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舒云公子身上，没想到反被他当作了害死杏暖的凶手被赶了出来。这下是没有办法指望他能出手帮自己了。刚回到别院，弦儿就上前来，看到柳西然的脸色，挂在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就暗淡下去。世子也是一脸的愁容。
“昀，你去休息吧，我要继续看看那些医书，或许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也说不定。”抱着书走到书房的柳西然，发现赵昀竟然跟在自己身后。
“西儿，虽然我不懂什么医术，但我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待着。我知道你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就让我陪你分担着吧。”赵昀说得温柔疼惜，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坐在书案前，一页页地翻动着医书，赵昀则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当一个温柔的陪伴。天色渐渐晚了，入夜已经很深。瑟儿一次次送来热茶，被柳西然打发回去休息了，只有身边的人，怎么赶都不肯离开。看到柳西然第三次拿起已经翻过的医书，赵昀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西儿，别看了，先去休息吧。你这个样子，会让我担心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柳西然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着实已经很累了。从发现烟儿的病情开始，心就一直悬着，在舒云公子那里吃了闭门羹不说，还被他当成害死杏暖的人。她心里的苦楚又有谁可以了解呢？
“西儿，你就听我的话吧！不然我可要把你抗走了。”知道赵昀说的不是假话，柳西然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书，跟着赵昀回到了卧房。可是明明很累的她，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最后是赵昀把她搂在了自己的怀抱之中。轻声在耳边宽慰她，又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她才渐渐睡去。
赵昀起床的时候，柳西然也醒来了。她挣扎着起身，看到赵昀已经整装待发，带着睡意问道，“今天你会和皇上提瘟疫的事吧？”
“当然。如今形势还不算是很严峻，若是可以控制住，避免造成过大的死亡，就最好了。不然等到有人真正察觉失态的严重性，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赵昀本来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没想到柳西然竟被自己弄醒了，他不由得觉得很惭愧。快步回到床边，在柳西然额上印上一吻。“答应我，万万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明白吗？我的好娘子？”
“是，我的好相公，我答应你一定会做到的。”柳西然笑着点了点头，目送赵昀离开，然后便起了身，自己梳洗更衣。把祛毒丸掏了两粒含在嘴里，转而走向了茗烟郡主的别院。
院门口的火盆已经熄灭很久了，柳西然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破晓的霞光点缀着天空，她试图挽起一个笑容，推开了房门。
如她所料，茗烟郡主并没有睡着，而是睁大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就算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也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烟儿。”柳西然喊了她一声，希望可以得到她的注意，那双眼睛慢慢转了过来，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声音。柳西然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茗烟郡主向来体弱多病，虽然送到外面修养了十年之久，她的体质还是没有太大的好转，只是因为经常锻炼才有了看上去的英姿飒爽，实则，还只是当年那个柔弱的孩子。何况她和何燕同睡在一个屋子里，接触得多了，就算一开始还能抵抗，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抵制疾病的入侵。
柳西然走过去替她把了把脉，相比于昨天混乱的脉象，今天的脉象没有那么复杂了。只有虚弱，生命渐渐消失的虚弱。没有任何人愿意来这里诊治的，除了自己和手下那几个丫鬟，没有人会再踏进这个院子一步。
她无能为力。在烟儿身边待了一会儿，她姑且开出了一个补气血的方子，准备一会儿弦儿过来送粥的时候交给她，让她抓一副回来，熬了再拿过来。她深知那个方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可是要是不能做点儿什么，她的心会很难受。看着躺在床上精神已经开始涣散的烟儿，她心痛不已。
弦儿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晨曦的阳光就落在窗前，弦儿把粥搁下，接过了柳西然递过来的方子，脸上一愣，“小姐，这不过是……”柳西然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说出来，毕竟这是自己给烟儿的一点点希望。
“弦儿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弦儿出去后，柳西然把烟儿扶起来，预备喂她吃粥，可是手才刚刚碰到她的肩膀，烟儿就不停地摇头。“烟儿，还记得我昨天说过什么吗？”烟儿似是听不进去一个字，只是一味地摇头。
柳西然只好把粥端在了手上，想要强行喂她吃下，虚弱地烟儿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伸手一扫，瓷碗跌落到地上，碎了，粥洒了一地。昨天弦儿来的时候面对的必然也是这样的情况吧？
皱了眉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柳西然还记得，上一世的自己，最后也是这般模样。病重知道知道自己无药可医，觉得送到嘴边的东西除开给自己带来痛苦以外，什么用都没有。她还有这么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可是烟儿，就算再来一次，带着体弱多病的身子，也没有办法走得长久吧。
收拾了地上的粥和碎片，柳西然坐下来继续看已经快被自己翻烂了的医书。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居然是烟儿站了起来。“被子里好冷。我看到阳光，我想去院子里面走走。”
听到这样的话，柳西然不禁心里一紧，已经这么虚弱的人突然有力气站起来，这恐怕是，恐怕是……但柳西然没有动什么声色，只是过去扶住了娇弱的烟儿，推开了门，把她扶到了院子里。
夏末的阳光依旧很浓烈，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翻涌着，瓦蓝色的天空看起来分外舒心。烟儿闭着眼睛站在阳光一下，眉目之间一片惬意。柳西然尽量站得离烟儿远一点，让她自己可以好好享受这个时刻。
“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的身前。是一个锦帕做成的包裹。柳西然俯身拾了起来，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朵白芷花，还有一封信。
“昨日二位到访，舒云态度过分，还望你们谅解。我与杏花萍水相逢，于她而言，我只是泛泛之交，但对我来说，她却是我愿意留在京城的原因。我知她永远都不能放下那个深宫中的人，也明白一旦有机会她会奋不顾身地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即便得到的会是毁灭。怪罪于你们是我唐突了。只是，你们把希望寄托于我身上，实在不该。柳姑娘很清楚茗烟郡主的身体状况，旁人染病至少要十日才可显现，再十日病入膏肓，再十日才会死去。郡主染病两日便已经落到这步田地，鄙人实在没有办法予以帮助。赠姑娘白芷花一朵，以表歉意。”
居然是公子舒云的亲笔信。柳西然有些不敢相信。他昨日那么生气，怎么会一下子就消了？而且，他把杏花看得那么重要，又怎么会轻易地原谅自己呢？
对于赵二爷和烟儿染上的瘟疫，柳西然了解的实在是非常有限。她真的忍不住想要去相信信上所写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相信不是自己没有能力，没有办法救烟儿，而是自己真的救不了烟儿，就连、就连公子舒云都这么说了不是吗？
“烟儿已经可以起来了吗？”柳西然回头，看到老太君和赵王妃正现在院落之外，见她们预备踏过火盆走进来，柳西然连忙出口阻止，“万万不可！”
“怎么了？”老太君一脸不悦，“烟儿都已经可以起来了，难道还没有好吗？你不是老说你的医术很厉害吗？”
“西儿从来不敢妄言。”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请恕我才疏学浅，根本没有办法断定是哪种瘟疫，需要使用什么药。我不过是和自家师父学了一些皮毛的东西而已。实在是……”
赵王妃脸上一片黯然，“听说昨日你和昀儿去拜访了公子舒云，怎么，他不愿意出手帮忙吗？就因为我们是官宦之家？”
柳西然觉得自己不好说是，但也不好说不是，万一追问起来，说是自己得罪了公子舒云才没能请来他，一定会被老太君怨恨的。恰好在这个时候，刚刚还好好现在院子里的人突然倒在了地上，口中有白沫吐出。
“哎呀！烟儿，我的烟儿！”柳西然出手挡住了想要冲进来的赵王妃，“娘亲，老太君，烟儿我自然会照顾的，你们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毕竟，这是会传染的，要是你们也染上了，赵王府可要怎么办？”
柳西然跑过去扶起了烟儿，娇弱的身躯根本没有什么重量。“那西儿你呢，你不怕吗？”赵王妃没有再往里面走，担忧的语气让柳西然心中一暖。“我学过医术，会照顾好自己的，还请娘亲不要担心。”
“如果……烟儿有什么不测的话，我是不是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办法见到？”赵王妃眼角都有泪水溢出来，老太君一时也是老泪纵横。
“我会……会想办法的。只是，恐怕烟儿不想让你们看到她那个样子。”擦去眼角的泪水，柳西然把烟儿安置在床上。出去和赵王妃老太君道过别。回屋就燃起了一根蜡烛，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针灸包拿出来，在烛火上淬过，扎在烟儿的会阴穴上。烟儿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第156章 回光返照
“西儿姐姐，我是不是快不行了？”她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嘶哑，柳西然本来想让他不要胡说，可是都这个时候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自然是清楚不过，刚才的表现不过是……是回光返照罢了。
病入膏肓的人，在生命走到最后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时刻会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就像是从前一样。这不是他们给自己的错觉，而是，他们给自己身边人的错觉。他们觉得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再继续陪在自己所爱的人身边，想要在最后给他们一点点的开心。
然后在开心之中长眠而去。
“烟儿，你有什么遗憾吗？”柳西然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她应该问的是，你这一生最开心快乐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在她离开之前，应该让她微笑着，而不是皱着眉头，想着这一生的遗憾。
“我没有太大的遗憾。”烟儿缓缓开口，她的嘴唇已经白得吓人，“只是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待在自己亲人的怀抱之中一次。小的时候总是奶妈照顾着我。之后不久。我就被送走了。这十年间，我都几乎忘记了自己家人的模样。我……”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柳西然抱住了她，把她紧紧拥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都轻轻抚摸着，安慰着烟儿。“西儿姐姐，我真的真的不想死啊。我曾经有很多次都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但是我都撑下去了。特别是现在，我多希望我可以撑下去。我才刚刚回来，我还没有和娘亲好好说过几次话。每次我想到她的怀里撒娇的时候，都觉得她太疏远了。我知道她和我是血缘至亲。可是这么多年的别离让我、咳咳，没有办法……”
“不要再说了，烟儿，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柳西然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还有声音里的颤抖。就算刚才看到了那封信，她还是不肯相信那是舒云公子亲手写给她的。就算有那朵白芷花……白芷花虽珍贵，但并不是只有风云小筑那里才有。
她突然恨死了自己。如果当初不是她听到了和杏暖相关的事情，一时心软嘴快把杏暖的消息透露给了茹婉公主，就不会让公主告诉皇上杏暖的行踪。自己更加不应该答应皇上和茹婉公主安排那场会面。她还记得，在自己看到皇上把杏暖揽入怀中的时候，还问过赵昀。这样做是不是错。
赵昀宽慰她说，那是杏暖自己的选择。自己不过是一个中间的牵线人，如果杏暖幸福的话，也算是好事一桩。可惜，杏暖不但没有得到幸福，反而交付了自己的性命。她还是死在了自己曾经逃过一劫的地方。
如果杏暖现在还活着，哪怕还是在那深宫之中，恐怕公子舒云对自己的怨怼就不会这么深了，以至于根本不愿意出手……
柳西然的眼泪落到了烟儿的手上，“西儿姐姐，你不要、不要难过啊。烟儿这一生原本就过得艰难，所以就算是死，未尝不是一天好事。或许来世的我，可以生到一个同样好的人家里，拥有健康的身体，然后开开心心地过一生。不是吗？”
“是，是！”嘴上说着，眼泪却根本没有断线地如珠子般一颗颗落在烟儿手上。
“小姐……”弦儿端着药推开了门，看着屋子里的两个泪人，一时不知所措了。原本这碗药不过是为了柳西然为了安慰烟儿勉强写出来的一个安神方子。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看到眼前的状况，弦儿亦是医者，怎么会不清楚烟儿已经是在弥留之际了？
“弦儿，要是……要是世子回来了，就让他过来一趟吧。”柳西然对着弦儿微微点了点头，弦儿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烟儿啊，如果你愿意在奈何桥上等一等，下一世可以做我的孩子呢。”柳西然摸着她的头，就像是一个慈母爱抚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啊，倒是愿意成为西儿姐姐的孩子。可是，我怎么知道你和哥哥什么时候才愿意生孩子呢？我可不愿意一直在奈何桥上等哦。”烟儿虚弱地笑着，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取笑一下柳西然。
“果然还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可惜，可惜我救不了你，烟儿。柳西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原谅我？”
烟儿苍白的小脸一皱，“西儿姐姐什么意思？”
柳西然满是惭愧，“我……没有能够救得了你。”烟儿拼命地摇了摇头，“姐姐千万不要这么想。这是烟儿的命运，烟儿怎么可以怪你呢？这两天陪在我身边的都是你，你冒着危险待在我身边，一直努力地找方法为烟儿医治，烟儿只觉得感激，怎么会怪罪姐姐呢？要是西儿姐姐真的这么想，让烟儿怎么安心？”
“烟儿，你……”柳西然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门推开，赵昀站在了门口，“不要进来！”柳西然抬起一只手擦眼泪，一面还不忘告诫赵昀。
看到这样的情况，赵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自己的妹妹烟儿，就快不行了。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听西儿的话留在原地。“你让我来，所为何事？”他了解柳西然，知道她既然不想自己染病，肯定不会叫他过来看烟儿的，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说。
见到自己和赵昀心有灵犀，柳西然颇觉得欣慰，“你去，为烟儿准备……”她真的很难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好在赵昀完全理解她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还有，让弦儿准备一桶热水，我要为烟儿梳洗一番。”
赵昀再次点了头，转身离开了。烟儿感激地看了柳西然一眼，“西儿姐姐，谢谢你了。我真的很想死得漂亮一些。”苍白的唇角挽起笑容。
不一会儿，弦儿来说热水已经备好了。旁边的浴室也已经备好。柳西然打发了弦儿离开，“就让我自己一个人，来送烟儿最后一程吧！”
弦儿心里明白柳西然的悲痛，只是默默地点头离开。不过才出门就又被柳西然叫住，“一会儿你去拿一些祛毒丸过来。再拿几块毛巾，都用酒精泡过，再涂上羲和香去了酒精冲人的味道。拿到这里来。”弦儿听过吩咐，点头离开了。
柳西然把白芷花撒到浴盆里，碰到热水的花瓣一瞬间散发出了浓烈的香味，并不觉得刺激，反而有特别舒心的感觉。白芷花可以消除身上的任何伤痕斑点。对于现在的烟儿来说，大抵是最需要的东西了。
可是，它能消除的也不过是表面的痕迹罢了。入骨入髓的病痛则没有任何办法。沐浴的时候，烟儿欣喜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斑点一点点散去。
沐浴更衣。柳西然为烟儿挑了最好看的衣服穿上，胭脂抹上了苍白的皮肤，白唇印得艳丽无比，柳西然扶着烟儿在镜子前面看了许久。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现在我可以说，我没有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