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起,梅氏便也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偶尔卢明海早些回来没有看到媳妇,也曾问过两次,都被卢娇月用梅氏给的借口敷衍了。
卢明海知道媳妇还在生自己的气,可他娘都那样跪着求他们了,当儿子怎么忍心拒绝。拒绝不了,就只能发了狠劲去赚银子,他没有别的本事,就会个卖豆腐的手艺,多跑两里路,就能多卖一些豆腐,能多卖一些豆腐,就能多赚一点钱,庄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可卢明海十分累,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罢了,每天回家吃过饭倒头就睡了。也因此,他并没有发现媳妇的异常。
而梅氏连着出去了几日,即使她回来的时候佯装轻松,但卢娇月还是从她眉间偶尔露出的疲态,知道她娘干的活儿并不轻松。
她内心担忧焦急,可又做不了别的,就只能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都给包揽下来。然后每日在爹娘回来的时候,给他们端上一碗热饭,或是准备好洗澡水。
这一切除了卢娇月,也就只有卢广智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日,二房两口子出门后,卢广智来到卢娇月的房里。
“姐……”
“怎么了?”卢娇月从手里的绣活儿中抬起头,望着弟弟。
卢广智咧着嘴笑了一下,道:“没啥,二狗子他们要上山砍柴,我跟他们一起去。”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针线,微蹙柳眉:“怎么又去砍柴,你这几天连着上山去砍柴,我看柴房里的柴都快堆满了。”
卢广智面色僵了一下,道:“哪里还有嫌柴多的,二狗子他们叫我,我就跟他们一起去了。”
卢娇月也没说别的,点了点头。
卢广智很快就出门了。
卢娇月想了想,换了一身衣裳,悄悄跟在他后面也出去了。
自打她娘去县里做活儿,家里洗衣裳的活儿就被卢娇月全包了,所以对自己二弟这几日的异常也有所察觉。卢广智自己不知道,他每天换下来的衣裳都十分脏,灰扑扑的,上山砍柴就算再会弄脏衣裳,也不会脏成这样。
远远见弟弟出了村子,往一条土路上拐去。
卢娇月看了一眼,这是去镇上的路。她内心五味杂全,却也顾不得多想,咬了咬牙,抬脚缀在后面。
一路就这么走着。
卢广智十分警醒,卢娇月也没敢跟近,只是远远的缀着,只要不跟丢便好。
从大溪村到云田镇,若是步行的话,差不多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样子。
卢娇月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她也就靠着一股劲儿咬牙硬撑着。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似的,又是担忧又是生气,脑海里各种揣测。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敢置信,也是不忍置信。
天很热,她走得气喘吁吁的,大汗淋漓。
卢广智已经走得很远了,远远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卢娇月心里不禁有些急,又加快了脚步,自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一辆马车从她的身边行过,突然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卢娇月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就在经过马车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你是娇月吧?”
卢娇月一愣,抬头看了看马车上的人。
是那个叫韩进的人,小舅舅的朋友。
她柳眉微蹙,用疑惑的眼神看对方。
韩进的脸微凝,墨色的黑瞳闪过一抹异色,道:“我是你小舅舅的朋友。”似乎在提醒她。
卢娇月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她素来话不多,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
韩进受挫,不禁轻咳了两声,“你去哪儿,我捎你一程。”眼神却是不经意之间,在她身上扫了又扫。
今天的她没有那日打扮的鲜亮,穿了一身靛蓝色的棉布衣裤,好像是用来干活儿穿的,头上包了块头巾,乍一看去十分不起眼,但再看过去,就能看出内里风华。
她的皮肤很白,就像是最上等的白玉似的那种白,隐隐带着一种温润的透明感。细细的柳眉,水汪汪的杏眼,嘴唇像花瓣似的那般娇艳,让人忍不住想往上咬一口。
因着平日里总是在丰源街进出,韩进见过的女人不少,甚至有那窑姐见他体格壮实,人长得不差,兜里也有些钱,想勾搭他的。可韩进一个都看不中,他嫌脏!尤其见过她以后,他更看不中那些女人了。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谢谢,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的声音很软,又柔又软,挠得韩进的心酥酥痒痒的。又见她拒绝了自己,不禁强硬道:“不麻烦,快上车吧。”
卢娇月站着不动,这人怎么听不懂话似的,难道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她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可能去上一个男人的车,尤其还是一个不怎么熟的人的车。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这人说,只能沉默地绕过马车,垂着头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到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那车又越过她,停在了她的面前。
卢娇月皱起眉。
还不待她出言,就听对方道:“快上车吧,就凭你这脚程,马上人就要跟丢了。”
卢娇月这才发现远处竟看不到那个黑点儿了,心里大急了起来。
“我和你小舅舅是多年的朋友,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无奈,卢娇月只能上了马车。
马车有些高,仅凭卢娇月的身高,她只有用爬的才能上去。可这种行径对她来说,却是非常为难,她从没有做过这种不雅的动作。
望着那高高的车辕,卢娇月呆住了,脸慢慢的涨红起来。
韩进其实很想帮一把手,他目测了下她的体格,他用一只手臂就将她抱起来。可他这会儿虽然激动,但还没丧失神智,所以只能压下内心的骚动,从马车上跳下来,拿了个马凳,放在她的面前。
卢娇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有些感激的看了对方一眼。
上了车后,韩进马鞭一甩,马车便往前方跑去。
“你跟的那人是谁?”他貌似不在意的问道。
他其实观察她有一会儿,他本是去县里的,路过赵家屯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绕到了大溪村。他想,说不定能碰见她呢?明明知道这个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也这么干了,哪知竟然真的碰见了她,远远就看见她似乎在跟踪什么人。
卢娇月顿了一下,小声道:“是我弟弟。”
因为要看着人,所以卢娇月并没有坐进车厢里,而是坐在辕座的另一侧。韩进十分体贴入微,明明以这马的脚程,早就可以超过前面的卢广智,却依旧拉着马缰,放慢了速度,只是慢慢悠悠的远远在后面跟着。
韩进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问。
卢娇月心想这人其实满识趣的,若是他追问缘由,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车上很安静,韩进想找些话说。
可他素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表现的太殷勤了,怕吓着她,可让他像个碎嘴妇人那样说些有没有的,他也是不能的。
就在这时,远远走过来几个人,韩进皱起眉,略微犹豫了一下,道:“你进车里吧。”
卢娇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韩进僵着脸,努力不把心中的沮丧显露出来。
“有人过来了,被人看见你坐在我车上,对你的名声会有碍。”
卢娇月脸一红,顿时明白了,赶忙往车厢里移去,进去后,把车帘子从里面放了下来。
“你别担心,你弟弟我帮你看着。”
对方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卢娇月不禁想,他实在是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呢。
仅是这一会儿时间,卢娇月就看出对方不是个什么坏人。坏人会注意到她爬不上车去,主动帮她放下马凳?坏人会明知道内里有端倪,却十分尊重的没有多问?坏人会怕坏了她的名声,主动提醒她避进去?
尤其他还是小舅舅的朋友,所以他应该不是坏人吧。
此时,已经不是‘坏人’的韩进,正僵着脸驾车从那几人面前跑过去。心里十分恼怒这些人不识趣,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这会儿出现了,耽误了他和她的相处。
马车很快便跑了过去,卢娇月也没再出来,而是继续呆在车厢里。因为这里已经靠近云田镇,路上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到了。”
卢娇月就想急着出去,赶忙撩起车帘子,哪知正好和转身过来与她说话的韩进对上。
两人都没有设防,差点撞在了一起。
“啊!”卢娇月低讶一声。
韩进赶忙缩回扶着她臂膀的手,“你没事吧?”
两人的距离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卢娇月呼吸一紧,忙往后退了退,脸涨得通红。蜷缩的手指紧紧捏着,指尖热得发烫,她方才好像是碰到他了。
仅是一瞬间的碰触,卢娇月便感觉到对方衣衫下结实的肌理,硬邦邦的,与大哥二弟他们都不同。
韩进感觉有些遗憾,掩饰似的别开眼,又清了清嗓子,“你别急着出来,你认识路?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外面跑,也不安全。我既然是你小舅舅的朋友,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吧,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卢娇月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就目前来看,她还是呆在马车里最为妥当。她当时有些急,没有多想便跟了出来,这会儿才发现镇上离他们村子太近,说不定就会碰见一两个熟人,到时候传回去,被她娘听见,挨训不说,以后她也就不用出门了。
若是换成以前,不出门就不出门了,可现在不行,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还是继续跟着?”
卢娇月低低地应了一声,道:“谢谢你了,进子叔。”
她之所以这么叫,也是因为那日听牛大这么叫他的,他是小舅舅的朋友,两人是同辈,她自然要叫叔的。
而无端被人叫成‘长辈’的韩进,脸一瞬间黑了,想说什么又觉得实在无法反驳,无奈只能回了一句:“不用这么客气。”心里实则堵得厉害。
怎么就成叔了?
可想了一会儿,他又释然了。
叔就叔吧,谁叫他是梅庄毅的‘朋友’,谁叫他借着人家的名头和人家外甥女套近乎。他原本还在想怎么打消两人之间的疏离感,这么一来倒是省事了。
韩进只能这么苦中作乐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