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1)
“且慢,”乔桢开口止住众人慌乱的脚步,轻声请求道,“诸位可否听乔桢一言?黄娘不与大家商量,此番前去,定是到段生宅院,但绝非想要揭穿我等今夜行动,还请各位暂且缓下急切,看看情形再说。”
“乔娘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选择相信黄娘?”肖溦步面露不解看向对方,反问道。王振等人听得一头雾水,从二人的对话来看,似乎早有察觉,而他们却闹不清楚黄娘突然而然的举动跟段书生有什么关系。
乔桢浅浅一笑,解释道:“肖术士,黄娘若想揭发,何苦等到今夜?整个计划的制定,她皆有参与,要提前告知段生的机会,不是多不胜数么?”
“那是她想看看我们究竟怎么做。”肖溦步脱口说出一句,对上乔桢脸上温柔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强词夺理得像个恶人。肖溦步叹了一口气,不禁妥协道,“好吧,撤退暂时不用,大家先换了衣服,观察后续情况再作决定。反正这里是县令别院,我就不信那个段寿敢硬闯进来找证据。”
众人懵懵懂懂听着,虽然对来龙去脉不甚清楚,但见定计划的肖溦步同意了乔桢的观点,忙各自换下用于恐吓段生的女仙容妆,穿上平素的衣服,略作洁面之后重新聚在一处,由于心底好奇,一众人等悄悄溜到紧邻段家大宅的别院西墙,找来木梯攀上墙头,偷偷观察起对面情形。
月光下,身着黑衣的黄娘,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被吓得兀自愣坐在院中的段寿回过神,惊惧地望着缓步走到面前的人影,待看仔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或许是放宽心的缘故,他话说得颇不耐烦,连基本的见面招呼也没有,仅是勉强压下显而易见的不爽情绪,口气敷衍问了一句:“原来是黄娘,你争么来了?我今天没心情跟你纠缠,有话快说。”
黄娘不言,扬起一抹惨淡的笑,静静看着对方,段寿被盯得来了脾气,他烦躁地站起身走了一个来回,出言催促道:“有话快说啊,来了这么许久也不作一声,跟个鬼魂似的,真是晦气!跟你们这些女伎纠缠便无好事,方才真是……”书生说着突地顿住了,他小心觑了一眼黄娘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考虑到对方的心情,还是觉得把刚才被花仙、山神威胁的事情说出,实在有损颜面,言语冲撞的段寿莫名止住话,沉默下来。
“段郎,”花魁娘子轻唤出声,话语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她握紧着微微颤抖的双手,像是鼓起所有勇气,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淡,不卑不亢问道,“我来,只想问段郎一个问题。”
“问个问题至于大张旗鼓地跑来么?你来此可有注意遮挡面目?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被人看见,可就不得了了。”段寿平复了见到黄娘的那阵脾气,自顾坐到胡床上摇扇抱怨,他也不请对方入座,更别提什么倒茶款待的待客之道了。
黄娘对这样的怠慢却不以为意,她眼睛定定看着段寿,仿若自言自语似的问道:“段郎,你所讲的迎娶我的话,是否算数?还是往日的柔情蜜意皆是虚伪,你只想知晓众人的隐秘,才用花言巧语接近我?”
“段寿要娶黄娘?!”东墙后偷窥的两位县官大人惊讶出声,若不是肖溦步眼疾手快捂住二人的嘴,早就被对面说话的段寿、黄娘发现了。
肖溦步丝毫不为眼前的突然状况而感到奇怪,她白了王振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大惊小怪,接着看不就知道了。”
“神婆难道早知晓二人的关系?如此说来,莫非……”王振瞪大眼,越过围墙看向相对而立的段寿与黄娘二人,大胆猜测道,“众女伎的秘密是黄娘泄露给段生的?”
“你总算想到了,随侍的婢女可能把蓬山她们的秘密说出,但是乔娘子离群索居,仅有妙莲一个婢女偶尔去侍候,要说婢女泄密,就只有妙莲一人,泄密换钱养家的动机也是讲得通的……”
一旁听着的妙莲闻言,不禁涨红了脸,急急道:“乔娘子对我有恩,我争可能做这等事情。”
肖溦步笑了笑,宽慰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嘛。”略作停顿,她继续说道,“等到黄娘进来,我才想到其她女伎也有这个可能,毕竟百花娘乔桢可算是教坊女们的传奇,关于她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耳闻,若是再跟乔娘子亲近,得知详情完全在情理之中。”
“等到蓬山她们一个个说出自己厌恶的事被记录在册,可黄娘却没有说,于是我对她的疑惑逐渐加深,又想到我们前脚才进乔桢院落,她一群人后脚就跟来了,如果像蓬山她们来求助还好说,但她没有,我只能认为她时刻关注着乔桢院落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借口过来讨主意,实际上是想看乔桢打算怎么做。”
“再度会面后,妙莲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那么还有黄娘等人,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关于段寿的详细情况都是黄娘一人说出,而众人嘲讽段寿时,黄娘并未帮腔,于是我就猜测,她与段寿会不会是情人关系?”
“情、情人?!”王振、麻璠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倏地捂住嘴巴,他二人在心里一番思忖,不禁有些哀怨地想到了一块:为何身世长相一样不行的段姓书生会得到教坊花魁的青睐,反观他二人,要学识有学识,要家世有家世,却无人问津……王振与属下对视一眼,惺惺相惜地握住对方的手,纵有前言万语,一切只在不言一握中。
肖溦步在旁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自觉抖了抖与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她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今夜为什么只叫黄娘来,却没有让蓬山等人参与的原因,一方面也是不想她的秘密外泄,给她存个颜面啦。”
“乔桢想黄娘并非术士说的这样心机深成,她既然说出段寿的一切,只是因为懊恼,想要我们帮助拿回《破虱录》……”乔桢摇摇头,轻声反驳对方的话。
肖溦步耸耸肩,笑着说:“我唱红脸扮恶人,呵呵……一般我的假设前提是:人都是自私的,而乔娘子认为‘人之初,性本善’,假设虽然不同,结果还是一样的。”
“嘘……段书生答话了。”“麻烦大叔”出离自怨自艾的状态,此刻正一脸兴奋观察隔壁院内对视的二人,那探听八卦的模样,在肖溦步的印象里,只有里妥儿的老娘能够与之比肩。
久久沉默没有搭腔的段寿终于抬起头,至于是在心里酝酿好了说辞,还是他觉得眼前的问话再逃避下去不是个办法,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样,他对上流露期盼目光的黄娘的眼,扯出一抹温柔的笑,虽然在矮墙后围观的众人眼里,那抹笑容假得不能再假,段书生却无法察知旁人的想法,自顾说道:“黄娘争么又问这个问题,不是说好取得功名,便娶你为妻么,我何时骗过你?”
黄娘怔怔看着兀自说话的这个男子,眼神里混杂着疑惑、不解、怜悯,以及那么一丝不可思议。段寿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并未留意对方的反应,须臾过后不见搭腔,他缓缓停下自说自话,微露不安看着黄娘,心里嘀咕她脸上出现的表情究竟表达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