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星河辉煌,璀璨的夜,繁星累累,列宿森森,微云暗渡,耿耿银河高泻。
在九宫山镇正南的秃秃山口,一支特殊的队伍即将由此入山。
秃秃山,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名字,不是说山上草木稀疏,而是因为没有高大的植被,满山生长的尽是不过两米的矮树。
巩大业抑制不住迫切的心情,坚持要连夜过山。他对王月波的话已深信不疑,既然他说“放心吧”,那就是没问题,既然没问题,何不一鼓作气翻过去?
他劝王有为:“翻过去就是你的江西,你难道不想看到江西的朝阳,冉冉升起?”
王有为的意思是在九宫山再调整一夜。所谓“调整”,其实就是找个小妓院好好爽一把——一连多日晓行夜宿,未曾犒劳自己,他的欲望在今晚恰到巅峰,已高于一切。他现在的标准已不高,只要有眼儿基本就成……巩大业偏偏在这种要命的时刻犯硌硬,王有为心中不忿:这个人,真不招人待见!以后打死不跟他共事了……
巩大业率队趾高气扬开进了秃秃山。
开阔的山路,几乎如官道一般坦荡,弯道和缓,盘峰而上。道旁尽是叫不出名的矮树和茂密的杂草丛。
不知不觉间,队伍上行了海拔八九十米,已接近秃秃山的顶点。
居然还有这样慈善的山!巩大业在马上捻着胡须,眯起眼睛,他感到很惬意:走过这座山,便是一马平川,便可以放心地打马扬鞭了……那时,我一定得找个鸡雏补补身子!
就在这时,他隐约看见前面有火光在跳跃。几乎是同时,点苍驹陆鸣在身后叫道:“后面有追兵!”
扯点远的,如果烧开一锅水,然后向锅里扔进一只蛤蟆,那么蛤蟆产生条件反射,十之八九将触电般跃出沸水,成功逃生。但是,如果事先把蛤蟆放进一锅凉水里,然后在锅下生火开始加热,那么到最后这只蛤蟆百分之百将会煮死于锅中——因为在水温一点一点上升时,它不会产生不舒服的感觉,便不会跃出,而当它感觉到水热时,已没有力气跃出了。
巩大业,此时就象那只即将煮死的蛤蟆——当他意识到自己腹背受敌时,已为时晚矣。
行至一片相对空旷的山间平地,前面后面的人马迅速挤压上来,只是一转眼的工夫,镖队便被团团围住。
人人手持火把,兴奋地大叫着,在巩大业等人面前示威般穿梭游走。一人跨马持刀,拦在巩大业身前,正是宋延年。
他手挺一把镏金鞘柄的鬼头大刀,当然,不是被王月波捏断的那一把。
闪烁的火光中,宋延年的笑意显得有些狰狞:“军爷,我们又见面了!”
中原八骏已呈扇形环顾在巩大业左右,兵刃齐齐出鞘。
在他们身后,传来崔彪阴郁的声音:“别做无谓的抵抗了,我们的人数几十倍于你们!”
刘石临在外围对齐贺低声道:“王月波呢?怎么找不到他?”
齐贺左顾右盼,道:“别掉以轻心,着了他的道儿,他可狡猾得很……”
砍柴帮帮主司马穹扬起手中锋利的双斧,在空中划出两道银光,气势汹汹道:“怕他何来?我们这么多人,他纵有三头六臂今夜也绝难生还!”
他没有吹牛,此番三帮三门调集了几乎全部精英围剿秃秃山,从数量和质量上都足以显示出他们志在必得的决心。
王有为神情狼狈,伏身马鞍,两腿不住颤抖。
巩大业长刀在手,向天一指:“兄弟们,誓死捍卫镖银!”
八骏应声而动,雌雄双刀齐声出鞘,瞬时间站成一个奇怪的阵势,将王有为护在其中。
宋延年鬼头刀挥出,大喝一声:“杀!”纵马扑向巩大业。玉泉帮帮众依令而行,纷纷向八骏掩杀过去。
骑兵战,巩大业倒不含糊,他原本就是马上功夫了得。中原武林有一句话:“马上龙,地上虫,射杀他的马,黔驴技已穷。”说的便是巩大业。
他的刀,只有在马背上才是刀,在别的地方就是蒙人的幌子,就是生铁片子。在马上,他的刀法精湛,虎虎生风,在别的地方,他刀法的精妙变化便使不出来,便只会举着刀胡抡。
这的确是个奇怪的现象,有点象段誉的“六脉神剑”,只有逼急了才使得出来——也许跟心理素质有关吧。
宋延年只忌王月波一人,对巩大业丝毫没有放在眼里,鬼头刀兜头劈下,劲风贯耳,满以为一刀就能要了他的命去。
孰料巩大业只轻巧地一矮身就躲过刀锋,同时长刀疾扫宋延年腰际。
宋延年一惊,向后急缩,堪堪避过这一扫之势,但腹部衣襟已被长刀划破,露出肚皮。
这一下让宋延年大为惊骇,当下凝神贯注,再也不敢小觑对手。
中原八骏此时已摆出他们成名的阵法——星辰十六。
八人依四季星空诸多星座星球分布的位置而不停地变换站位,每人的双刀在每个位置上都只攻出一次,然后迅速换到另一个星位发起攻击。由于搏狼驹赵引在金麒麟一战中失了左臂,故八人只有十五刀,这稍稍影响了此阵的战斗力,但此阵仍是威力十足。
玉泉帮人不识此阵,只感觉到处都是刀光,转瞬间死伤多人。
王有为被夹在阵中,不住移动,只见身周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早已吓得面如死灰,不敢抬头。
司马穹在外围看得真切,利斧一振,喝声:“上!”率砍柴帮人冲入战阵。
这边厢宋延年已是几番险象环生。他倒是想提起百分百的精神与巩大业一战,无奈开始就差了一口气,现在已不是想紧就能紧得起来。
终于,巩大业卖个破绽,一刀砍下时故意招数用老,将身背完全暴露在宋延年刀下。宋延年大喜,引刀欲劈的当口,巩大业却顺势用刀柄回撞,重重击在宋延年小腹。宋延年闷哼一声,掉下马来。巩大业手起刀落,眼见宋延年在劫难逃。
一人手中扣了枚暗器,始终在伺机而动,正是崔彪。他全程目睹了巩宋之战,此刻见宋延年命悬一线,他的手微微一颤……却最终没有发出那枚救命的暗器。
噗的一声,长刀已将宋延年人头斩落,腥臭的热血喷涌而出。
帮主被杀,玉泉帮顿时大乱。
崔彪阴沉的脸上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嘴里却在惊惶地大叫:“宋帮主!宋帮主!你死得好惨!”
转眼间,刘石临和遁甲门掌门冷飞已并骑抢上,双战巩大业。
前面说过,巩大业的心理素质不行,他对于亲手杀了宋延年似乎很不适应,甚至不敢相信这个美好的现实,所以当刘石临和冷飞挺刃杀来时,他在一瞬间脑中竟一片空白,大张了嘴,不知所措。
司马穹与齐贺正率部鏖战八骏的“星辰十六阵”。
由于此阵完全遵从星座中的星球分布,所以有时个别位置难免显得站位不合理,看似露出了些许破绽,但这个破绽很快会被其他位置的人换位弥补,并迅速封住敌人退路,使得敌人想要对这个破绽趁虚而入时骤然无所适从,从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点苍驹陆鸣不住地发着号令——
“秋南鱼……换天琴!春仙王……换御夫!换巨蛇头尾!换船帆!夏蝎虎……换仙后!换小熊!换春双子!再换夏摩羯!冬鹿豹……换猎犬+小狮+六分仪……”
如此的号令让不懂得星座学的人听上去绝对是一头雾水,即便你深谙星空图,在这么仓促迅捷的变化中也顿感无所适从。
中原八骏闪电般旋转,进退,互补,出招,虽敌众我寡,却所向披靡,真个是拦我者死,逆我者亡……仅只片刻,砍柴帮与浩龙帮的人就已死伤大半,齐贺也被砍伤,退在一旁。
崔彪一直按兵不动,继续面色阴沉地注视着战局,似乎在等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
司马穹见形势不妙,于是抛弃了常规打法,双斧直上直下,大开大阖,势如疯虎般劈击,见刀也不躲,而是硬削硬撞,已完全是鱼死网破的强悍打法。
他的臂力本就惊人,再加上双斧的锋利,这样一来,真的奏效。在八骏稍一迟疑的当口,他的利斧已削断了游魂驹谢岚的右手刀。
司马穹不禁大喜……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一花,感觉似乎有火光一闪,同时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双眼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脸上一阵剧烈的灼痛袭来,还有热热的液体流下,他用手一摸,黏糊糊的,是血!
悲愤,绝望的嘶吼,在秃秃山上响彻……司马穹双目已盲,双斧愈加疯狂地大砍大杀,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一时间逼退了星辰十六阵,甚至砍死了几个本帮帮众。
他喉咙里发出被困的野兽般声嘶力竭但又含混不清的声音:“卑鄙的小人!竟用暗器伤人!算什么英雄!有种的站出来跟你爷爷单挑!”
众人见他满脸是血,言语癫狂,形状可怖,都不禁被他震慑。
只有中原八骏和巩大业明白这其中的奥妙缘由,那便是,刀中的机关。
他们的刀中,都有这个机关,也可说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这个机关,只有在自己的刀被敌人削断时才可发挥效用。
他们的刀身之内,都有一段中空地带,里面填满了硝,磺等物,当刀被削断的瞬间,按动刀柄上的引燃装置,就会有火球从断口处喷射而出,令人猝不及防。
而且刀被削断的瞬间,也正是敌人最为得意,防范最为疏忽的时刻,所以更是万难躲避。
齐贺捂着受伤的手臂,对崔彪叫道:“你干吗呢!快来援手啊!”
崔彪说了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话:“救了你,来跟我分银子么……”
刘石临,冷飞双战巩大业,呈夹击之势。饶是巩大业马上功夫了得,也渐感力不从心,左支右拙,已显败象。
趁司马穹发飙,众人一愣的当口,巩大业虚晃一刀,策马向敌势较弱的一方便跑。
有帮众在前拦阻,巩大业长刀带风,如虎入狼群,砍瓜切菜般杀出一条血路。
见他跑了,刘石临,冷飞纵马便追。
巩大业这匹漆黑的健马速度奇快,脚力甚佳,眼见与追兵的距离越拉越大。刘冷二人最终目的只在库银,倒并不想全力追赶,刘石临右手一扬,暗器出手,一道白光疾打巩大业后心。
巩大业似乎早在防范,但见他伏身马背,避过暗器,回过头来,手中已多了一张硬弓。说时迟那时快,他搭弓射箭,只听嗖嗖两声,两支羽箭电光石火般激射而至,顷刻,已到二人眼前。
刘石临惯使暗器,反应还算机敏,旋身躲过。冷飞便没那么好的运气,被羽箭贯穿咽喉,栽下马来。
巩大业更不停手,同时发出三箭,一射眉心,二射咽喉,三射胸口,直取刘石临。
前文说过,巩大业最擅长的功夫就是骑射,他正是凭这项功夫得到“武状元”的称号,骑射之术可称天下第一。而这招同时发出三箭的“梅花三弄”,更是他的成名绝技!必杀之技!
刘石临见状怎不惊骇?!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这人是谁?原以为只是个平庸鼠辈,却如此厉害!可叹我只图安伏于这鄂南弹丸之地,不问江湖之事,不识天下英雄,到头来竟不知死在谁的手里……
我死不打紧,只苦了我那白发亲娘和三妻四妾,还有我那十二个女儿……还有,我那满门的弟子……还有什么?啊对,还有就在眼皮底下的十万两银子,我,我不能死!宋延年已死,冷飞已死,司马穹瞎了,齐贺也伤了,我如果死了,将失去多好的机会!对,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想到这里,身形向后急仰,使出一式堪比教科书的超级“铁板桥”。为什么说是超级铁板桥呢?那是因为马上颠簸,他仰身又急,结果直接从马背平拍下来,一声闷响,后心着地。
这真是个寻遍教科书也没有的动作……有银子的力量支撑着,刘石临虽躲过了巩大业的梅花三弄,不过还是一口鲜血呕出。
那边厢八骏虽只剩下十四把刀,在陆鸣的号令下,仍将这星辰阵法演绎得淋漓尽致。
眼下,除了崔彪的血鹰门毫发无损外,余下三帮两门均遭不同程度的打击,其中尤以玉泉帮,砍柴帮及遁甲门为甚。
巩大业连杀首领,中原八骏威风八面,种种迹象都对劫银不利……崔彪依然面色阴沉,他在反复思量着各种可能性,他不敢保证此时冲上去就会讨得便宜,他又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况且,还不知王月波会不会现身……
刘石临站起身来,就看见巩大业杀红了眼的眼,和他淌着鲜血的刀。
刀尖抵在他的胸前。
马上的英雄开口了:“你可知我是谁?”
刘石临摇摇头,闭目待死。
英雄急了:“我是巩大业!朝廷武状元!”
刘石临笑笑,依然在摇头。
英雄浑身都在颤抖:“非我要杀你,是你自找的……”咬咬牙,手腕一挺,长刀透心而出。一股腥臭的滚烫的血,带着惯性,喷洒在巩大业的脸上。
“其实,如果你说认得我,你将不死……”巩大业抹一把脸上的血,喃喃自语,狰狞一笑。
路旁的矮树丛延伸至不远处一个小山包,山包后面有两人一直在窥视着这场战斗。
黑衣人:“想不到,着实想不到……”
白衣人笑道:“在实战中锻炼队伍,在游泳中学会游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