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迷惘,有时踌躇,有时苦叹不已,托尔斯泰决定出走的日子终于来临了,那是1910年10月28日。
托尔斯泰在奥普提那修道院时,在日记上记下这天的事情:我十一点半上床,三点醒来,但天色依然昏暗,当时我听到了走路的脚步声及敲声门。
可是我并没朝门那边看,等我往那边看时,只见从门缝透进来一条亮光,并听到一阵沙沙声。
大概是我妻子索菲娅在书房内翻看什么文件。
前天晚上,她告诉我不要把书房门上锁。不,是要求我不要锁上。
因为她房间的两扇门一直是敞开着,因此我的一举一动不管怎样轻微,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所以不论我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无法隐瞒她。也就是说,无论白天或夜晚,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下。
她随时对我提高警觉,走路时放低脚步声,偷偷地穿过我的寝室。
我当时非常愤怒,至于我为什么会感到无法忍受对她的憎恶和愤慨,则无法说明。
那时我虽想继续睡,但已睡不着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种种事情,最后干脆起身点上灯坐着。
房门打开了,她走进来说:“为何房间内的灯还亮着?”然后探问我的健康。
由于她的这种行为,我已明白了,直到现在我仍被她监视着。我连呼吸都感到不自由,自己按一按脉搏,竟跳到九十七下。
我保持原先坐着的姿势,因为实在无法睡了。最后决定离家,于是我开始写留给妻子的信,信的内容是这样:“我于1910年10月28日早上四点离家,想必会使你伤心,但我也非常痛苦。
我除了这样做之外,已别无他法,请理解并相信我。
我在家里的处境,实在令我无法忍受了,除了离家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我已把所有的事置之度外,也把当前的奢侈生活放弃了,尔后绝不再过这种无法实践理想的痛苦生活了。
像我这样的老人,已将一切名利享受都置之淡然,只是想在孤独平静中度过余生,也就是准备从俗界生活中引退,你认为如何?等你了解我这种想法后,纵使知道我的所在,也不要到我隐居的地方来,若是你一来,那只有破坏我两个人的处境罢了,我已走向我该走的路了,当然不会再回来。
非常感激你和我共度了四十八年的忠实夫妻生活,而且请求你能像我一样,发自内心宽恕、谅解我。
我诚恳地告诉你,由于我离家,你才能有新的生活,而对我也才会具有好感。
如果你想向我说什么,请由沙霞转达,但她不会告诉你我的住处,因为我要她严格守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托尔斯泰写完这封信装入封套后,随即站起来。
已下定决心离去,只要稍微准备一下携带物品,其他就只是离家了。
托尔斯泰把身旁的东西放入箱内扣好后,悄悄叫醒帮忙的人,也就是他所喜欢的学生麦可奇伊医生。知道他离家出走的人,只有这位医生和女儿沙霞及其男友瓦略,因他事先已悄悄地让他们知道。他叫醒医生后,也叫醒了沙霞。
沙霞起床后,托尔斯泰指着整捆堆积在桌旁那把有肘垫椅子上面的原稿说:“沙霞,这些都是我尚未发表的原稿,你替我保管起来好吗?”
沙霞答应后,问:“带日记本了吗?”
“带了,帮我把铅笔和钢笔都放在袋子内。”
沙霞要爸爸带一点常用的药和手电筒及毛皮外套。
大家都谨慎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否则吵醒了托尔斯泰的妻子,这次决心离家的行动又将成为泡影。
托尔斯泰准备走向马厩要车夫们为自己备马车,而此时天还未亮,四周一片漆黑。
托尔斯泰的精神可能无法集中,平常到马厩这条路很熟悉,现在却由于天暗,纵然像有人牵着鼻子走,恐怕也会走错。托尔斯泰果然误闯入树林内,不时撞上树干,弄得晕头转向,几次跌倒在地,连帽子也不知甩到哪里去了,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找寻帽子却找不到。
没有办法,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阵后,仍旧回到卧房找来另一顶帽子戴上,拿了一个手电筒,总算到了马厩,叫醒车夫准备马车。在这一段时间,沙霞他们正帮托尔斯泰准备应用物品。
一切就绪后,托尔斯泰和医生两人登上马车,沙霞虽想跟他一起去,但被托尔斯泰阻止了。
“沙霞你留下来,两三天后我才能确定隐居的地方,那时我会通知你,等到那时再联络好吗?”
“爸爸首先想在何处落脚?”她噙着泪问。
“以马鼻所朝着的方向,大概是先往我妹妹也就是你姑母玛丽亚所在的夏玛鲁丁斯基修道院去吧。”
“那我等你的信。”沙霞总算得到了一点线索。
马车出发了。
如果妻子醒来呼叫的话那就不妙了,因此大家的声音尽量放低。沙霞虽然曾说:“爸爸,再见,请保重身体。”然而托尔斯泰却听不清声音。
马车依然在黑暗中行进。
“我不会再回到雅斯拿雅·波里雅拿了。”如此想着,他竟觉得整个身心都像绷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