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1)
吴时，庐陵郡都亭重屋中，常有鬼魅，宿者则死，自后使官莫敢入亭止宿。时丹阳人姓汤名应者，大有胆武，使至庐陵，便入亭宿焉。吏启不可止此，应不随谏，尽遣所将人还外止宿，唯持一口大刀，独卧亭中。至三更中，忽闻有扣閤者。应遥问是谁，答云：“部郡相闻。”应使进，致词而去。经须臾间，复有扣閤者如前曰：“府君相闻。”应复使进，身著皂衣。…… ——晋?干宝《搜神记》卷一八?变化篇之三?庐陵亭
闷热的风吹来，隐约透出一股浓重的水的气息，云越聚越厚黑沉沉压向地面，放眼四望，天地被挤压得只剩小小的一块，身处其间的人们不自觉感到压抑烦躁。放眼四望，远处郁郁葱葱的香积山，大半已经完全隐匿在云层之中，偶尔的一道闪电，像是天空里伸下来的神的触手，心脏跟着猛地一紧，然而轰鸣声久久不至，不免叫等待的人心生气馁，却又有些庆幸。
肖溦步迎风站立眺望远山，臂上缠着的帔帛上下翻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风势愈大，吹落一地枯叶倏忽吹得无影无踪，细小沙石迷了双眼，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依旧注视着逐渐扩大范围的那片诡异暗红。
押送输了酒令的王振前往凶宅的大队人马，刚出北门不久便停了下来，负责执行惩罚的贵公子洋洋得意地看着榕川县令王振，嘿嘿笑了起来。
“我等只送到这里，留下驴子一头，王大人的牛车自行返回县牙，不得擅自使用。丑话说在前头，如若大人天明之前因为害怕逃回城里——”说话者拉长了尾音，回首看向众人，贼笑着使了一个眼色。
“坚持不到天明，便是胆小鬼，从此受人鄙视，再不要拿甚么县令架子来唬人！”跟来凑热闹的雷府宾客们飞快接上话，大改宴会上的窝囊模样，一个个口里喷着酒气，手舞足蹈不停怪叫起哄。
“烦不烦啊，唧唧歪歪个不停，不就是去个古宅试胆吗，废话怎么那么多！”女伎打扮的术士肖溦步不耐烦地打断众人的话语，插着腰说道。
众人一惊，循着声音看向说话，不禁面露奇怪问道：“这不是八郎中意的那个女伎么，你争的也跟来了？”
“因为我与县令大人同呼吸，共命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洪水无情人有情……不，是鬼怪无情人有情呀。”肖溦步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她忽的沉下脸，恶狠狠呵斥道，“姑奶奶想去哪就去哪，跟你们有一毛钱关系，管得着么。”
对方变脸像变天，瞬间由晴转阴，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也不知她究竟在说什么，惟一可以确定的是雷府八公子中意的女伎要跟着被作弄的县令一道前往凶宅。“切！看在八郎的面上好心提醒你一句，不知好歹，也不看看自己卑贱的身份，自以为得到贵公子宠爱就这般放肆不知礼数。”
几个贵公子不怀好意地扫了肖溦步一眼，低声耳语道：“莫非琅琊鸡跟八郎一样喜好怪异？啧啧啧，看这女伎要长相无长相，要身段无身段，却颇有几分手段呢。不过你看她学人穿得花枝招展的可笑模样，整一个东施效颦，难看，难看！”
“够了！你们都给我闭嘴。”王振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我琅琊王振既作了保证，便不会反悔，该说的已然说过，你们回去罢，明早卯时三刻，我们大凶古宅前见。”
宾客们闻言不再废话，朝县令王振拱拱手作了示意，各自调转马头踏上归路。坐在青牛车上的李妥儿不愿离开，他面露担忧看着同伙，不安地说：“不不，你是否再考虑考虑，那个凶宅……真的很邪乎，我早前听到传闻，说是有数十人在那里消失不见了，迄今为止无人能够平安渡过一夜。”
肖溦步看了看白痴县令。见着王振佯装不以为意望向远处，淡淡说道：“现下反悔还来得及，神婆你若是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肖溦步看着白痴县令偷偷觑了她一眼，双手紧握，紧张万分地等待她的答案，然而又在脸上装出淡然不在意。她心里暗笑，拿出一副认真表情吓唬道：“既然你说得这么轻松随意，那我现在回去了哦。”
“不！我……那个……”王振终归对那个吃人的凶宅心有余悸，听到肖溦步直言要走，他慌了起来，左右犹豫着，既担心对方与他同去会有危险，又不敢轻易开口请求。
“行了啦，害怕一个人去就说害怕嘛，又没有人笑话你。我今夜偷书成功全靠你的帮助，就当回报好了，不用废话啦。”肖溦步说着低声对妥儿交代一句，目送牛车及骑马的众人走远，她对王振笑了笑，催促道，“我们走吧。”
王振愣愣看着对方面上的微笑，觉得心里的恐惧一点点消失了，将肖溦步扶上毛驴，他拉着缰绳，踏上通往大凶之宅的小径。
“骑上了我的小毛驴，我就变成阿凡提，作弄有钱的巴依老爷，驾！驾！驾！”呼啸的风声里，肖溦步扯开喉咙唱着胡编的跑调小曲，一面拍打着驴子的屁股，引得驴子吁吁叫唤，撒开四蹄欢快跑动起来。
“神婆，要人命啊，我可是两脚走路，比不过你骑驴的四条腿。”不出半刻，榕川的县令大人吃不消，大口喘气抱怨道。
肖溦步停下走音的歌唱跳下驴背，呵呵嘲笑对方的身娇体弱。正说着，见到一个黑影迎面跑来，一面大叫着救命，忽的黑影踩到地上碎石，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二人忙扔下毛驴走上前，扶起跌倒在地的男子，王振开口询问道：“争么了？大半夜的为何如此惊慌？”
“凶宅……出人命了，快、快逃！”男子大口喘着粗气，搭着王振的手缓缓站了起来，他神色惊惶看了看身后那栋暗影重重的建筑，一面结结巴巴解释道，“我的同伴进去后突然惊叫一声便没有了声响，我慌忙丢了货、货物，千万不要进凶宅，千万不要进去，小命要紧啊……”
男子说着猛甩开对方的手，跌跌撞撞一路朝县城方向跑去，留下肖溦步、王振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一脸不明所以。
过了许久，王振苦着一张脸，极度不安地开口打破彼此的沉默，问道：“神、神婆，这可如何是好？”
肖溦步不理会对方的慌乱，抚着下颚略一沉吟，她忽的哈哈大笑起来，王振不解地挠挠头，听到对方笑着说道：“想不到这些家伙这么快就按耐不住开始行动了，哈哈哈……”
“家伙？”王振皱了皱眉，暗觉神婆的话说得有些粗俗，但他不敢指出，只是喃喃问道，“神婆此言是何意思？”
“你用点脑子嘛，没看见刚才那群人挤眉弄眼，得意洋洋的样子吗？肯定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在那个凶宅里面装神弄鬼，不吓死你，也把你逼回城里，以后你县令威严尽丧，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份啰。”
“如此险恶的用心！真如你所言，他们在酒席上便已经开始策划了。”王振握紧拳，愤愤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