父亲,那自己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之徒?
宋予诺就着夜色盯着赵知仪瞧了瞧,又神色肃然地望了望对面。半晌之后,等再转向他,她已是下了决心:“你回去吧。去安心做你的驸马。”
赵知仪迟疑道:“芷若――”
她低了头,并未应。两人突然有些沉默,对面太子冷漠而厚重的声音便清晰传来:“不知驸马考虑得如何了?我数十个数。若你不自己走回来,那休怪我心狠手辣!”
“一……二……”太子已开始数数,被捆绑的人一旁,已站了一名刀斧手,仿佛随时都会手起刀落。
“或许那人不是父亲……”赵知仪握了她的手,艰难道。她能感觉到他手心满是汗。
“四……五……”太子的声音没有一丝热度,每数一次都如在心上重重的一击。
“万一呢?”她盯着他,尽量放平了语气,认真道,“若是你父亲真出了事,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快乐。”
“七……八……”他紧绷的脸仿佛已随着微微颤抖的手一起抖动。
“慢着!”她霍地起身,扬声喊道。既是他处于两难境地,无法做决定,那便由她帮着做。若与她在一起的代价这么大,既要失去前程,又要失去家人,那她宁可放弃他。她不想他一世不得快乐。
泪已涌到眼前,她强睁着迷蒙的双眼,向对面大声道:“你们可以接驸马爷回去了。”
赵知仪呆呆望着她,而她不声不响,轻轻从他手中夺过那准备烧藤桥的火把,奋力抛进了那断崖之中。那火光在黄昏的夜色中,只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声响都不曾听见一星半点。
很快,那太子的黑衣军便有几人渡过崖来,将赵知仪拉扯了过去。在他们退回对岸时,宋予诺注意到一个黑衣人冷冷盯着她,仿佛在等着什么。她原本心中悲戚万分,也没太在意。却听到已被拉扯着过了一半藤桥的赵知仪突然转过来朝着她的方向,有些歇斯底里嚷了一句:“答应我,放过她,若她有半分不测,那休怪我辜负公主一片深情!”太子沉吟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那先前紧盯着宋予诺的黑衣人,这才转身,跟着迅速撤了回去。原来,或许只是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手势,她便已身首异处了。
片刻,诺大的崖边,人马皆消失得干干净净。待反应过来方才是多么凶险,人已散尽,只余她独自一人呆立在空阔的崖边,冷汗涟涟。
那落日已不见了踪影,连最后一丝桔色,都已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四周树影重重,枝杈密布。崖边山风仿佛被夜色唤醒,低声呜咽了片刻,又开始呼啸,已渐渐有肆虐之意。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别样的静谧。
她无力地倚靠在崖边一棵树上,思绪如在夜风渐渐凌乱的发丝,纷乱繁杂。
说不怕是假的。可怕过之后,便是深深的绝望。不曾想,与赵知仪竟是这般擦身而过,他会继续做他的驸马爷,有娇妻美眷相陪,有似锦前程。而她,又恢复到初来乍到时的惶恐无措,茫然无助。她只是一介异时空的魂灵,除了继续漂泊,她又能怎样?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当初,她明明已体察到他的心意,就应该还如最初一般拒绝于他。若没有美好的开始,便没有这惨痛的结果了吧?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得而复失。而她,已永远失去了他。
他已用他对公主的承诺,换得了太子对她的承诺。为了保住她,他会安心去迎娶公主。再相见,若能再相见,或许,已是陌路,哪怕他心中还有她,也只能当她是陌路。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她想起在永州城里那小院中,赵知仪搂着她,语调低沉醉人:“你安心等着我来迎娶你就好。”她又忆起,她躺在他身上,由着他将她的长发满满握了一把,她曾轻声问他:“长发可否绾君心?”两人之间的好时光,一幕幕象放电影一般从脑海中闪现。而她伸出手,却抓不住他。触手可及的,只有一片墨色虚空及穿过指隙的风。
在这荒野山林,陪伴她的,只有那在夜风指使下张牙舞爪的深深树影。她原本应该怕的,可她却忘记了。
那泪已肆意流了满面。待哭累了,她便颓然倒在地上。不多时,初春的寒意已浸透了全身。她仿佛是有了自弃之意,心中突然想,莫不是她就这般静静死去,便能回到她的时代了?她不是想寻死,她没有寻死的勇气。若想死,身边两步开外便是无底深渊,可她却没跳崖的勇气。她并不想就这般孤零零地死去。她只是倦到不想反抗,反抗那刺骨的寒意和月夜山林的孤寂。
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只觉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感觉有人抱起了自己。那人身上有若隐若现的温暖。随着脚下地势曲折,他的步履也是高低起伏,使得那温暖也是若即若离。她便不自觉地往他怀中靠了靠,想汲取这仅存的暖意。
她仿佛是有些安心的感觉,心下一放松,便由着心意,低低唤了声“知仪”。仿佛是过了很久,那人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勉强作了回应。她脑子一时混沌不已,在他怀中颤颤巍巍的,竟是沉沉睡去。
就这样,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恍惚中感觉不知何时已躺在了床上。有时感觉屋中有人,却又睁不开眼,她费了全力,也只勉强瞧见仿佛是一男子,坐一旁案几上,在看些什么。有时又仿佛是位女子,那费力扶起她,要灌药的手,感觉也是柔滑细腻的。
等她意识真正恢复时,已是两天以后。她睁眼时,看到的是位丫头模样的妙龄女子。那丫头惊喜地唤道:“姑娘,你可醒了!”
她困惑地想,她怎知自己是女扮男装的?待她费力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物,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被人换了女装。她才想起来,自己先前仿佛是扮了村妇的。她伸手摸了摸才知,发上的粗布头巾早被取下,满头青丝已散落在枕上。
她用了些力气半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一些,半倚在床头,客气地向那丫头道:“这几日多亏妹妹照顾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应道:“幸好姑娘醒了,若是再不醒,就算暗香不急,我家主子还不知该如何呢。”
“你家主子?”宋予诺困惑道。
那自称“暗香”的丫头却仿佛惊觉自己话多了似的,已慌忙掩了口,笑道:“是暗香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