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1)
满脸稚气的王家小姐眉头微蹙歪着脑袋，用县衙车门前老侍妇一样疑问探究的目光望了过来。
如果眼神可以穿透对方，如果视线可以把人扒光了示众，那她早该死了千千万万回了，此刻的肖溦步正是这样一种感受，想她不过是站在王振身边说了几句话，这些人就自顾揣测起她的身份、地位来了，小姑娘若是知道其兄自作主张的安排，不知还要怎样跳脚。念及此，算命术士强忍住笑，忽然有了隔山观火，置身事外看大戏的想法。
“还不快跟人行礼，许久不见，该有的见面之仪都忘了么？”王振看着幺妹不知礼数的举动不觉来气，摆着脸厉声催促道。
小姑娘嘟着嘴低声咕哝了一句，才整了整衣衫，双手交叉微弯身子，举止优雅行了一礼，然后缓缓抬起头，用圆润可爱的童声说道：“奴奴王莹，小字持盈，拜见榕川县丞麻大人，拜见……”
王持盈停下话语，扫了麻璠身边的肖溦步一眼，似乎拿捏不准对方与其兄的关系，于是她转看向兄长，无声问询应当怎样称呼眼前这位不明身份的女子。
“这位是肖术士。方才你与之争吵的是她肖术士的朋友，所谓‘不打不相识’，但该有的道歉话，还是应当讲的。”王振简短介绍，脸上表情有些局促不安，紧接着说起其它。持盈察觉到兄长的变化，再次扫了肖溦步一眼，她也没有细问，不情不愿地敷衍一句聊作见了礼。
肖溦步暗暗奇怪，眼前的王家小姐变了个人似的，举止优雅从容，一派大家风范，跟先前与人打架的蛮童形象实在相距遥远。按耐不住心里疑惑，肖溦步用手肘撞了撞挂彩的同伙李妥儿，低声问道：“吃火药啦，跟这么可爱的小萝莉打架？”
“她哪里可爱了？跟个刺猬似的，再说不不你没听见这个野丫头的名字叫王莹么，哪是甚么‘罗丽’！”李妥儿情绪激动地说着，不忘恶狠狠的朝持盈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以示余怒未消。
王家四小姐隐约听到如上对话，没有反驳斗嘴，或像一般孩子装出可怜模样博取同情，她忽略说话的二人的存在，伸出两手看向兄长，奶声奶气嚷嚷道：“振哥哥，莹儿累了饿了，抱抱！”
小姑娘扬起一抹甜腻腻的微笑，看得作兄长的一时大意忘记了妹妹先前的恶行。王振弯下腰，面露疼惜地拧了拧幺妹的小脸，一把将其抱入怀里，微笑着问起京城的情况，他又回首，招呼众人去往县衙详谈。
见到妥儿脸上有伤，肖溦步也没有多想便跟上王振的脚步，抬头见着王家小姐趴在其兄肩膀上，乌黑的眼睛眨了眨，两手缓缓抬起放在眼睑下方，用力往下一拉，一面伸出舌头作了个鬼脸。
一切……并非她的错觉……那瞬间，肖溦步终于明白了王振跟“麻烦大叔”谈起这位小姐时，不经意流露的恐慌表情，原来是个令人奈何不得的臭小鬼。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出身名门的小姐，还不等肖溦步有所反应，小姑娘把头一仰望向碧蓝的秋空，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而其兄王振并没有注意视线之后的这阵剑拔弩张。
不出片刻进了县衙后堂，肖溦步环顾院中的花草，才发现自揭榜捉拿“钓星”进到此处，转眼已经过了数月，而县衙内的景致似乎没有太大变化，绿树依旧，花红几许，虽然处处透露出深秋的浓重气息。
肖溦步接过县丞“麻烦”拿来的药箱，动手为受伤的李妥儿擦了药酒，痛得妥儿哭爹喊娘的一阵大叫。王家小姐听着心情大好，虽然面上仍旧跟其兄一样端着豪族世家的架子，却抑制不住满腔笑意从眼中流露出来。
王振看好时机，也不问幺妹意见，径直宣布道：“莹儿在榕川这段时间，一切起居皆由这位肖术士负责。现下再去重新行礼，万不可造次。”
“她？一个术士？！莹儿又不是来当姑子，为何要个术士照顾起居？”持盈轻蔑哼了一声。肖溦步心里暗喜，不动声色等待着小姑娘的反对，而后她再顺水推舟拒绝这件倒霉的事情。
“长兄如父，这是哥哥的安排，莹儿有意见？”王振眼神微闪，竭力装作严厉。
“没有，问问而已，振哥哥不爱听，莹儿不问便是了。振哥哥如何安排，莹儿并无意见，莹儿本来也不稀罕那个老侍妇的啰嗦。”肖溦步久等不到预想的强烈抗议，面前的王持盈出乎意料笑了笑，轻易松口同意了兄长的安排。
“如此便好，后堂整理出了舒适的寝间，你便与肖术士一道在县牙内休息，一会我们再……”
脑袋光秃秃的“麻烦”县丞好不容易从假发被夺的恍惚状态中走出来，他小心翼翼凑到持盈身旁，抬起右手想要夺回关系门面的宝贝假发，耳中听到上宪就要说出危险的允诺，他慌忙干咳一声打断兄妹间的对话，当下他也不顾秃头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麻璠半掩着脸猛眨了眨眼，朝县令使了一个眼色。
王振神色木然有些摸不着头脑，麻璠心急，将其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提示道：“秋狩，不是讲好了进山狩猎躲过四小姐么，大人争的忘记了？”
“本令争的忘记了，对，狩猎！”王振猛拍手掌会过意来，笑着应和一句，而后他飞快收起笑容，满是歉意的对妹妹说道，“今日我与县丞大人入山秋狩，莹儿……”
“振哥哥快去罢，不用担心，莹儿自会照顾自己，不过哥哥记得为莹儿打一只小狐狸回来。”王持盈扬起一抹甜甜的笑，令人差点忘记了她之前的劣迹。
诸事顺利，王振兀自高兴起来，挥手招来侍妇交代道：“一会安排好肖术士的起居用度，不可怠慢了。”
“哥哥，莹儿不想住在县牙，莹儿要住到这个术士的家里。”持盈打断兄长的话，认真而坚决地说。
肖溦步倏地警觉起来，不知这位豪族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目光扫过，却只见到王持盈脸上，稚龄孩童特有的单纯真挚。
王振遇到了难题，他不安地望向肖溦步，嗫嚅着问道：“呃，神婆，这样可以么？让持盈住到你那里……”
“一个二十坪的单间，简陋简单又简洁，你妹妹能够忍受？”肖溦步双手环胸，虽是跟白痴县令讲话，眼睛却看着王家的小姐。
王振回望幺妹，无形中充当了不愿正面交流的二人的传话筒：“肖术士家里窄，莹儿住在宽敞的县牙后堂不好么？”
“莹儿就要住她家里，若不行，莹儿便不要她照顾。”持莹坚持不作让步，王振无法，又望回肖溦步脸上。
肖溦步惊觉哪里不对劲，努力想了许久，才发现整件事情根本就是王振与“大叔”赶鸭子上架，至于她同意与否，现实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抬头又望了望“听话”的王家小姐，她心里警声大作直觉不妙，算命的术士眼珠子一转，急忙开口道：“喂，等等，我还没有同意照顾这个小丫头，不如再重新讨论一下？”
“麻烦大叔”露出紧张，见着事情可能有变，他忙出言催促着上宪赶紧出发。
须臾间，二人换了戎服跨上骏马，肖溦步神色微怔看着显露男子率性风范，带着几分威风凛凛的县令王振，直到对方策马远走，消失于视线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