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夫人说的好”,唐成笑着回了一句后,向吴玉军她姐拱手见礼道:“见过夫人”。
“你就是郧溪县衙的唐成?”,见唐成点头,使君夫人微微颔首道:“恩,这件事儿你办的好”。
唐成这边儿还没说什么,倒是孙老夫人开口了,不过她却不是对唐成说话,而是说的是吴玉军,“这孩子,还不把鱼放回去,要是死了没得糟践了好东西”。
老太太看完鱼后就该回房了,孙夫人扶着她去的时候,扭头交代了一句说让吴玉军带唐成去前院儿花厅奉茶。
听到孙夫人这话,唐成心头一跳,这该是要说桐油生意的事儿了,看孙夫人这态度分明是有心做这铺大生意,若是她有心拒绝的话只需让吴玉军转个话就是,倒不需如此。想到这起子生意极有可能成,再想到这铺生意能带来的巨大利润,唐成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阵儿猛跳。恰在这时,吴玉军也凑过来嘿嘿一笑道:“看来我姐是打定主意要做桐油生意了”。
“吴兄,刚才那鱼只说你孝敬的就是,何必扯我进来”,嘴上虽是嗔怪,但唐成却没掩着脸上的笑意。
跟唐栓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些时候,唐成从他身上学到的人生经验里其中有一点就是:当别人帮助过你时,要适时的表达感激和高兴。这虽然是个很小的小节,却是人际间极好的润滑油,也使得对方今后会更愿意给予帮助。
“我还不是想让我姐对你印象好些,不过这可不全是为了你”,吴玉军边带着唐成穿过月门往正堂边儿上的花厅走,边笑说道:“实话跟你说,自打你当日说了这事儿后,这两天我也指盼着我姐赶紧应承下来,你想啊,这么一大铺生意,不派人到扬州看看我姐能放心?她要派人去的话,可不就得落到我身上。扬州!那可是扬州!”。
“去扬州?”。
“兄弟你聪明是聪明,只是打小就呆在金州这小地方,见识上难免就差了些。这起子生意有多大你还不清楚,就不说咱们弄来的桐油是指着买给扬州海商的,单说这事还关涉着市舶司,不亲自去探问探问怎么放得下心?市舶司在那儿?扬州啊!”。
吴玉军一边走一边扳着手指碎碎道:“今年以来坏了多少海船?扬州缺桐油缺成啥样儿了?咱大唐的桐油行市又如何?不知道这些将来怎么定的了准价儿?另外扬州有那些做桐油生意的大商户?背后的主子又是谁?这个不打听清楚那儿敢冒冒然做这么大生意?最重要的还是要打听市舶司的态度,保不齐海商们会鼓动起市舶司出面来买桐油,要是那样儿的话,这价钱可就是两说了,这些不打听清楚,我姐怎么会冒冒然往进砸钱!”。
随着吴玉军的碎碎念,唐成反省过来自己真是高兴的太早了,这些日子单被桐油生意可能赚到的巨大利润给迷了眼,以至于竟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给忘了,关心则乱,看来他还真是穷怕了,要不然即便他在后世公司里一直干的是文职,这些东西也该想到的。
“扬州,那可是扬一益二的扬州,除了帝京外天下最繁华的所在。其实要单论好享受,帝京都比不上扬州。千族汇聚、万舶云集,没到过扬州的人永远想象不到扬州的繁华”。
吴玉军说着说着就开始陶醉起来,不过他那****的本性也随之暴露无遗,“自打跟着姐夫到了这儿,我现在呆的是够够得了,这鸟地方有个吴姬越女就稀罕成啥了,到扬州看看,那地界儿的勾栏才叫够劲儿,金头发蓝眼睛的波斯胡姬就不说了,扶桑妞儿、新罗妞儿,还有喜欢蒙面纱勾人的大食妞儿,另外全身棕色,长着水蛇腰的狮子国妞儿应有尽有,这还不算,只要你想,鸨妈子连高鼻子黑不哧溜的天竺货色都能给你找来,天竺!那可是玄奘法师西行求法的佛国,嘿,要说这天竺妞黑是黑,眉眼长的倒好,就是身上那股子气味儿不太好闻”。
陶醉不已,微微闭着眼睛的吴玉军口中边说,嘴里还就咂舌不已的回味上了。
要说吴玉军刚才的那番话颇让唐成对他刮目相看的话,这刚刚改变的印象随即就被后面这番话给打破了,原来这厮去扬州根本就没想着生意,心思全放在勾栏****上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唐成也被吴玉军的这番话勾起了无限遐思,作为隋唐之际最大的出海港口和最具活力的商业城市,扬一益二;千族汇聚、万舶云集这些考语已说尽了扬州的繁华,而扬州的风情更是随着首首脍炙人口的唐诗流传千古。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如果说长安占尽了盛唐的大气恢弘,那么扬州则是盛唐风流的最好注脚,对于中文系毕业的穿越者唐成而言,唐朝的扬州已不仅仅是一座城市,它更是一种人文意义上梦幻的存在,以至于唐成随着吴玉军的诉说想到这个城市时,心下竟也油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冲动来!
雄富冠天下的扬州,风情垂千古的扬州,若有机会的话,真该好好去看看!
二人到了花厅里坐下后,堪堪一盏茶喝完,孙夫人走了进来,这少不得又是一回见礼,等三人坐定之后,孙夫人将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唐成瞥眼看去,可不正是他上次所看的朝报?
随后的这次会谈持续了很长时间,连带着唐成的晌午饭都是由吴玉军陪着在刺史府里吃的,吃完饭接着再说。
吴玉军开始时的猜想果然没错,在这次会谈里确定下了当下最主要的两件事情,简而言之就是一路往扬州探看行市,并探问清楚市舶司的动向,眼下是七月初,桐果成熟在十月底,要再算上采摘桐果和榨油的时间,今年的新油最早出来也在十一月初了,如此距眼下就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往扬州走一趟的时间是绰绰有余的。
一路往扬州,而另一路,也就是孙夫人则留在金州做好大规模囤油的前期准备工作,这事儿不消说是通过孙使君来操作,金州下辖五县,孙使君少不得要在这几个月里跟各位县令先打打招呼吹吹风,这就有得他忙活了。
从第一次来送礼,到从平平无奇的朝报里发现商机,再到今天桃花瓣的事儿,也不知孙夫人到底是出于对唐成的放心,还是对熟悉的弟弟不放心,总之唐成被排在了第一路,这也就是说,在简单的料理过家事之后,他就要跟吴玉军一起踏上前往扬州的快船!
这也将是唐成自穿越唐朝以来第一次离开金州!
吴玉军自打听孙夫人说了让他们两个一起尽快赶往扬州后,脸上就笑容都没断过,在花厅里时还能勉强控制控制,及至他姐一走,这厮顿时就笑成了稀烂的一朵花,面团团脸上的双眼眯缝的几乎都看不见了。
“嘿嘿,终于能到扬州了,我说兄弟你回去料理家事的时候快着点儿,哥哥我这儿都等不及了”,见唐成脸上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欢喜之色,吴玉军微微一愣后笑着拢了拢唐成的肩膀道:“放心吧,别看我姐是个妇人身子,但做事最讲规矩,今个儿虽有些话没说,但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嘛!这起子生意做成了断没有亏着你的道理,你要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且等扬州回来后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也成”。
“吴兄,你这是臊我哪!”,见吴玉军说到了生意分钱的事儿,唐成笑着解释了一句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交道,吴兄跟令姐是什么人我还能不清楚?我担心的是此去扬州需要的时间太长,衙门里不好准出假来!这连路上的耽搁加一起怕不得就有个把月?我又是刚入职不久的新人,你看这……”。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啥了?”,吴玉军闻言哑然失笑的同时脚下停住了步子,拍了拍唐成的肩膀道:“不就是一纸公文的事儿嘛!看把你愁得?金州府衙那个月没有往外送公文的,你是录事吧?这就对了,录事干的就是这活儿!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找我姐”。
吴玉军嘴里刚说完,转身就又奔里边儿去了,他为了急着去扬州,这办起事来当真比唐成还急,还上心。
郧溪县隶属金州管辖,府衙要从下边儿县衙里抽调一个微不足道的录事上来帮着报送公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对于唐成而言,这不仅解了他的烦难,更重要的是只要能拿到府衙出具的这份公文,就意味着他这趟去扬州是属于公事,那来回车马及住店的钱都可以顺理成章的给报了。
这点子钱对于吴玉军来说自然不值当的一提,但于唐成却不是个小数目。
不一会儿吴玉军就折回来了,二话没说领着唐成出侧门去了府衙,其时刚刚上衙不久,吴玉军安顿下唐成在门房里喝茶,他自进去溜了一圈儿,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纸公文,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抽调郧溪县衙录事唐成到府衙帮办衙务,公文右下角不仅分管金州田土之事的判司签名,更加盖有录事参军印章,实在是正规的不能再正规了。
“我没让田判司在上面写时间,兄弟你就安心的‘帮办衙务’吧,什么时候这‘衙务’办完了,你再回郧溪县衙不迟”,言至此处,吴玉军嘿嘿一笑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从府衙里出来后,吴玉军用马车将唐成送到了宝合楼,一路上说来说去的除了扬州勾栏的动人春色之外,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催促唐成快些料理家事好早点动身。
一路聒噪下来,总算到了宝合楼门口,耳根子总算清静下来的唐成刚下车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吴玉军又在喊他。
唐成回到车窗边儿,一脸苦笑的向手撩着帘幕的吴玉军拱手讨饶,“吴兄你别再说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快去快来还不成?”。
“嗯,你记得这个就好,不过眼下我倒不是想跟你说这个”,吴玉军说着说着脸上就带了淫笑,声音也压低了不少,“兄弟,眼瞅着就要到扬州了,哥哥可得提醒你一句,你这回去千万别沾女人身子,好生把身子里的精气神儿养足实了,扬州的勾栏,啧啧……”。
吴玉军明显是兴奋过度了,说着说着话题就又绕了回来,彻底无语的唐成再没个心思去听他说车轱辘的转圈儿话,伸手把车窗的帘子给扯了下来,正好蒙住了吴玉军淫笑不停的脸。
眼下已经是下午了,再怎么赶也别想赶回去,唐成因就在宝合楼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动身前往柜上算账时,那掌柜却是打死不肯收钱,言说堂少爷早已吩咐过了。
两造里说了一会儿,唐成见掌柜执意不肯收也只能罢了,出门之后就直奔车马行而去。
车马行里闹闹嚷嚷的,许多人在雇车,一般来说在城内行走的多雇驴脚儿,驴车虽是慢些,但胜在行车更平稳,最主要的是价钱比之马车要便宜近一半儿下来;唐成因急着要回,虽然从州城到郧溪县城并不太远,却也没选驴车,而是跟另三个同样要到郧溪的行商一起合坐了一辆马车。
这实在不是唐成吝啬的连个马车都舍不得包,实在是他身上着实没多少钱,遵着唐栓当日所说,这几个月领来的三贯六的月俸都贴补给了灶房,并一再嘱咐着不让告知李英纨!这倒不是矫情,图个心安吧!
李英纨知道唐成的性子,又知他每月有三贯六的月俸,因就没有提说钱的事。如此以来唐成手头就显得拮据了,这趟来时带的钱还全是靠着衙门里的灰色收入贴补出来的,眼下扬州那铺生意还不知道到底会如何,唐成自然是能省些就省些,这四人坐的马车虽说没一个人包车自在,但速度却并不差多少。
等回到郧溪县城时已是黄昏时候了,看看天色估摸着还没到散衙的时间,唐成遂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到了县衙。
还真就有这么巧的,他刚到衙门口,悠悠的散衙钟声正好响起,赶着到了衙门内的前院儿时,正与一杆子要回家的刀笔及公差们撞上了。
刀笔吏们看到唐成,先是一愣,接着多数人虽没说话,但好歹是笑了笑算是招呼,只是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实在勉强,眉宇间的神色也都显得有些凝重;其实不止是他们,就连过来跟唐成拍拍打打亲热寒暄的公差们也多是如此。
唐成先还觉得奇怪,随即恍然,这肯定是姚主簿被抓的后遗症了,以姚东琦二号人物的身份,他的倒台对于郧溪县衙绝对是一场强烈地震,这些人如此神色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原还想问问姚主簿被抓的细节,但这拨遇上的公差里却没有张相文,眼下这么个气氛他也实在不便张口向别人问这个,当下也便寒暄着回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却是什么都没问。
往日里一到散衙的时候最是热闹,不拘是公差们还是刀笔吏多是说说笑笑的,但今天他们走出衙门时却都沉默的很,即便是有说话的也刻意压着低声儿,扭头看了看这番景象后,唐成也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肃着往里边儿走去。
他没有先到东院见赵老虎,而是径直去了县衙后面张县令的住宅,毕竟他是跟着张县令的录事,加之张县令又是一县之尊,先见谁后见谁看来是个小事儿,但真要有人拿这个来上眼药的话,还真就能上升到他唐成心里到底谁轻谁重的高度来。
郧溪县衙虽然小,但里边儿的是非可一点都不比大衙门少上半分!没得为了这样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儿惹来说辞。
张县令确实已经回到了后宅,而且正在书房跟林学正说话,闻听从州城里回来的唐成请见,当下便笑着招手让那长随赶紧引他进来。
张县令目送来通报的长随快步去了,扭过头来对林学正道:“玉楠,你给我推荐了一个好人才!此次能顺利剿灭二龙寨,重整县衙秩序,这个唐成实是出了大力”。
“总得有张县令当日弈棋时的慧眼识珠,我才能推荐他给大人办事吧!”,林学正笑着道:“对于唐成而言,大人前有知遇的恩情,后有放手任用的信任,这般年纪的读书人正是心热的时候,又有谁没个戮力以报知遇的心思?遑论他还是出身如此寒微的?”。
林学正这番话明着是说唐成,其实字字句句赞的还是张县令,张县令这些日子正是重负已释,心情舒畅的时候,闻言展颜笑道:“玉楠会说话,玉楠会说话呀!”。
林学正闻言向张县令望去时,两人又是对视一笑。
笑过之后,张县令沉吟道:“此番他立下大功,玉楠你看该拟个什么章程奖赏他才好?”。
“奖是肯定要奖的!孙子曾言驭下之道不过‘赏功罚过’四字而已,尤其是唐成这年纪,更宜借此加其恩遇以鼓其忠诚奋勇,只是怎么奖嘛……”,言至此处,林学正也沉吟思索起来,毕竟唐缺入衙的时间太短,不过几个也的功夫。
“这事儿就交给玉楠你了,这也是你的份内职司了嘛,要重奖,啊!哈哈”,张县令透过窗子见长随已领着唐成走了过来,就没再就这个话题深说。
唐成进了书房,见林学正也在此倒没感觉意外,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林学正其实是扮演了张县令幕僚的角色,张县令的书房虽不至于是天天来,但两三天一次总是有的,甚或有的时候一天两三次。
见礼过后唐成在胡凳上坐定后就开始回说这两天到州衙的经过,说话间他注意到过去一直压在张县令额头眉宇间的焦躁和愁闷已然消失一空,虽然脸上依旧带着些憔悴之色,但这纯乎是累的,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就跟脸上的微笑一样,爽朗的很!
再说到张司马时,唐成心中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将赵老虎跟张司马之间的关系点了出来,之所以把这个说出来,唐成实是存了私心的。
姚主簿一去之后,赵老虎随即水涨船高的成了郧溪县里名副其实的二把手,唐成后世里虽没干过公务员,但从官场小说和电视剧里看多了一二把手不合的事情,虽说后世跟现在有着一千三百多年的时空差距,但要论官场里面的门道儿,涉及到权力之争时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对于唐成来说,张县令对他是有知遇之情的,而且他跟着张县令的这几个月里两人相处的也很是相得;与此同时那赵老虎不仅是李英纨的四娘舅,这些日子里实也教会了他许多。从他的角度出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就是张县令跟赵老虎之间再对掐起来,真要出现这样场面的话,他唐成可真就成了磨盘心的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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