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1)
宁王常猎于鄠县界，搜林，忽见草中一柜，扃锁甚固。王命发视之，乃一少女也。问其所自，女言姓莫氏，叔伯庄居。昨夜遇光火贼，贼中二人是僧，因劫某至此。动婉含嚬，冶态横生。王惊悦之，乃载以后乘。……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二?语资
榕川一热闹食肆内，微服出巡的县令王振与属下麻璠坐在角落案桌旁，小心避开旁人的注意，双眼定定盯视着往来走动的店内众人，神色有些微不安跟紧张。正是一日当中最热闹的时刻，宽阔的一方空间内聚集着远道而来的商贩、邀约友人就餐的士子、外出游玩的贵公子，耳中只听见闹哄哄的谈笑，店主人的吆喝，再有就是碗碟碰撞的脆响，谁也没有留意两位素服的官员鬼鬼祟祟的模样。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伙计端着香飘四溢的菜肴送到面前，举动拘谨将白瓷盛着各样菜点移至案桌上，臂上挽着抹布的食肆伙计笑容满面说了开场白：“您点的菜全部送到，您慢……用……”话语中断，笑容凝固，捧菜的伙计眉毛朝上一挑，怪叫出声，“王芝麻，你怎么在这里？！还有‘麻烦大叔’！”
王振看着一身仆役打扮的算命术士，不禁扑哧一声，笑着打趣道：“神婆争的越来越穷困，这次更托身食肆当了行菜者，不知下回是否要去打更？”
“还好意思说，都是你们害的啦！”肖溦步恶狠狠瞪了王振一眼，一面谨慎地回首望了望，所幸好在此刻人多吵杂，店主人并没有闲工夫顾忌这个偏僻角落发生的事情。打工术士略微放了心，她两手抱着木制托盘，居高临下看着二人，径直抱怨道，“百花娘的事情白打工不算，还欠下一屁股债！”
见二人一脸纳罕理解不能，肖溦步接着作了说明。原来她误认为百花娘乔桢的委托会带来大笔报酬，于是装神弄鬼恐吓书生段寿那场戏，她便精益求精，在服装道具的形似上狠下功夫，诸如租借衣服首饰、购买熊掌等等方面花费了大量钱财。谁知乔桢的谢礼是无价的宝贝烧槽琵琶，用又不会用，卖也卖不出，万般无奈之下，欠下巨额借款的术士将摊子交给同伙李妥儿打理，自己扮作男子来食肆应聘，本以为得天独厚通晓算数，至少也混个账房当当，然而残酷的现实再次打碎了她的美梦，管账没可能，差点还被店主人发配到后院砍柴、洗盘子。
听到这句，向来严谨古板的县令几乎不能维持脸上的表情，王振勉强忍着笑，揶揄道：“怪不得李妥儿说你在这里打杂。可神婆模样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真猜不透店主人争会雇佣你这样的人。”
王振看见嘲笑的对象面色一沉，不禁害怕地往后挪了挪，战战兢兢说出一句言不由衷的安慰话：“神婆放心，我二人特意来食肆找你，正是为了解决神婆眼前的窘境……”
仿佛为了消除肖溦步心里的怀疑，久未开口的县丞热情地拉着她在案桌旁坐下，“麻烦大叔”脸上笑得弥勒佛似的，却看得人心里直发毛，生出不祥预感。
“我现在忙得很，实在没有时间招待你们，万一被老板炒鱿鱼，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肖溦步暗觉不妙，急忙敷衍一句，拔腿就想开溜。
“负责，负责，我们一定负责。”大叔抹了抹油亮亮的假发，再次作了个相请的姿势，笑说道，“肖术士请坐，我们慢慢谈。我家大人来此正是有要事与你相商，大人？”
县丞麻璠说着朝上宪使了个眼色，见着王振神色别扭百般不愿，他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微服的县令好似被说动了，王振努力堆起一抹僵硬的讨好笑容，扭捏着说道：“神婆法力无边，道术高明，任何困难都不在话下，人又……”王振抬眼觑了觑肖溦步，半天才挤出一句，“人又聪明得体……”
“我现在是饭店的打工仔，少叫我神婆。”肖溦步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冷哼一声，说道，“拍马屁拍成你这样，以后没人敢说好话了。行啦，也不要说什么有好差事的废话了，你跟‘大叔’每次都是这样，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破事求我就快说，实在没有耐性听你这言不由衷的蹩脚赞美话。”
王振脸上讪讪的，与下属对视一眼沉默了须臾，便由县丞麻璠开口，道：“实际上，确如肖术士所言有事相求。”
食肆依旧客人众多，吵闹得几乎听不到桌对面的声音，而饥肠辘辘的路人正一拨一拨往店内走，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肖溦步趁店主人无暇他顾的间隙，依着荐席边缘坐了下来，等待对方进一步的说明。
“因家姐最近受册为皇太子妃，所以她一直带在身旁的幺妹无人照顾，近日便由老乳母送来榕川，只等着册封之礼过后，再将幺妹接回京城。”王振低头述说，不时抬眼观察着肖溦步的反应。
肖溦步撑着脑袋一阵嘟囔，思绪忽的终止想到什么，而后她瞪大了眼，惊叫出声：“哦，皇太子妃……什么？！你家姐姐是皇太子妃！”
喊声引来周围食客的不悦目光，她赶紧陪了个笑脸，回头拿起王振面前的一碟酥蜜饼，装作热情介绍的样子，废话了两句。久等不到热闹可看的众人转将视线放回自己桌面菜肴上，继续与同伴谈天说地，不再理会角落里谈论的秘密。
“有钱淫，我要傍大款！”肖溦步双手交握，两眼闪着微光盯视着王振，只差没有留下垂涎的口水了。
王振轻轻摇头，并不见一丝欢欣表情，反倒淡然解释道：“说是皇太子妃，其实不过是个摆设，神婆勿要想得太过美好了。”
“就是史书上所谓的傀儡，没有实权的那种？那还嫁给太子干什么？”肖溦步皱眉想了想，心里却想问：为什么把自家姐姐推向火坑却不拒绝，难道他也为名为利？王振依稀看穿了对方的想法，不禁黯淡了眼神，幽幽说道：“皇帝之命，无人可以违抗，我琅琊王家现今空剩个名望，早已不似先代的辉煌了。”
肖溦步闻言，不禁涌出一股愧疚，她满脸歉然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你的伤心事，你别那种表情，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有什么事就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县丞麻璠见状，趁热打铁插上一句：“肖术士无需愧疚，现下只要答应我家大人的请求便是帮了大忙了。”肖溦步皱眉省视“麻烦大叔”脸上似有深意的笑容，上当受骗的感觉愈发强烈。她不露声色保持浅笑，听着麻璠接着说道：“大人的幺妹名门闺秀，世家之后，我们县牙里尽是粗俗不堪的男子，所以……呵呵，晓术士，你知道，我家大人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呃，帮忙照顾一下四小姐？”
肖溦步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她怔怔盯着桌面茶水晃出来的光晕，沉默着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当、当然，”王振心惊，急忙补充道，“我会支付一定报酬，绝不叫神婆白做事。”
“我肖溦步可是神通广大的术士，你们有没有搞错？带小孩？当我菲佣、小保姆啊！”算命术士双眼圆睁愤愤说道，拍得案桌上的碗碟蹦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