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细碎树叶的间隙,在裤脚旁洒下几点零落的光。铺天盖地的松香扑鼻而来,心脾一阵沁爽。抬起头是被悠风吹得轻轻摇曳的树冠,身下是仍沾有清晨露珠的湿润草丛。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半坐着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树木上,拨弄柔嫩的细草,淡笑地抬起头。
“哎呀,谁不知道我们森夏转学到这里来了?至于怎么进来的,那还不是轻而易举。”花涪站立着倚靠在那棵树上,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漫不经心地说。
“嗯?”我微蹙起眉,还未来得及开口,话就被人打断。
“现在又不是在‘外面’,叫名字也没关系嘛。再说,我可喜欢这个名字。”渡边撒娇地说。
“少给我来这一套。”我嘲讽地笑了,再次看向花涪,“美泽呢?”
说着,我瞪了一眼崎纶,他嘴庞的白色烟雾袅袅升起,渐渐包围了我们这片空气。
崎纶也望向我,知趣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掐灭自己手中的烟蒂。
“还不是被抓回去思想教育了?她的家教倒还真不是一般地严,这女人真够任性的。”花涪啧啧地说,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
“露出这种表情……美泽会难过的呐。怎么,搞外遇了?”我打趣儿地说。
“从一开始我就没喜欢过她。要不是因为你……”花涪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却被我轻声阻止。
“呐,既然都跟人家交往了就要好好对待她啊……”我有些无奈地叹息,为我们的美泽大小姐默哀,“懂得呵护女朋友的男生才帅嘛~”
“嗯嗯,就像我这样的!”渡边有些耍可爱地嚷嚷起来,我没有理会他望向我的目光。
“这学校真和平。”崎纶淡淡地说,东张西望地观察着。
我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望着这片与我相处得不久的校园。
从教学楼匆匆走出的学生有些紧张地看向我们这边,然后拉了拉身旁的人急忙躲得远远的。而教学楼前面是被铜绿色的铁丝网包围起来的网球场,里面有很多人,各做各的事。这个学校的网球球队似乎很出名,据说今年很有希望进军全国大赛。
不过那些都跟我没关系,不是么。
他们那个世界相对于我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那阳光般明亮的眼眸真实而清晰。
我记得越前龙马似乎也是网球队的吧?看来他一定混得很不错。
正这么想着,一个金黄色的小球突然划破空气的流层,从正前方直直地向我逼来。
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我将头微微朝旁边移动了一点。球擦过我的脸庞,击在树干上,发出笨重而沉闷的声音。
“靠,哪个混蛋?!”我身旁的三位男生心中立刻同时燃起了怒火。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运动衫的小男生从最近的那个网球场跑出来,有些迟疑而战战兢兢地朝我们这边跑来。
他站在我们面前很远处,低着头害怕而惊慌地说:“实……实在对……对不起!我们真的是不小心将那个球打偏了的!冒犯了你们实在对不起,请原谅!”
他开始吞吞吐吐地说着,后来似乎深吸一口气,连珠带炮地很快说完了这一串话。
“所以呢?”我高傲而冷淡地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那个小男生抬起头,对视崎纶他们气势汹汹的眼,连忙害怕地低下了头。
“我……我想请求你们的原谅!然后请你们……将……将那个球……还给我们……”
他声音越来越轻,咽了一口唾沫,似乎准备接受死亡的洗礼。
“刚才那个球差点砸到人!该死的家伙,你以为道歉就了事?!”冷静的崎纶拦着冲动的渡边。
“啊……!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那个男生不断向我们鞠躬,我看他的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森夏,你说该怎么办?”花涪征求着我的意见。
“哦?”我一只手支撑起下颚,冷笑着,“随便你处置啊,‘猎手’大人。”
花涪是我们之中最冷酷,最残忍的。他打架的手法也很高明,技术一流,所以被称为:
猎手。
在我们面前他是个有些倔强、温柔可靠的男生,而在敌方面前却像是个可怕的魔鬼。
花涪淡笑,眼里却有着喷涌的火花。他凑近那个男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庞大的阴影笼罩了男生过度惊慌的脸颊,叫喊声瞬间淹没在满目的血红中。
“啊——!!”
尖叫声划破上空,打破了校园的宁静,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这个本不起眼的角落。
我淡定地目睹着这一切。这种场景于我而言再也熟悉不过了,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
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如果你想给予我伤害,我就要加倍地奉还给你。
这下,果然更多的人从网球场跑出来,围到这边来。
“胜郎!胜郎你没事吗?!”一个长相滑稽的男生惊讶地叫了起来。
那个名叫胜郎的男生睁开肿痛的双眼,奄奄一息地说:“崛……尾……”
那个叫崛尾的男生跑上前想要救胜郎,可却被花涪一脚踢下了坡道。
这时,一个看起来长相忠厚且身材高大的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看上去比较勇敢。
“刚才那个球是我打飞的,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所以希望你们冷静些,这一丁点的事不足以用暴力解决……对吧?”他望着崛尾和受了伤的胜郎,眼里有丝愧疚。
我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即将出手的花涪,他望着我,收回了拳。
“那你说,什么才算‘大事’呀?”我望着他,挑起唇轻笑着问道。
他顿时语塞,愣愣地看着我,我从他眼里的诧异中望见了一丝厌恶。
“河村前辈!”崛尾泪汪汪地看着他,崇敬地喊着。
“说不出来吗?!”花涪咄咄逼人般追问道,见我没有再阻止,便一拳击向了河村的脸颊。
一声惊呼,河村踉跄地往后倒退了两步,怒视着花涪。
可是他没有还手。我知道,如果网球部的队员因打架受到处分的话,整个球队都会被禁赛。
真是伟大啊……真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可惜,我心里不存在着“钦佩”这种情感呢。
嘲讽地勾起嘴角,我像看好戏般望着眼前有趣的一幕:那个名为河村的男生闪躲着花涪的拳头。
“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啦……居然招惹上坂本森夏那一帮人……没办法了……”
人群中有人低低地说,却片刻再次点燃了花涪的怒火。
“哪个兔崽子说的?!有种给我站出来!”花涪捏了捏拳,骨节发出可怕的声响。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怎么了?”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我的心居然微微悸动起来。
你……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越前龙马慢慢地走上前来。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望着受伤的众人和僵持的场面,最后视线落到我身上。
你可不可以……
他墨绿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亮泽,深邃的眼眸顿时充斥着愤怒与不解的火花。
“怎么回事?”越前龙马问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
“河村前辈将球打偏了,落到了坂本森夏这边,然后胜郎来捡球,却被揍了!”崛尾似乎看见了救星般,连忙凑到他身边,打小报告般说着。
越前龙马走上前几步,站在花涪面前,抬起头不服输地看着他。
花涪微怔,被他挑衅的眼神所激怒,怒火冲冲地说:“这小子又是哪条道上的?!”
“越前……”河村有些担心地低声说着,一边捂着自己受伤的脸颊。
只见越前龙马将视线收回,穿过花涪和渡边之间的间隙,冷淡而愤怒地望着我。
一瞬间,我似乎被阳光灼伤,但那异样的感觉又马上消失。
他举起红色的球拍,毫无顾虑地指着我,说:
“你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你可不可以不要看见这样的我?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看见那抹深邃的墨绿色,我不希望看见他,也不希望他看见我。
大概是……心头那无缘由的相识感在作怪吧。
我浅笑,抬起头:“如果我说不呢?”
“我不会原谅你。”他声音有着低沉的平静,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唉,真是绝情的人呢。
前几天刚跟我一起去了酒吧听我亲自献唱了一曲,今天就摆出一副陌生人的姿态。
没办法,谁让我伤害了他的朋友呢?与他所珍视的朋友相比,我又算什么?
不过……真是败给你了。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呢。
“OK。”我站起来,拍了拍手,“撤了,花涪,渡边,崎纶。”
他们三人的目光有些惊讶。因为这根本不像我的风格。
“为什么……?森夏?”一向冷静且有分寸的崎纶也很诧异地问道。
“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可是要负责任的,你想惹上那么多麻烦?”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接着故作惋惜地说,“再说,这可是在‘我的学校’里,你们惹的事可要我负责啊。”
我故意加重了语气。
“好了啦,别气了。”我伸手扳了一下花涪的肩,渡边和崎纶也走上来拉住他。
花涪脸上仍写着不服气的愤怒,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悻悻地收回了手。
最后,我转身,毫不示弱地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哟,今天真帅呢,就像从天而降来拯救别人的骑士——虽然那是个男人。”
最后这句使得崎纶和渡边嗤鼻一笑。
“既然你这么看重朋友的话,为什么不去拯救那些真的需要拯救的人呢?”
身处黑暗中的人都是渴望一线光明的。
可这微弱且幻灭的光明对他们来说又是致命的,或许会让他们在绝望中陷得更深。
呵,想什么呢,我。我啊,从来就没奢望过什么救赎。
说完,我便转过身,跟那三人一起走着。
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吧。
走在这条路上,也许我会找到自己真正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我必须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