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交界处,浊浪翻作一条黑线,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扯了扯蓑衣,旋踵欲退入舱内,却见青竹怔怔地站在舱门旁,两眼发直,看着渡头。她两眼一眨也不眨,空洞得让人心寒,一张脸像是白杨木雕出来似的。瑶芳却不怕这个,前世宫里见过太多绝望的人、太多麻木的眼,她只是担心,青竹的情绪似乎不对。
果然,青竹慢慢地转过头来,目光也缓缓地滑到她的脸上:“姐儿,天下的井,总是与女人过不去的。”
瑶芳静静听完,也看了她一眼:“我管不得别人推我下去,别人也不能叫我不往外爬,等我爬出去,就由不得旁人了。进来吧,商议一下怎么爬。”
青竹的面皮慢慢缓了过来,僵硬地点了点头。
曹忠还在划船,瑶芳便将人聚到了船尾:“长公子不与我们同行,就剩我们几个啦,这一路上,本省之内食水也难补给,大家都要苦着些了。岸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也不敢信这些人。熬过这一段,就好了。出了本省,想法子表明了身份,自然有人接我们,也算是不负父母所托,给他们挣个功臣。”说完,又问他们有什么看法。
何妈妈等人唯瑶芳马首是瞻,曹忠也想不出旁的招儿来,他既是姜正清的亲兵,心里就比较向着姜长焕,坏主意一时也打不出来。他还担心着自己的妻儿老小,却又被“功臣”二字拨动了心弦,想这一行人还要靠他出力,他的功劳总是抹不掉的。便说:“我是粗人,全听二郎的。”
姜长焕想说什么,瑶芳对他作了个手势,让他住了嘴:“既要上京,或许还要写个折子,还请少公子与我参详一二。”
姜长焕听着“少公子”三个字,颇觉疏离,心里一堵,闷闷地道:“哦。”
瑶芳率先起身,对两个乳母道:“妈妈们先歇息,饭后给曹大郎换手。如今不敢信旁人,只会咱们先辛苦辛苦了。”连曹忠,三人齐说不敢。
瑶芳将姜长焕又引到舱前,望着船首破开河水泛起的浪花,瑶芳沉声道:“如今这一船人,就看你我了。”
姜长焕打起精神来:“你放心,我必会将你们带到京城的。”
瑶芳面上泛起一丝笑来,眼睛里带一点戏谑地问他:“你就这么自信么?知道往京城要怎么走?本省大乱,河水暴涨,水面上的关卡没人拦,才叫咱们走得这么顺利,出了本省,没有文凭路引,走不百里就能叫拦下来你信不信?”
姜长焕脸上一红,嗫嚅着:“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瑶芳眼睛里升出欣赏来,轻声道:“原本长公子要是与我们同行,还不致如此艰难,有他在,能雇人。若是父母长辈,自然是可以雇人的,他们制得住,可这一船,老的老小的小,万一雇到了歹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纵然到了安全的地方,遇个糊涂官儿,也难。这些,都要想到。”
姜长焕低声问道:“你……既然安排下了船只,是不是已经布置了?”
那是,贺敬文的大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闺女和师爷拿来盖了无数次,路引、文牒都是齐全的。瑶芳不接这个话,慢慢地、坚定地道:“少公子,我下面说的话,你记牢了,好不好?”
姜长焕道:“别再叫我少公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