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索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就因为机关算尽太聪明，所以正应了那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连日来，她敏锐的洞察力和鹰鹫般的眼睛察觉到小玉的种种异样表现，进而推断出一个事实：小玉怀孕了。
事情不是明摆着吗？而小玉时常的偷偷干呕也让她娘的愁容满面。
起先，小玉还不承认，后来终于受不住老太太的软硬兼施。
“娘，我说了，望您莫怪罪……”小玉的声音细若游丝。
“你这死丫头！让我怎对得起你死去的爹……说吧！你和姓孟那小子何时通的奸？”鹰眼直逼小玉，射出异样的光彩。
“却不是孟公子……”小玉怯怯的眼睛望着地面。
“什么！”老太太一个“仙人纵”扑到近前，森然道：“是谁……”
小玉不禁微微发抖，退开一步：“是……付江东。”声音愈发小了。
“好哇你呀！我这儿刚传你大法你就成平易的锁了你呀！本想你能用矜持套牢姓孟那小子，没想到啊没想到……”说着就是一耳光，煽在自己脸上。
“造孽啊，造孽！”老太太顿足捶胸，气急败坏：“你……你居然和一个磨剪子的外地穷鬼野合……赶快！去找姓孟的！答应嫁给他！跟他上床！把孩子生下来！快快！”
天色已晚。小玉拉上窗帘，对母亲道：“明日再说罢，玉儿遵命便是。”
边咒骂着磨刀匠，铁门索氏边回房就寝，小玉也自行洗漱。
她们哪里知道，方才的对话均已被一人偷听，此人正是鱼贩子吴颜。他就住在邻院。
次日，吴颜就把昨晚听来的一切，告之了孟忠。他原想讨个好，没成想却引来一场血案。
听到这个令人不快的消息，孟忠没有轻信，也没有不当回事。他不信有人会如此大胆地抢自己的女人，又实在觉得有些好奇。他决定这些天先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果然，小玉再次向他表达了强烈的成婚愿望，完全没有了最初的矜持。
孟忠感到有异，便拿话搪她。每日晚来早走，并在暗中静观小玉的一举一动，等候猎物的出现。
血案过后，人们都说，孟忠太狠了。而事实证明，他们错了。
如果孟忠再狠一些，取了付江东的性命的话，就不会有七年之后那个恐怖的夜晚，就不会有那个冤魂般回来索命的阴阳人。
铁门索氏睡不安稳，于是她去找康氏。
付江东血案在镇上已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臆测，孟忠接下来就该对付小玉了。虽然小玉不是孟忠的老婆，但以他对她的感情之深，真不敢想象这激动的汉子又会做出什么来。
铁门索氏是真怕了，母女俩关门闭户足不出户在屋里哆嗦了两天两夜。小玉咬牙道：“我去找他，跟他认个错，跪下求他，以他对我的情分，应会原谅我……”说到后来，珠泪莹莹。
“我可怜的傻闺女呦！你这是去送死呀！以他的脾气不把你撕了才怪！别看他这两天没什么动静，这是大战前的宁静，黎明前的黑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好戏在后头呢！”铁门索氏张牙舞爪，声情并茂。
屋里一片沉寂，除了嘬烟袋的吧嗒吧嗒声。静默半晌，老太太一声长叹：“看来，为娘只得去找那无事忙商议商议了。”
“她？她行吗？”
“可别小瞧了她，镇上就属她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了，她准有好主意，她一定行！”
俩世俗老太太见面，那绝对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最后铁门索氏眼波流转说道：“为了玉儿，就便宜那老东西了……”
开饭铺的冯大海望着妻子，显得心事重重。
这个小饭铺位于镇上较为繁华的地段，生意很好，由冯大海夫妇俩和一个小伙计每日起早贪黑，共同打理着。
冯老板因何烦恼呢？说来惭愧，他与老婆水秀结婚四年，夜夜努力，却仍无子嗣。他背地里寻医问药也带老婆检查过几次，结果他被诊断为无生育能力。
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这对冯大海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晴天霹雳，好比当头一闷棍，背后一板砖。
没有后代，大不了背个大不孝的罪名，咬咬牙也能忍了，关键是旁人的议论纷纷，那可真是有会说的没有会听的，舌头根子压死人，跳进黄河洗不清……
正午时分，食客好多啊！猜拳行令吆五喝六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后厨冯大海夫妇和伙计阿裂忙得不可开交不亦乐乎腿肚子转筋。大海炒菜，媳妇添柴，阿裂择菜剁肉淘米揉面……
冯大海不时瞥向阿裂。
阿裂是个北方汉子，二十出头，生得五大三粗，肌肉精壮，肤色黝黑，平时很少言语，属于闷头傻干那类，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实人。
阿裂打小就随爹妈来到江南做生意，当那年那场惨烈火灾夺去双亲的性命时，他只有八岁。
一个外地孤儿，无依无靠，人们很同情他，不停有人施舍，收容他，就这样，吃着百家饭，阿裂长大了，在清波聆雨镇算是落下了根。
在冯大海的饭铺，阿裂已经干了两年。在他眼中，冯老板是天下最好的老板，水秀是天下最好的老板娘。他们待他就象亲兄弟一般，他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兄嫂。他一门心思地干活，报答着这份恩情。
最近，他注意到冯大哥动不动就唉声叹气，嫂子偶尔也是一脸愁容。这是为什么呢？他不明白。
一天晚上打烊后，阿裂回到自己的住所——冯大海在饭铺附近给他租了一间小屋——洗了脚正要睡觉，窗外传来冯大海的声音：“阿裂，我找你有点事……”月光把他微驼着背的剪影映在窗纸上。
进屋坐定，冯大海直视阿裂的眼睛：“阿裂，冯哥对你怎样？”
年轻的伙计不知老板是何用意，呆望着他。
“有个事需要兄弟你帮忙……”冯大海更犀利地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事啊？”阿裂木木地问。
“这个，这个，还真不好说……”冯大海面露难色。
“说吧大哥，我一定尽力！”阿裂表情凝重，双拳握紧。
“别，别紧张，也没什么大事……”沉默半晌，又道：“这事只能托付给自己人办……大哥还就信得过你！你勤劳又纯朴，憨厚又善良……”
“大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好吧……”冯大海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凑近了阿裂，压低了声音：“简短洁说吧，我和你嫂子结婚几年来一直没有孩子，郎中说……是大哥我的问题，今日来找你，就是想拜托你，代我做成这件事，代我完成我的夙愿……你看，你又不是外人，你人好，身体又健康……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裂愣了半天，不明所以，圆睁双眼，木木道：“究竟要我做成什么啊？”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啊！说白了吧，就是让你和你嫂子好上，弄怀上身孕！傻兄弟，明白了吗？”冯大海咬牙说出这番话，如释重负。
阿裂犹如遭到重击般连连后退，咚地一声，脑袋撞在门框上：“大哥大嫂待阿裂恩重如山，阿裂岂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事啊……”
“嘘……你小声些！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大哥我三十多了尚无一男半女，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抛开这些，就是邻里说三道四的我也受不了啊！大哥求你了，大哥给你跪下了！”说着伏地便拜。
阿裂忙上前相扶，见冯大海眼中含泪，知道他已铁了心肠，于是也落下泪来，哽咽道：“既如此，兄弟遵命便是！不知该如何做法？”
冯大海喜上眉梢，拉他坐下，轻声道：“绝不能让你嫂子知道是你干的，此事需设计而行……”
水秀不安地望着今晚的月亮——上弦月，不由加快了步伐。她已经走出了镇子，那片枣树林就在眼前了。
每个月的这一天，饭铺打烊后，水秀都要回娘家，去住上两天，这是雷打不动的。她娘家在荒柳村，出镇往南五里路，途中要经过一片方圆里许的枣树林。
回娘家是水秀每个月中最向往的事情了，爹妈硬朗，热情，弟弟弟妹善良，孝敬，小侄子活泼可爱……和他们在一起，可以让她淡化许多烦恼。
走进枣树林时，水秀熄灭了灯笼。她又看了一眼月亮，柔和，橘黄，上弦月。看着它，仿佛隐隐嗅到了一丝渴望的气味。
她在渴望什么，她当然知道。
夜色中的树林里，很黑，月光被斑斑驳驳筛在地上。
小时侯，娘总告诫她，不要独自到黑暗的地方去玩，不要到树林里去玩，因为说不定哪棵树后，就会藏着一个坏人。
水秀重新点起灯笼，把自己暴露在那一圈微弱光晕里，放慢了脚步。她忽然很希望在某棵树后，真的藏着一个人。
在某棵树后，真的藏着一个人……
说不好是水秀自己来到那棵树前的，还是那个壮硕的黑影拦在路当间的。接下来发生的事，可以想象了。
过了许久，水秀爬起来，慢慢整理着不整的衣衫，发觉脸上已流满泪水。
她扔掉了残破的灯笼，走向枣林的边缘。她的腿略有绵软，她看见那弯上弦月变得有些猩红。
水秀仿佛受到了这种猩红的撩拨，心突突地跃动起来。
仿佛为了配合她的跃动，枣林边缘的一棵树后，很戏剧性的，又闪出一个黑影，一个瘦削挺拔的黑影……
桃仙开门，见是康氏，撇一撇嘴：“康妈妈这次又是为我家忠儿的亲事而来吧？”
“呦！他大嫂真是心明眼亮，二公子可在家吗？”康氏闪身进门，左顾右盼。
“呦！妈妈这次来得真不凑巧，忠儿这两天心情郁闷，每日出外散心，要夜里才回来……”桃仙撇嘴讪笑。
“哦，不碍的，我今天来却不是为了此事，我是来找你家相公的，他可在么？”
桃仙朝正房一努嘴，关了院门，一脸狐疑。
孟烬正陪孟眼下棋，乍见康氏，手一抖，一颗棋子掉在地上。
康氏不等让就一屁股坐在桌前，不笑不说话：“呦！哥儿俩好雅致啊！可巧老妹子也在，妈妈我有一件好事要对你们说！”
见她不是来讨债，孟烬松弛下来：“哦，不知是何等好事，让妈妈如此高兴？”说着落下一子。
康氏笑而不答，只是看着孟眼，赞道：“呦！才几天不见，三小姐便又俊俏了许多，真个好似出水芙蓉，娇艳欲滴呀！唉，只可惜……”
孟眼料到她是来给自己说媒的，不由芳心窃喜，满面红云，忽听她一叹，不明就里，忙问：“妈妈，可惜什么？”
康氏干笑两声，接过桃仙递来的茶，嘘溜了一口：“可惜这小姐之身，却落得个丫鬟之命啊！唉……”面色凝重。
“妈妈这是何意？”
“三小姐，这十里八街的谁不知道你是个孝顺之极的好孩子啊！只是你老父这一病就是十年，家中又没个管家仆佣的，全靠你和大嫂这一对纤纤玉体照看操劳。你嫂子命好，跟了你大哥，可你呢？美貌芳华尚无人依附，不能为了养老便耽误了青春哪……”
孟眼含羞垂首，心说：原来还是要与我说亲的……
康氏喝了一大口茶，环视三人，续道：“今日我来，本想与你们全家人共议此事，可是二公子却不在，不在不要紧，长兄如父嘛，有老大在就好……我呀，准备给你们的老爹续一房老伴儿，给你们找个后娘！”
此言一出，所产生的效应就跟广岛原子弹差不多。孟眼的眼珠子几乎就要夺眶而出，桃仙和孟烬的嘴也张大到吞食天地的程度。
一片死寂中，偏房突然传来化源尖利的声音：“康婆子！你要给老夫找个好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