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理所当然的继续悲剧,不过也许是因为体力流失过度,静研的饭量明显上去了。
夏绥远愉悦之余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小丫头挑嘴的毛病还是很严重,怪不得瘦巴巴的没有几两肉。
以前他就见她不吃的东西很多,茄子不吃,土豆不吃,豇豆不吃……连各种肉也不怎么沾边,尤其是鱼虾类带着一点荤腥的。一顿饭下来,桌上大半的菜都会被她嫌弃。
但是她爱青菜,爱萝卜,真的像个兔子似的,也算很好养活。
夏绥远随手加了块鱼放进她碗里,小丫头皱了皱鼻子,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趁着他夹菜没注意,小心翼翼的将那块鱼肉扒拉到桌子上。
夏绥远板着脸敲了敲她的碗:“怎么不好好吃饭?”这么大半天了就见她光嚼白饭,偶尔东一筷子西一筷子的挑拣着。
静研嘴里的一口饭还没咽下去,睁大了眼睛狐疑的看着他。
“给你夹的东西怎么不吃?”他说着又塞了一块茄子进去。
静研抿唇盯着自己的碗,侧目瞟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又将那块茄子也扔到桌子上去了。
要是在平时,夏绥远根本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儿,相反他还可能记下这个,吩咐厨房去做点她爱吃的。
可是现在……他没吭声,将自己碗里的饭吃完,放好了碗筷,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认真的看着她:“捡起来吃了。”
静研抬头扫了一眼,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于是扭头,望向夏绥远,对方则是很淡定的重复了一遍:“捡起来吃了。”
声音平和,不容拒绝。
静研差点呛着,瞟了他一眼也没理会,脸色发白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吃饭。
“我说话当没听见?”夏绥远微笑了一下,目光冰冷,扳过她的下巴:“别让我说第三遍。”
“我不爱吃。”静研难受,使劲去扯他铁箍似的手,颦眉辩驳着:“脏了。”
夏绥远手上一用劲,将她往前一拉,四目相对,面上虽没有多余的表情,整个人都笼在一层阴郁里,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静研这两天太熟悉这种变化,他发怒了。
她垂着头,眼神有些闪烁,咬着下唇努力思索着对策,本就坐卧难安,这会儿越发难受。
静研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刘延庆对这个独生的女儿爱逾性命,自然是千依百顺。她从小到大娇惯着长大,故而很单纯的认为今天的事情只是因为夏绥远心情不好,要无缘无故找她麻烦。
识时务者为俊杰,静研搅了搅衣带,不怎么心甘情愿的平和下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都吃掉,别浪费。”
静研完全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俏脸涨得通红,拧巴劲上来了,干脆扔下饭碗不肯吃了。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夏绥远脸黑的吓人,皱眉瞪着她,隔了一阵儿反而微眯了眼笑道:“好啊,不吃了?行。”
他直接起身,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吩咐道:“都听着,以后的饭都不用做小夫人这份了。”
若姑正站在旁边想帮忙收拾,听见他这话多少有些错愕,但是张了张嘴也没开口。锦绣被夏绥远特意凌厉的一盯,寒毛倒竖哪里敢说什么。至于林婆婆更是刚想开口就被夏绥远堵了回去。
“还有,把那边的柴房门打开。她今天晚上不用回屋里住了,反正也不稀罕。”夏绥远的话仿佛粹了冰块,不带一丁点的感情。
静研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奈何被他一激倒是硬气起来,咬着牙死活不肯开口说话。
夏绥远冷笑了一声,也不多言语,甩袖径自离开,再不去管她。
他本就气闷,刚出了中厅就见王贲过来附耳禀告。皱眉听了,更觉得浑身都不畅快,索性唤他备了马。
“小爷,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刑部。”他只简单的扔下这么一句。
王贲眼见他带人远去,回头又见中厅内还是一片愁云惨淡,低头叹了口气。
还真是麻烦不断。
孙日恭正襟危坐于刑部牢内那张有点简陋的太师椅上,把手上的漆已经剥落的差不多了,露出内里枯黄色的原木,如同这黑牢内所有东西一样,乌沉沉的没有半分生机。
油灯里火光渐弱,他伸手用指甲拨亮了些,然后低头专心致志的读着卷宗,偶尔挥笔批注。
时光在这中空间内总是流逝的很快,匆匆而过一点尾巴都不留下。光源再一次幽暗,他抬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唤人取一些灯油来,皱眉听到牢内深处传来的婉转的格格不入的调子。
一轮残月高悬,冷冰冰的月光自坚实土墙上少有的小方窗内铺下来,在黝黑的地上落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光点。
他垂目,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嗓子,然而还没等喝完,背后一人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孙日恭顺势一推,手里那杯茶直直的朝着背后泼过去,自己也趁着这个空挡迅速的跃起来,戒备的立于原地。
夏绥远吓人不成,反而差点被泼了一身的茶水,他俯身拾起那个杯子,放回到桌案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孙大人如此日理万机?都这么晚了也不回家歇着去。”
“不牢殿下关心,下臣孑然一身罢了,哪里能落脚哪里便是家。殿下大半夜的又是为何而来?若是无事,刑部重地,还请回避。”孙日恭动作娴熟又自然的将桌上最上层的那本摊开的公文合上,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二娘,哦不,孙大人,其实我这次来呢,恩,是来传一封信的。有些人可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啊。”夏绥远也不客气,找了个干净椅子就坐下,翘着二郎腿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封,故意道:“呦,这字写的还不如我呢。”
他将那信夹在两指之间晃着,瞧着貌似神色未变,装得十分淡定的孙日恭:“孙大人,这会儿还要撵我走?”
两个人都沉默,牢房内哼唱的小曲便越来越清晰。过了好一阵,孙日恭开口:“殿下想留便留,下臣自然无权过问。”
夏绥远将那信放在桌上,用手拍了拍,便引出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听说前几日璐王府护军送来的那名女贼至今不肯招认,孙大人这手腕看来……啧啧。”
“君子不与女子相争罢了。”孙日恭视线在那信封上一撩,便不再多看。
“额,那这样本王想去看看如何?”
“人既然是殿下捉的,自然请便。”
“好,那本王不客气了。多谢!”说罢施施然转身进了大牢深处,还不忘回头冲着孙日恭嚷嚷了一句:“对了孙大人,某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等我走了再看,你说都认识这么多年了?羞个什么?”
孙日恭嫌恶的瞥了他一眼,取了一份公文继续批注。
夏绥远深深知道他这人的毛病,从小便被他那个顽固不化的老爹耳提面命,自命清高,装也要装得想样,这会儿别说是李如花的信,便是他老子病危的,不让他看一眼,他就铁定不会看一眼。
隔得老远顺着漆黑的牢房一路走,直到最里侧的一间方才见到那个人,他待引路的狱卒将门打开,便随手接过火把命令道:“先下去吧。”
那人依令而去,夏绥远这才慢慢的进了牢内,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着了灰扑扑的牢服的女人。
那女人似乎并未看见他一般,只顾着一面梳理着头发,一面继续哼着那种近似于靡靡之音的调子。
那种欢快的挑逗的曲子在这黑牢里是如此不搭调,夏绥远想起刚才那个狱卒一面走过来,一面不断张望的摸样,低头无语的捂额。
“哎,奴家当是谁?原来是璐王殿下。”那人露齿一笑,眼间眉梢间妩媚掩也掩不住,仿佛并未身在黑牢中,对着一片混沌的世界。
“可惜了今日,奴家可没有姑娘上来招待您,您就是想留下估计有人也不答应。”她随手抓了一缕发绕在指尖微微晃动,玉白的指节便是在夜色中也是绵软的缠着人心神不宁,唯独指尖处却是红肿的。
她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却逃不过鹰隼一般的夏绥远。捕捉到那眼神,他也不以为杵,反而微笑着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看来窈娘住的还算不错,到有时间养养嗓子。”
“呵呵。”窈娘掩袖笑着:“殿下要是觉得好,也可以过来,正好和奴家凑个邻居。”
“算了,我要是来了,就得拖家带口,估计这牢里未必装得下。”
“哎,也是,当真是可惜啊,奴家还以为殿下失了那位刘侧妃,家里会萧条一阵子。”这回嘲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多如珠似宝,姣美如花的一个人,那几天,也不知道接待了朝中多少位大臣?劳苦功高啊。奴家也是个没记性的,怎么不替殿下数着些?”
“哈哈哈哈。”夏绥远仰头大笑,“窈娘你倒真是个有意思的,用不着如此积极的激怒本王吧?”
说完他俯身,签住她的手慢慢摸索着道:“这孙大人也当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纤纤玉指,怎么忍心下手用针刺?”
“不过也是,如果是本王的话,旁人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去心疼,倒是自己的东西……”他眼中现了一丝狠意,墨蓝的眼珠波澜起伏,微笑着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青,手下的劲道却是分毫未减:“自己的东西,当然只允许自己碰的,若是别人凭空伸了爪子上去,伸哪只,就剁哪只。”
一声骨节断裂的脆响,伴随着低低的闷哼,窈娘满脸的冷汗,只顾着抬头笑话道:“可惜殿下您的东西不知道被多少人碰的,怕是早如奴家一般洗也洗不干净。”
夏绥远又捏了她另一根手指,在她的挣扎中浅笑:“那倒是不好,不过本王恰好知道,唯一碰过她的,不是已经死了?”
他眼见着窈娘脸色一变,随即勉强恢复常态,“殿下这是说着玩的吧?倒用来糊弄人。”
“本王说的话,你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语调温柔,叙叙的如同情人的碎语,“窈娘既然是聪明的,那自然知道本王想要知道些什么?”
手上的劲道却是不松,细微的喀嚓声后,又一枚指头被坳断。
那日王贲带着人将天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刚将人带出来准备押走,谁知半路上杀出御林军前都统,说是陛下有令要先将钦犯转移到刑部牢内。
“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窈娘强忍着手指锥心的剧痛,重重的喘着粗气,“要杀便杀罢了,奴家一个字都不知道。”
陛下肯插手这事儿,旁人看起来也许没什么,他却清楚的明白眼前这女子身份不一般,再联想到楼中莫名其妙的贡茶,心中七七八八的有了答案。
她只怕是个双料的奸细,除了是三王府的,还有可能是影门中人。
影门是前朝萧氏建立起的庞大的暗卫组织,时间也许可以追溯到更远,但是却在前朝末年因首领萧逸被惠和帝萧卿芜击杀于皇宫内殿而倾颓,旧朝覆灭之时隐没于野,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股力量并未消亡,仍在萧家手中。
萧家自然有人还活着,他心中喟叹,影门的力量比之从前怕是还要强大。
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意欲何为,旁的事情他可以统统不管,但是改朝换代这件事,任是谁也休想。
那皇位是他用命换回来,给大哥的,不是给其他人的,就算再过亏欠也决不可以。
窈娘见他垂目不语,幸灾乐祸的取笑道:“怎么殿下也知道怕了?”
“本王不是害怕,只是在想如果这会儿将窈娘放出这刑部大牢,倒是有多少人等着灭口。”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神色早已恢复正常。
窈娘一怔,随即呵呵的低笑起来:“殿下拿这个吓唬奴家,奴家好怕啊。”话音未落,语调一转:“可惜还不如孙大人的手段来的实际些。”
“二娘这些日子只是有些魂不守舍。”他忽然苦着脸,很怜悯很真诚的看着她:“相信本王,惹恼了他真的很不好玩,他小心眼着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戏谑在其中,浑不似刚才接连捏断人两根手指的夜叉,一转身人已在牢门之外:“最后问一句,干嘛要替三皇兄如此卖命?甚至还不惜背叛大政殿的那个人。”
灰蒙蒙的一片中,那人始终是静默的,连呼吸都压抑的低沉了下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到她缓缓开口:“殿下又为何对刘家小姐百般维护,甚至不惜抚了那人的颜面?”
“果然……”夏绥远低头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摇头无奈,这都是怎样的一群傻瓜。
“其实她真的很幸运,幸运的让人想把她弄脏了。”窈娘苦笑,眼中忽然有温湿的液体流下,于暗色中不着一丝痕迹。“殿下您,若是真想保的她一生无虞,倒不妨磨磨她的锐气,骄纵太过,也是害啊。”
那姑娘其实并不傻,只不过身在其中难免看不开,年纪又太小,藏不住事情。
她会想起那日见到那个姑娘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恨绝狠厉,忽然觉得有趣,这笔账只怕最初不知道会算到谁的头上去。
“谢谢。”夏绥远最后回了一句,迈步离去。
骄纵太过亦是害,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