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森没有和金凤回家喝粥,他带了她去海边渔村坊。渔船老大为他们摆放好烤鱼虾、炒两小菜、温一壶酒,又在炉子上将艇仔粥煲上后,悄然退下。飘飘摇摇的小渔船上,只剩下他俩。
气温还是不低,可空气中,已然带上了冬季的萧索,风从船蓬隙中灌进来,隐隐有些凉气。金凤没有多少食欲,她抱了来时带着的那本《基督山伯爵》,想收货单、想廖大胡子、想付青云,心情恍惚。
廖大胡子肯定向凌森提到了她,可是,凌森却不言及。他把玩着小酒杯,浅饮低酌,显得颇为高兴。金凤有些忐忑:不会是,拿她换了什么心头好吧?念及此,瑟瑟轻颤一下,仿似要搂住依靠般将怀里的书紧了紧。
“你怎么随处都带本书呀?”那番动静落入了凌森眼里,他问。
“看不太懂英文,说拿来向您请教的。”她答得斯斯艾艾。
凌森失笑:“你可真是看得起我,中文字儿我都认不太全,何况是英文字。”
“可是,您说英文很流利呀!”金凤不太相信,她听过凌森说英语。
“会说不会写,这地方的人,大都如此。老二的中文和英文厉害,帮里无论什么文的合同,都是他在做,你可以找他教你。对了,你天天看这书,到底写的是啥玩艺啊?”
金凤看了看书皮,低声答:“一个复仇者的故事。”
这种普通得甚至有些褛褴的渔船,是凌森打小就熟悉的环境,呆在这,他很习惯、很放松,没怎么去关心她的伤感。独自一人拨拉下几乎所有的菜食后,这才发觉金凤只啜了小半碗粥。
“不喜欢?那我带你去吃西餐。”他知道她有些小小的喜欢那即使燃着蜡烛、依旧黑不隆冬的地方。
金凤强打起笑脸:“不用了,您如果吃好了咱们就回吧,天也不早啦。”
凌森气笑,霓虹灯初上,正是一天好时光,偏偏这小古怪从不沾此风情,恨不能天一黑便洗漱上床的。当真这“恶习”就改不过来了吗!他磨牙。却在她倦淡着面容,不强求,只是用一双闪熠着询问的目光投来时,短了气:“那就回罢。”
回吧!汽车的轰鸣声响至凌府,雪亮的大灯照射下,付青云在院里倚柱抽烟,身边地上,已是满地烟头。
见他们,他灭了烟,打声招呼:“大哥,回来了?”
自打金凤来后,付青云甚少向以前那样来府邸过夜,兄弟间除了公事以外的交流越发稀少,见到他,凌森格外高兴:“哟,来了!吃过饭了吗?”
“不饿。”付青云淡然应道,“先去洗个澡吧,大哥,回头我找你有点事。”
越夜越精神的凌森想到哄着金凤睡后有付青云陪自己聊天,来了劲:“好,你先坐着,我去洗澡。”
随后的金凤想跟着上楼,付青云似是无心地挡在了她面前,说:“阿宝,去帮我把睡房收拾好,热碗粥,二爷我还没吃饭。”
门洞口就只剩了他和金凤、冯文辉。付青云看着她,低着嗓声冷然说:“把收货单交出来!”
金凤如遭雷击,感觉就是一个初次行窃便被逮个现行的小偷。不用摸,她已经感觉到了尤如火炙般的脸烫,呐呐不成句地说:“你……你凭什么说,说在我这。”
你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告诉说:就在我这!
付青云埋下头,不让她看见自己已快强忍不住的笑,等了一晚上的恼怒就在她的这份稚嫩中渐渐散去。他伸出手,故意粗了声音说:“别犯傻了,交出来,这次我不告诉森哥,再有下次,哼!”
“我……我没拿!”金凤涨红了脸。冯文辉站在后面,也是不敢越俎代言。
时间不多,一会凌森就会出来了,何况,凌府人多眼杂,任谁知道此事都不妙。付青云开始不耐,手伸到她面前:“我的耐心不多的。晚上你和大哥呆一起,东西应该没送走,快说,在你身上还是冯文辉身上。”
他连阿辉的底也知道了!金凤目瞪口呆。冯文辉全身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很奇怪吧?不奇怪,因为我查不到他的底。能够让飞龙帮查不到底子的人,来头,可是不会太简单。更何况,他自称所在的那支队伍的确已全军覆没,根本就找不到证据戳穿他,安排精密,哪是普通人可以做到?”付青云似看得穿她的心事般,面噙讥笑地说,接着,又蒙上了戾气:“交出来!否则,你的死活大哥发落,至于他?信不信就算我现在一枪崩了他,也不需和任何人交待?”说着,他比划着做了个枪击的动作。
冯文辉屹然未动。金凤惊恸:“不!”
“那就拿出来!”付青云视若不见她的楚楚,再次将手伸到她眼前。金凤有些承受不住地晃了晃。
“给他!”金凤咬牙挤出一句。付青云说得出就做得到的,手段之决绝她已不需要再验证第二次了。
冯文辉缓缓自内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了付青云。付青云瞟眼看去,果然是那张收货单,暗松口气,往自身衣袋里一放。正待转身而去,不巧,凌森冲了澡出来,见三人异样站立,吃惊地问:“你们……?”
“森哥,付二当家的说我现在住的那间房原是他的,要我还与他去。”金凤冲口而出,通红的一张脸配上这话中的意思,倒也有些似模似样。
付青云惊得嘴张来都可以塞得下一整个鸭蛋了。他万万没料到金凤会说出这种使性子的气话。
凌森大愕:老二?怎么可能?
“我去把衣被抱出来。”金凤决意将适才所吃的瘪自冲动的缺口处放开。
付青云气苦:这女子,怎么就没个成熟的时候?
“凤!”凌森皱眉,老二怎么会去计较一套房间谁是谁住,他想先将两人分开再问清楚缘由。“你先回房去,我和青云还有正事要谈。”
“我去把衣被抱出来。”她的话语里竟带上了坚持。
“胡闹!”凌森带笑轻斥一句,“青云怎么会与你争房间,你先回屋休息,我晚点过来。”
你不信我?你口口声声说但凡我想要的、都可以给着我,可是,在我与你的兄弟之间,你问都不问就选了信任他们。金凤定定的目光投向凌森,隐忍了有近半年的委屈、酸楚,在这一刻化作了执拗:“我去把衣被抱出来。”
屋子里的空气僵冻住了。一时之间,付青云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好!你抱,你抱出来之后就去院里跪着。”凌森变了脸,咬牙切齿地说。本来后面还有一句“没我同意不准起来”的,被他卷着舌头吞了回去。
付青云的头嗡嗡作响。
金凤的心里,尤如有个小锯子慢慢地、来回磨锯,一丝一丝的钝痛随着血脉流向全身。原来,他的宠爱,是必须用柔顺换来的,象只小哈巴狗般地依着他,无反抗、无违逆。否则,尊严、乃至性命,都不过是他随口一句话而已。
“森爷,夜凉露重,三小姐身子单薄,我代她去跪。”冯文辉垂着头说。
凌森正要借坡下驴,却听金凤冷声说:“不用!阿辉,你去帮我把衣被抱放到柴房。”说完,她噔噔噔走向外院。
留下三个男子面面相觑。文辉退下。付青云与凌森两两相望,两两苦笑。
“刚才……我是有和她商量住回那间房,对不起,大哥。”付青云艰难地承认,“我去劝她进屋。”
“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蛮不讲理?”凌森苦恼地拍拍额头。她刚才的固执与平常判若两人,纵然他也曾希望能帮着复原她的本性,可瞬息间如此大的转变倒还真有些令他接受不了。
夜风自洞开的大门吹起来,凉凉地刺着他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冼完澡后还只是套了条大裤衩。转上楼披衣,手却在提起外衣的一瞬想到了她,冯文辉说得没错,夜凉露重,自己在屋里都觉着冷,她现在尚在外院。忍不住,自窗户探头望去:咦,怎么没人?
敲门声响起,金凤绷着脸站在外面,硬声说:“森哥,对不起!金凤以后再不乱发脾气了!”说完,她僵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后面,付青云双手抱肩,表情忍俊不禁。
“你……你,你如何搞定的?”凌森差点就没惊掉下巴。
如何搞定的?很简单,付青云就对她说了两句话:“我已经安排人带信去宁城告诉你父母你在香港生活得很好,勿须挂念。现在,你给我乖乖去向大哥道歉!”
就这两句话,有安抚,有威胁,有她无法抗拒的命令。说完,他挺直了腰背一任她带着无以复加的仇恨目光宛如刀剑般刺来,侧身为她让出一条路。
“还好,”付青云云淡风轻地告诉凌森,“我就劝了劝她,说你今为着她,拒了廖大胡子的金条不说,还当场驳了他的面子。这般的重视,大哥从未曾给过别的女子,做人,惜福最好。”
“就这?”凌森大异,他为她做的,岂止今日这一桩?且不说鞭挞阿冉的事史密斯总督至今耿耿于怀,隶属警局已经连着扫了两个赌场示威;单论强行将就她入主玉红楼,引来帮中兄弟们非议一片,连带着自己的威信都大打折扣。桩桩件件没见着她有分毫感动,反倒让廖大胡子给“征服”了?他挠挠后脑壳,想想,觉得还是付青云的语言感染力高明。
“你厉害!”他冲付青云竖起大拇指,“就数你对付女人有法子。老二,往后,你还得多教我两招。唉,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灵秀是她,发起脾气来,灵异也是她。”
付青云安慰般拍拍他的肩:“女人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她不也给你道过歉了吗?算了。”
凌森摇摇头,苦笑:“我倒想算,就怕她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