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舅舅讹诈朱冉杰的消息,刘岩气得吊着打石膏的胳膊去了钱多多租住的房子,钱家四口人都在,舅舅和舅妈坐在餐桌的两端,很认真地沾着口水数钱,这两百万他们已经反反复复数了三天,仍没有存进银行,因为他们太迷恋这种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了。钱大满抱着笔记本在查汽车网站,家里突然多出两百万,他想买一辆车代步,昨天父母已经答应了。钱多多对那堆钱没有什么兴趣,早早地躺在床上,神情恍惚地盯着对面的墙,一只蚊子不知道哪年哪月的哪一天被拍死在墙上,干枯的尸体犹在,血痕已经发黑了。因为位置比较高,钱多多搬进来以后懒得清理,现在看上去无比刺眼。钱多多在想,自己留在被子上的那抹血痕,如果不被人洗掉,恐怕也会慢慢变成黑色吧,人就是这么肮脏,连血管里的血液都会变成黑的,那心又是什么颜色呢?
这几天钱多多过得很不好,父母的突然到来让她万分惶恐,她害怕父母责怪她胡乱交朋友,不敢把委屈向最亲的人哭诉,现在父母不请自来,她又想得到安慰,很可惜,钱金鑫夫妇并不是来安慰女儿的,也不是来惩治凶手,而是觉得事已至此,争一个是非曲直反而会坏了名声,莫不如要一些好处,也算是没有白白吃亏。父母要来了好多钱,两百万都堆在餐桌上,好大一堆,就像小山一样。钱金鑫夫妇就像执着的好愚公,一遍又一遍地把小山挪来挪去,一张一张地数着,眉开眼笑,就仿佛人民币才是他们的女儿。
钱多多就像看戏一样看着父母数钱,然后规划着把多少存进银行,用多少去买股票,还要买一件貂皮大衣,买一部iphone4S,换一辆日本车,买一条钻石项链……对了,父亲还说要镶一颗金牙。哥哥也来凑热闹,他想开车,而且不要父母淘汰下来的,父母同意了,三口人高高兴兴地支配着钱多多用屈辱换来的两百万,却没有人问一问钱多多想要什么。钱多多想要什么呢?她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回到这件事没有发生的时候,能吗?两百万买不来,更多的钱也买不来。钱多多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看懂了很多事情,比如这件事真的可以选择,面前这三个亲人恐怕也会让自己重新被朱星宇糟蹋一遍吧。
钱多多本以为得到了两百万,家人就可以罢手了,但是父亲却去找朱星宇的叔叔谈结婚的事情。钱多多感到很恐惧,这些天慢慢地回忆,她想起了许多事情,虽然在药物作用下,都是一些凌乱的片段,但朱星宇那扭曲的表情是她一辈子的梦魇,如果真的嫁给这样一个男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难道人生一世就为了有钞票可以数吗?
钱金鑫踌躇满志地规划着女儿的人生,幻想着成为豪门贵族的亲家,住豪宅,开名车,再偷偷包养一个水嫩嫩的学生妹。钱夫人也在幻想着,披金戴银,牵着昂贵的名犬,回到娘家招摇,让兄弟姐妹们都看看,即使不依靠搞果菜批发的老爸,一样能吃香喝辣。还有一个得意洋洋的人就是钱大满了,他准备拿到车钥匙就邀请心仪的女同事去兜风,找僻静的江畔,有夕阳,有微风,然后在后座上做一些让人激动的运动,做完这一切就把女同事踹掉,瞄准下一个目标……
看着变本加厉的亲人们,钱多多觉得索然无味,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走得家人的面前,毫无表情地说道:“这些钱是我用身体换来的,不属于你们,你们一分也别想拿走。”
一家人吃惊地看着钱多多,仿佛不认识一般。
“多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母亲的嗓音很尖锐,她在努力克制着愤怒,但从涨红的脸色上分析,想真正克制住很难,几乎是不可能的。
钱多多突然觉得母亲生气的样子很丑陋,一眼都不想多看,于是平静地说道:“因为被玩了两天两夜的女人是我,而不是你,所以你们没有权利动桌子上的钱。”
钱大满很愤怒,如果不许动这些钱,那么自己的车就将化为泡影,理想的花花公子生活依然是白日做梦,一定不能让这种悲剧发生。钱大满猛地一拍桌子:“钱多多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吗?父母生你养你,难道花这些钱不应该吗?”
钱多多很木然地抬起头,用眼尾在三个人的脸上扫了扫,继续淡淡地说道:“你们是我的父母,是我的哥哥,你们不是夜总会的老板,花这种用亲人身体换来的钱,你们心安理得吗?”
钱金鑫见女儿执迷不悟,也动了真怒:“你说这钱和我没有关系?就凭你能要回这些钱?不过是白白被人家欺负罢了,这钱明明是我向何家据理力争才要回来的,你怎么能说和我无关呢!”
钱夫人也开始在一旁哭天抹泪地絮叨,从十月怀胎说起,讲述生下双胞胎有多么不容易,给两个孩子喂奶有多么辛苦,二十多年又是如何含辛茹苦培养他们长大,这种倾诉方式是大多数母亲惯用的招数,每当孩子让她们不满意的时候,就会飙泪上演。钱夫人在这方面尤甚,大约每周都会来一次,频率是月经的四倍。
钱多多很厌烦地拿起袋子,去收堆在餐桌上的钞票。钱金鑫这种财迷怎么会允许煮熟的鸭子飞走,赶紧把女儿推开。自从出事以后,钱多多的情绪很差,食欲不佳,根本没吃过一顿饱饭,体力严重透支,哪里受得了父亲愤怒地一推,踉跄着倒退几步,刚好撞在桌角上,鲜血直流。
刘岩就是在这个时候到达钱家的,见舅妈手忙脚乱地用毛巾给钱多多擦拭头上的鲜血,以为表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连忙让傻彪送钱多多去医院。
钱多多虽然撞伤了额头,神志却很清醒,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指了指桌子上的钞票。
钱金鑫见状,生怕刘岩询问钱的事情,赶紧闷头不语往袋子里装。
刘岩的注意力集中在表妹的伤势上,对满桌子钞票反而不那么在意,单手抱着钱多多说道:“事情都过去了,不要想不开,再难过也不要做傻事啊,你死了你的父母可怎么办?”
“父母?”钱多多不屑地冷笑一声:“表哥,你以为我是寻短见吗?我是被我爸爸打的,为了桌子上那些钱。”
“什么!”刘岩愤怒地抬起头:“舅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金鑫遭到外甥的质问,羞愤交加,恶狠狠地说道:“我们钱家的事情,不用你来管!你给我滚出去,不要以为我们家发财了就想来沾光!门都没有!”
刘岩把钱多多交给肖潇,走到钱金鑫的面前,很生硬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多多头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钱金鑫用身体护住桌子上的钱,生怕被刘岩抢走,怒气冲冲地喝道:“是我打的又怎么样!她是我的女儿,我想打就打,还用得着向你请示吗?我打她,自然有打她的道理!这是我们钱家的家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刘岩真想一脚踢死钱金鑫,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混蛋都是自己的亲舅舅,作为晚辈不应该动手,于是强压下熊熊怒火,对肖潇说道:“咱们带多多走,去医院治伤。”
钱金鑫见刘岩要走,悬起的心这才放下,不过听说刘岩想把钱多多也带走,又紧张起来,生怕钱多多在刘岩的蛊惑下改变主意,再次决定起诉何非凡,那样不仅不能如愿嫁入豪门,而且连到手的两百万都泡汤了,让他把钱还回去,比杀了他还难受,是万万不行的,宁死也不能让钱多多离开家门。
“站住!要走你自己走,把我女儿留下!”钱金鑫一个箭步挡在了门口,拦住刘岩等人的去路。
刘岩当然能猜出舅舅的想法,克制着冲动,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道:“多多的头还在流血,我要带她去医院。”
钱金鑫看了看女儿的额头,被一条白毛巾包着,微微渗出些血渍,看上去没有生命危险,于是毫不在意地说道:“谁还没有碰破皮的时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已经包扎好了,到了医院也无非就是这么处理,而且要做很多没必要的检查,我看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全好了,去什么医院!不准去!”
钱多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簌簌地滴落下来,紧紧抓住肖潇的胳膊,身体不停颤抖,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钱金鑫见刘岩仍旧不肯放手,便给儿子使了一个眼色,钱大满当即会意,抢上前去把妹妹拉了过来,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走吧,我家里不欢迎你们,如果不是看在……”话说了一半,看见刘岩锐利的目光,吓得一阵哆嗦,不禁想起前些天当商业间谍败露的事情,如果不是刘岩拉了他一把,也许早就被判刑了。
钱大满害怕刘岩,钱金鑫可不害怕他,而且仗着自己是长辈,拎起一根棍子往外赶人。
刘岩愤怒至极,就在即将爆发的时候,肖潇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腰,说道:“咱们走吧,这是钱家的事情,钱家的事情永远不会麻烦咱们刘家。”
离开钱家以后,刘岩仍旧忿忿不平,担心钱多多的伤势,肖潇劝刘岩不要着急,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张海林的电话:“海林,带几个可靠弟兄,帮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