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文的话忽让我觉得很沉重,原本为逸君而焦虑的心,又多了份沉甸甸的感觉,无法言喻……
“姐,对高家的仇恨,作为闵家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可偏偏地,上天安排高逸君和我哥都对你用情过深,真不知是老天的玩笑还是考验。前阵子,就是高逸君被打伤后不久,他来府上找我哥,说要把你交给我哥,要我哥一定让你享福。”
“我哥当时对他是充满敌意的,听了他的话颇觉意外,他也没解释,但我哥懂了,以一颗同样爱你的心理解了高逸君,他说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这么做,为了心爱的人能幸福,宁愿放手。我哥答应了,却又担心你死心塌地跟着高逸君,不会轻易离开,高逸君就说,这个包在他身上,他会让你死心。我想,他怎么让你死心的,你一定知道。”
我在高家最后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心,便如刀绞般疼痛起来……
这个傻子!我的傻子!
泪眼凄迷,我不禁哽咽,“天下没有比他更傻的傻瓜!”
仲文呆呆地看着我,忽道,“有!天下的傻瓜不止一个!我哥也算一个!姐,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你,你以为高家上次涉嫌复辟一事真那么轻易地凭你的绣品就可以解决吗?当然,那是证据之一,可这乱世,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真正在其中周旋的是我哥,为了救高逸君出来,他把上次的金条全花光了!只为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否则,这次逸君的杀人案,纪老爷子怎么会特地下令,严禁我哥插手呢?”
这,实在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还有,你被高家休了之后,我哥兴高采烈去见你,却被你泼了冷水,回来他就想明白了,照顾你的方式有很多,可以做你的丈夫,也可以做你的哥哥,他会给你时间,一来考验你和逸君的感情,二来,让时间来做出决定。若你最终回到逸君身边,他仍旧会照顾你,就像幼时那样,照顾一个小妹妹。通过这次纪若凡的事,我哥说,高逸君这个人,是真正爱离歌的,而离歌也从来就不曾放下他,所以,他要救高逸君,为了你,哪怕劫囚也在所不惜!”
原来如此!所以夏生后来再也不提娶我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我不过是世间最平凡的女子之一,而且还是命带“煞”字的女子,怎会获得如此完美的两个男子垂青?我又该怎样来回报这真情?有时,人,最怕欠的就是情债啊……
而我这一生,注定是亏欠了,且不止亏欠一人……
入夜,仲文和詹姆斯就带着我离开教堂,化妆成洋人的我顺利抵达码头,上了洋人的船,船静静弯在岸边,月光静静倾洒着光华,初夏的气息悄然涌动,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只听见波浪轻拍河岸的声音,心,在这样的静谧中愈加狂乱……
至三更,忽然响起枪声,起初是一声,接下来零落几声,而后便是噼里啪啦,阵阵不绝……
“他们来了!”我揪紧衣领,站在甲板上,极目远望。果见,夏生的车朝码头疾驰而来。
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车门打开,几名穿军装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其中一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我大喜过望,怕他认不出已经乔装改扮的我,冲着他大喊,“逸君!我在这儿!这儿……”
“歌!”他惊喜地回应,奔过来的姿势极不协调,可在我眼里,却如此亲切……
我急不可耐地跳下船,迎上飞奔而来的他,明月皎皎中,与他紧紧相拥……
“副官,我哥呢?”仲文随着我下船,不见夏生,着急地问。
“闵师长把人救出来后,立刻被人发现了,他便要我们先带高先生过来,他带了人断后,他要你们别担心,他说他不会有事,至少纪若兰不会让他死!”副官答道。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悬,而此时,水里忽然一阵巨响,水花溅起老高,地面似乎都随着震动了一下。
立刻有士兵来回,“副官!不好!有人投手榴弹!好像是他们追来了!”
话音未落,另一枚手榴弹又在水中开花,且已接近我们的位置……
仲文见状,连忙催促,“快走吧!否则来不及了!”
“可是夏生呢?”我不敢耽搁,边上船边问。
逸君走在我身后,忽轻描淡写地说,“应该没事,他们想抓的人只是我!”
我觉得有些异样,我好好的,干嘛要人扶?不禁回头,狭窄的阶梯上,逸君侧身让路,“仲文,你来扶歌上船,我腿不方便。”
我隐隐觉得不对,仲文却道,“好,我先扶姐上船,等下再扶你!”
仲文想必认为逸君腿脚不便,自己上不了船,所以毫不犹豫牵着我上船以后,回身向他伸出手,“来,逸君,我拉你一把!”
逸君却看着我笑了,银色清辉下,笑容温暖而凄美,那双眸子,亮得如璀璨星辰……
“仲文,歌就交给你了!”他忽然反手从身后拔出一把枪,我从来不知道他拿画笔的手也会用枪……
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便听见一声枪响,这艘船绑在码头上的绳子断了,船飘飘悠悠离了岸……
“仲文,快带离歌走!快开船啊!”他朝仲文大喊一声后,转身用枪指着副官的头,要挟其他士兵,“别过来!”便携着副官往岸上跑去。
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凄厉地唤着他,“逸君!逸君!等我!我就下来!”
可我,被仲文一双坚实的臂膀抱得紧紧的,无论我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我眼睁睁看着逸君跑上岸,然后一把推开副官,自己钻进汽车。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而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开车,汽车歪歪扭扭在道上乱行,而方才一直在水面开花的手榴弹终于改变了方向……
船,渐渐离岸越来越远,我心上犹如裂开一道口子,这裂缝亦随着越来越深,最后,连五脏六腑也撕裂般疼痛起来……
我在仲文的禁锢中狠咬他的手臂,狠踩他的脚,可他都一一忍受,丝毫也不松手。
我绝望了,听着一排排子弹打在车身上的声音,我宁愿自己的身体被射得千疮百孔。
我知道我在哭,可是我没有泪,只是撕心裂肺地喊,“放开我!仲文你这个笨蛋!快放开我!逸君要一个人引开他们,我要和他一起!”
仲文却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他在引开对方,可他如果不这么做,我们谁也走不了,姐,我们谁也不会让你被手榴弹炸飞在这江里!”
没错!逸君走了,手榴弹也走了,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个!
看着岸边柳堤那辆缓慢而弯曲行驶的车渐渐远离我的视线,我无奈地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嘶声呐喊中,“逸君!我要你!我要的是你!我不要独活!”
“逸君,你答应过我,再也不放开我的手!”
“逸君,你听见没有!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要回来找你!你得在亭子里等我!对,就是那个亭子,我们一起吃糖栗子的亭子!”
“逸君!我要你喂我吃糖栗子!”
“逸君!我不能没有你!”
“逸君!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直一直保护我!你要守信用!”
“逸君…….”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车,燃成一团巨大的火焰……
“啊——逸君——”我绝望地尖叫,感觉那滚滚的浓烟将我包围,我,无法呼吸……
周遭一片黑色,唯余我凄厉的尖叫在江面回荡,而后,便是死寂,我的心,亦在那一瞬,如被生生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