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心夜提着食篮来的时候,秦苍和孟小显早已经坐在木桌旁宽大的藤椅上等,那孟小显洗漱一新,穿着秦苍的衣服,敞着腿仰面饮酒。
早餐挺简单,两屉小笼包,一大盅小米粥,四样精致的小菜盛在细瓷雕花方盘里,俱是清爽诱人。
夏心夜躬身递上银箸,为两人盛小米粥,秦苍见摆在孟小显一侧的是肉食,笑问道:“谁告诉你的,这厮无肉不欢?”
夏心夜道:“卫总管吩咐,说孟公子要喝酒吃肉。”说完侍立一旁,秦苍笑着举箸,孟小显已经吃了一口,顿觉美味,跳起来直接伸筷子就抢秦苍手边的菜。
孟小显食荤,秦苍食素。夏心夜为孟小显做了水晶猪耳朵,枸杞肉丝小藕,为秦苍做了银耳笋丝,车前荠菜,蔬菜虽是在两个碟子里盛着,实则是四个菜。秦苍见孟小显来犯,伸手便拦,可送入嘴中的食物带着一种极为本色的清香瞬间俘获了他的味蕾,让他顿了一下。
孟小显一招得手,赞不绝口,复又来抢,秦苍拦住他道:“有你吃的,抢我的做甚!楚河汉界,你肉我素,井水不犯河水。”
孟小显道:“秦二!你愿意抢尽管来抢,是你自己作孽久了,吃不得肉,却是怨不得我去!”
他说着抢了秦苍一个包子吃,秦苍瞪了他一眼,喝粥吃菜,孟小显风扫残云般把秦苍的菜卷走了一半,才心安理得地开始吃自己那面的。
夏心夜在秦苍身侧,见秦苍少菜可吃,躬身道:“奴婢思虑不周,这就再去做。”
她转身低头走,腕子被秦苍一把扣住了,夏心夜回身无措地对秦苍道:“王爷!”
秦苍笑道:“别去了,我够吃,就让那厮得逞一次,回头我赶他走!”
孟小显其实是个很俊朗的男人,身形消瘦,面容苍白,但深目,重眉,七分的病弱又徒增了十分的英气与阳刚,一笑起来,竟是奕奕的神采。
他听了秦苍的话,哼笑一声:“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既来了,爱上了小嫂子的菜,你就赶不走了。要走让我把小嫂子带走,留在你这里做小妾,你杀他害,夭折短命的,太可惜了!”
秦苍半眯了眼盯着他,警告道:“你真皮痒了是不是!”
孟小显用身上昂贵的丝袍抹了抹嘴,撂下筷子,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道:“虽然我也怜悯你好几年没有欢享美人恩了,可是这小嫂子真是个温柔风雅的尤物,自应该找个温柔解语的男人好好疼惜,跟了你,让你发泄****,简直是暴殄天物了!”
秦苍慢条斯理地吃饭,说道:“孟小显,你不想活就给我去死!”
孟小显一下子就笑了,诺道:“好,我这就找死去!”
到了辰时,阳光就有几分炙热。秦苍斜卧在花荫下与夏心夜下棋,一边笑着问:“孟小显有不有趣?”
夏心夜棋艺本来便逊秦苍好几筹,再留心答他的话,话还没出口,手下便下错了一子。
秦苍敲着棋道:“看看,该下这里吗?这才几步,就要全盘皆输了啊!”
夏心夜想悔棋,但终是不敢,乖乖地伸出手让秦苍打,秦苍笑道:“想着孟小显呢,是不是?”
夏心夜忽而就紧张,汗便微微地渗了出来。他们是朋友兄弟,信口开河胡言乱语都没关系,可是自己……夏心夜在秦苍面前低下头,不敢言语。
秦苍笑问:“怎么了?”
夏心夜咬着下唇,轻声道:“奴婢,是想着孟公子……他,很有趣。”
秦苍笑出声,伸手把夏心夜拉进怀里,抚着她微微湿润的额,低头亲了一口:“卿这便吓出一身汗,怕我像上次那样罚跪鞭打吗?”
夏心夜俯首道:“王爷雷霆震怒,奴婢自然怕。”
秦苍搂得她又紧了紧,在她肩颈旁柔声道:“上次也没见你有多怕。”说完,缓声道,“你觉得孟小显有趣是不是?”
夏心夜默然。秦苍叹气道:“这场妖鬼之祸,皇上即便留了情,也要拼上卿的性命才可解。他们是铁了心不准我有女人,准我活,但也只能半人不鬼地活。”
他说的话,她原本也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被他抱在怀里,夏心夜只觉得从里到外,连同世界的骄阳花木,皆成了空中的游魂般虚浮。秦苍与她十指相扣,柔声轻叹道:“卿早上做的菜,用了什么调料,那么好吃?”
夏心夜回过神轻声道:“回王爷,就是厨房的调料而已。”
秦苍搂着她,捏她的鼻子尖道:“该罚!既有一手好厨艺,因何藏着,竟让孟小显吃了第一次去!”
这边调笑着,卫襄快步赶来道:“王爷!安公公来了,皇上宣您入宫去!”
秦苍到御书房的时候,王仲卓早已等在那里,见他进门,下意识抚着脖子坐直。秦苍行礼见过永煦帝,永煦帝赐坐,秦苍道:“谢皇上恩典,但是臣弟戴罪之身,不敢坐,还是跪着听候发落吧。”
永煦帝笑道:“二弟,这又不是朝堂,没有外人,还是别见外了,起来吧!”
秦苍称是,站起身侍立一旁,对下首落座的王仲卓拱手道:“请国舅爷安,小王正想着怎么登门赔罪呢!昨晚上我府上抓了个刺客,说是为国舅爷来捉鬼的,我当时纳闷,国舅爷府上闹鬼,不在国舅爷府上捉,跑我府上干什么来?我自是不信,严刑逼问,那厮却是嘴硬,我心里也就没底了,若真是国舅爷的人,被我打成那样子,我怎么和国舅爷交代呢!真是惶恐,今儿当着皇上的面,还请国舅爷恕罪才是!”
王仲卓道:“王爷言重了,一个奴才当什么紧!只是那妖鬼在王爷处安身,还得请王爷给在下做主才是啊!”
秦苍向永煦帝求助道:“皇上,臣弟这可是冤枉!”
永煦帝道:“正好要和二弟你说这事!这满天传言,都说那妖鬼便是二弟府上的小妾,有凭有据绘声绘色的,一天就收了三四十道折子要朕诛杀!怪力乱神,朕一向是不信的,可流言越传越凶,弄得人心惶惶,天不黑路上便人迹全无,不加整治,也不是办法!”
秦苍道:“臣弟也听说这件事,事出蹊跷,特意请了人去捉鬼!”
永煦帝道:“哦?”
秦苍道:“皇上,臣弟并非舍不得一个小妾,只是这怪力乱神如果也能成杀人的口实,那这普天之下,只需一句鬼魂附体,谁人不可杀!鬼神是拿来敬畏的,怎做得了杀人凭据!国舅爷说臣弟的小妾闹鬼,臣弟,捉鬼就是了!”
王仲卓逼问道:“王爷如何捉?”
秦苍道:“自然是有凭有据地捉。”
王仲卓行礼道:“皇上,小人遇刺时,很多人看见了那女子与安平王爷的小妾毫无二致,如今王爷还是要这般回护,皇上您一定要为小人做主!”
永煦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秦苍道:“二弟,你这是有何凭据?”
秦苍轻笑,喟然道:“皇上,证据总能找,臣弟的小妾却不能杀。今日说她被妖鬼附身,便杀了,明日,便该轮到我了吧。”
永煦帝一惊,秦苍的话语虽轻,却是彻骨的苍凉,一时间好像日光突然躲闪,殿内阴冷得让人不能喘息。
秦苍垂首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淡然轻笑了一下,继续道,“臣弟放肆任性,可获罪者无数,皇上要杀臣弟,何必假手鬼神?”
他最后的话音很轻,很淡,不是疑问,却是叹,是陈述。
永煦帝陡然变色,身子向前一倾,幸亏及时抓住桌沿捂住胸口,他一手指着秦苍,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秦苍跪地道:“臣弟妄言了,请皇上赐罪!”
永煦帝咳嗽了几声,指着他气道:“朕也不赐你的罪!你,你去把这妖鬼事搞清楚了!七日之内,流言平息,京城四处恢复如昔,若是办不到,你自己看着办!”
秦苍叩头道:“臣弟遵旨。”
王仲卓在一旁急着跪地道:“皇上,您要为小人做主啊!”
永煦帝怒吼道:“住口!都给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