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眨眼的功夫,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弱冠小鲜肉。
这一年,陈寿23岁,是蜀地巴西郡内的务本堂最才华横溢的学生。陈寿少时好学,3岁能识字,5岁诵诗文,10岁出头便能提笔写诗,所写文章以富丽著称,其才学名闻巴蜀,比他大十几岁的同窗们对他都十分看重,与他同辈相称,敬称他为“巴西文魁”。
务本堂,名字取自论语中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一句,乃是当时蜀汉学者之首谯周一手创办,能有幸进学堂深造的不是天资聪颖之辈,便是天潢贵胄之徒。
该学堂素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以传道授业为使命,因材施教,微言大义,成立十余载,桃李满天下,名望动八方,甚至有曹魏学者不远万里而来,只求坐而论学,取长补短。
能在务本堂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陈寿始终觉得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眷顾。所以,他虽素有才名,可他却从不自傲懈怠。
每天都是勤勤恳恳学习,废寝忘食读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他因此也养成了温故而知新的好习惯。每天等同窗好友陆续放学回家,陈寿总会再拿出半个时辰把今天所学课本再重温一遍。
天打雷劈,他要读书;基友约撸,他要读书;家里着火,他还是要读书。
坚持读书的陈寿奋发图强,努力钻研,终于练就了一身不输于单身狗的翻书手速。江湖之大,无人能及。
可今天陈寿明显不在状态,几次拿起课本,想要重温知识,可看了几行字,便感觉心烦意乱,脑袋里嗡嗡嗡地直响,陈寿索性丢下课本,起身走向内院,向他的授业恩师谯周求教去了。
说起谯夫子,陈寿一直都对其高山仰止。
要知道,当时的学术界乌烟瘴气,专家吹牛皮,教授捞钱急,更是广泛流传着“不和师傅睡,啥也学不会”的潜规则。
但谯夫子却洁身自好,不和那帮子衣冠禽兽同流合污,而这必须得归功于他的成长经历。
谯夫子幼年丧父,却不坠青云之志,自幼勤奋好学,饱读经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伦,风声雨声娇喘声声声入耳,家事房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被人尊为蜀地大儒。一生以教化万物为己任,淡泊名利,安贫乐道,朝廷数次请他出山都委婉推辞。
谯夫子现位居中散大夫,依然不改文士本色,安贫守道,开宗讲义,多次针砭时弊,直言犯上,在民间享有极高声望,被尊称为“蜀中孔子”。
怀着对恩师的尊敬,陈寿推开了谯夫子休息的居室。谯夫子正在泼墨临摹草圣张芝的《八月帖》,看见陈寿进来,放下手中的墨笔,微笑道:
“陈寿,今天这么快就把功课温习好了?还是又遇到了什么学术上的难题,跑来请教老夫的吗?先说好,你这小子如此勤奋好学,我可是真没把握一定能解答你的难题。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学费缴纳,谢绝返还。如果没有解答你心中的困惑,你可千万别找我退学费呦。”
“师尊,我确实有一事不明,百思不得其解,还望您老指教。”陈寿执礼甚恭,语气中竟隐含着一丝凝重。
俗话说“知徒莫若师,”谯夫子是陈寿最尊敬的长者,陈寿何尝又不是谯周最中意的学生?察觉到陈寿今天的反常,谯夫子也不由得重视了起来,收起那份促狭,正襟危坐道:
“陈寿,你究竟有何困惑?我帮你斟酌一二,大家一起探讨下。”
陈寿抿了抿嘴唇,略微低头,缓缓开口道:“近日,卫将军姜维率兵出征洮西,大败曹魏大将王经。朝廷内外大喜过望,摩拳擦掌,出兵北伐的呼声愈加高涨。但在我看来,穷兵黩武,妄动刀兵,这并非幸事,原因有三:
其一,蜀汉国力贫瘠,地偏人少,以一州之地抗天下九州,先发制人,实属不智。当此时也,只可坐岸观火,静等中原有变,徐徐图之,才是胜道。
其二,蜀地人才凋敝,庸人掌权,纵使姜伯约天人之姿,文武皆备,但奈何孤掌难鸣,独木难支。当此时也,只可千金买骨,礼贤下士,网罗天下英才,教化万民,才是王道。
其三,天子无道,宠信黄皓,大兴土木,荒淫无耻.”
“够了,不要再说了,”
向来温柔敦厚的谯夫子粗暴地打断了陈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要把肺里的浊气全部排出,浑浊的双目开阖间射出一抹精光,凝视着陈寿,一字一句道:
“陈寿,慎言!切记,祸从口出!”
陈寿闻言,猛地昂起脖子,青涩的脸庞上尽是不甘,
“夫子,难道我说错了吗?您老人家难道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身为圣人门徒,自该为天下苍生着想。否则,读圣贤书,所求何事?”
感受着门徒那为了真理而不惜一切的坚持,谯周只得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诚然,陈寿,你说的很对,曹魏势强,我国式微,励精图治,缓图中原,方是上策。为师真的感到很欣慰啊。你小小年纪,便勤学好问,更能学以致用,知悉时政,练达国情,将来必成国之大器。
不过,你不懂的是,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尤其是政治游戏。那并不是书生眼中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血雨腥风。稍有不慎,便会身败名裂,甚至会祸及全家。
寿儿,你的未来很光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可你只知谋国,不知存身,批评国政,议论国君,小小年纪便锋芒毕露,这必将是取祸之道啊。为师真的不忍心你黄钟毁弃,壮志难酬。”
沉思良久,谯夫子缓和了严肃的脸庞,慢慢劝慰道:
“寿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家大事,自有国之干器费神。你作为学子,应以明理学道为首要任务,皓首穷经、焚膏继晷才是正途。学好文武艺,方可报效千万黎民百姓。今日你所说之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也不要对第三人说起。即使是你最亲信之人,也不允许。你记住了吗?否则,我便不认你这个徒弟。”
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言语略显刚硬,谯周再次温和劝谏道:
“寿儿,你胸藏锦绣,必定会凭才学扬名天下。说句真心话,你未来究竟能达到何种高度,老夫我阅人无数,依然不敢做出决断。
但我坚信,我谯周,此生,必将以你为傲。
不过芸芸众生,庸人居多,你也必将遭到俗人的诋毁伤害,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也许这未必是你的不幸。
现如今,你需要学会的是明哲保身,万事莫出头,要谨慎从事。
你一定要牢记,再穷莫过要饭,不死终会出头。
你就听师傅一句劝吧,算我求你了,师傅还等着你来给我养老送终呢。”
夹杂着欣慰的关切话语犹如一支利箭扎进了陈寿内心最柔软之处,看着谯夫子略显花白的头发,面庞上的隐隐期待,那个倔强的少年不忍心再忤逆师尊的好意,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受教。
可在谯夫子看不见的地方,少年蓦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掌,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略微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之中,带来了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心中尽是固执的呐喊:
“师傅,我知道您是真心为我好。
可是我如果对世界妥协,对自己说谎,对世俗屈服,即使别人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其实我知道的,这个世界很丑陋,这个社会很黑暗。
不过,这个世界怎么样,和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从来都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如果我和这个世界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漫漫人生为何一定要千篇一律?
滚滚红尘为何一定要循规蹈矩?
为什么人一定要按照这世间认定的规则去活?
谁说的?读书一定要拔尖?
谁规定的?结婚一定要门当户对?
谁想出来的?为了升职加薪,一定要拍马屁,少惹事?
谁定下的标准?人生在世,一定要高官厚禄,腰缠万贯?
而可悲的是,大多数人认同了这样的规则。
他们在同样的道路上奔跑着,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憧憬着同样的终点。
所以,我想绕路,想换个方向,想看沿途不一样的风景,想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另外的终点在等待着我。
我知道,一旦走上不同的道路,全世界都将与我为敌。
在他们眼中,我会是疯子,是变态,是神经病,我会被世间排挤,被众人孤立,被世界所不容。
不过,那又咋样?我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活。
生命只有一次,不能存储进度,没有原地复活,所以,能对生命负责任的只有你自己。
有梦就去闯,想爱就去追。
自己选择的道路,即使跪着,也要坚持走完。
自己相信的东西,即使送命,也要努力保护。
因为,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机会,没有彩排,不能倒带。
我陈寿此生所求不多,只求在临死前,遥想自己的一生,可以骄傲得告诉我自己:此生无悔,亦复何言。
所以,师傅,真的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听您的,请原谅我的欺骗。”
陈寿,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自责。
如果说,欺骗是为了让关爱自己的人活得更好,那它就是这世间最温暖动听的实话。
陈寿,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吧。
未来不一定精彩,将来也未必闪耀。
可至少你与众不同,乐在其中,身心畅快。
纵使世人弃我如履,我也定要在自我的精神世界里高傲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