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入夜石府这边儿东院大夫人孟氏方歇下了,那边儿北院那厢二姨娘陆氏便开闹了。原因如何?可不就是老爷石建安又纳了三姨娘宋氏。
二姨娘陆氏正坐在妆台边,左右瞧了几眼面色就是不顺眼,又道是这些脂粉不行使了,借故闹着:“些个蹄子们,如今瞧着新进了个奶奶,就巴巴去凑了,这好的脂粉,他有我倒没有,连个高低尊就也不管了,这叫甚么事儿?去和老爷吱个声,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石建安问声而来,方跨进院门,就被陆氏瞧见了,也还少不得惺惺作态向里屋喊道:“关雎!包袱都拾掇好了吗!咱们这就家去,也免的瞧人脸子。”石建安闻言可不乐意,腆着脸去揽了陆氏削肩笑说:“这又是怎么了这是?打入院就听到咱奶奶这一嗓子,爷我可打自苏州刚回,奶奶莫不惦记我?”
陆氏虎了脸,挪半边身子,斜眼打量石建安,冷笑道:“惦记老爷?也不知老爷是从那里姑娘儿的香窝窝里家来,还意犹未尽呢!贱妾这人老珠黄的,也配不起老爷,老爷给个准儿就成,咱这就家去,明儿个老爷纳了四姨奶奶五姨奶奶可就不关我事儿了,也不遭势利人的排暄!连盒脂粉都不如外边那些个陪房的。”说罢便起身连喊了几声关雎。这不提还妥,一提石建安就变了脸,拦住陆氏,肖似无措道:“嗳嗳嗳!你动真格的?你说这也不是个甚么好玩意儿,涂涂抹抹也不过是给我看,何必要争个高下?你和个小丫头较个啥劲儿。”陆氏可不依,推了石建安就要拾掇包袱。石建安急坏了眼,一掌拍在妆台上,将些个瓶瓶罐罐都扫落在地,怒道:“瞧你个败家老娘儿们!胭脂可不就多着吗!何曾就少了?我一大男人你是要逼我跪下?谁人料得到你这软货的意思,那真儿个不是人!前儿个你想要京中烟罗阁的胭脂,爷不曾买?昨儿个你又要苏州周家手制的胭脂,我也就大早去了,才回来你又闹!一个丫头你管着什么,还和他争风吃醋?是不是爷把你给宠上天了?真该把你剁了成臊子喂狗去!”陆氏见老爷真急火了,也不好再泼,坐在椅上抽抽搭搭。石建安见他这样也怜心起来了,只怪拉不下脸劝慰。
三姨娘宋汀兰这儿早闻此事儿,又有人来报老爷所言,心已拔凉,脱了外衣上床欲睡。陪房丫头阿莲从外提了灯进来,冷得哆嗦,反身合上门,见他直挺挺在床上,也就是副挺尸样,自个儿倒红了眼,恳恳切切道了句“姨娘”,又半倚在床边,替他掖被道:“姨娘您这般做了强与谁看,老爷也只听陆姨娘的哄,您和老爷的情分就被那娼妇剪了,怎的不窝心?他在那院儿平白编派了咱们,可连星儿体面也不留啊!姨娘您仁慈不计较,可日后咱们可怎么处啊?”见他略有点动静,嘴是停不下,莺啼般嗓儿就哽咽了:“姨娘可别全怄在心里边儿,总该叫老爷知道点儿。姨娘苦成这样,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姨娘进府前,人人不都赞是个福气人儿么?如今福没享,苦倒吃了不知多少斤两。”汀兰终是忍不住,起身就给阿莲一耳光,贝齿轻咬,恨道:“主子们的事何时到你们下人多嘴了,莫不是你盼着我死了好抬你做个四姨娘?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可是受苦了几分?老爷当日千哄万哄把我纳进府,我怎知是这副光景?你若是憋屈了便去账房那领了月例就走!走!”阿莲原是半倚着的,经这一打也懵了,原头个精神劲儿也没了。他不好开口说,又双膝着地磕头簌簌哭道:“竟是我不好了,姨娘也别嫌我这腌臜货,上下论这石府也是我头里待姨娘最好的。”汀兰啐了口,面里躺下,半晌才道:“就只有你嘴滑!这还管着什么脸面,只教我死还好受罢。他不就有老子娘在京中能帮衬着老爷?”阿莲满腔子话噎个瓷实,只得讪讪笑了说:“姨娘这可是玩笑话!他老子娘可以挣个凤冠霞帔给他,咱可是啥都没有。姨娘也该生了个哥儿来,给咱提提份儿!”汀兰无言以对,故不言语。阿莲见他不吭声,还是絮絮讲了:“也就入冬了,昨儿个我去领了冬炭来,倒得库房那些个贼囚好一番排暄。可实苦了咱院儿里边的人。”汀兰仍不理他。
阿莲自顾自也不多说什么,吹了灯就上床,料得满口干涩。不多时便闻得汀兰嘤嘤低泣。
第日石建安才来,从外敲了门道:“阿兰可曾起了?”阿莲闻声起来,见汀兰眼间也还是略红肿着,只得披了小袄回他:”姨娘不曾起呢!老爷今儿个来早了,昨夜姨娘四更才睡下。”石建安听出是阿莲,怪道是汀兰素来起的勤,怎的今儿个倒还懒着?越想越急,可劲儿拍门,阿莲听得烦了,下床趿拉鞋来开门。石建安伸头一看,果见汀兰面朝里睡着。阿莲瘪嘴蹙了眉是道:”老爷可见了没?姨娘还没起呢!“石建安这才陪笑称是。方这时他才注意这么个陪房丫鬟。阿莲长得伶俐,面似皎月,秀发如云,眉目清秀,是个小家碧玉之态。如今他可是刚起,面色坨红,小袄难掩雪肤妙身,身形已然长开。石建安不觉看得痴了,阿莲因见他这般看,有些羞恼,转身入房就要合门。石建安见势不妙,插身而入,牵了他手出来,笑说:“好妹妹怎如此心急,既然妹妹是随阿兰来的陪房,已是来了两天了吧?也不差这一起的时候。给我说说你们姨娘的事儿,抬你做个姨娘,如何?”阿莲羞恼并上,嗔道:“老爷是不正经,小心陆姨娘别是又要家去。”石建安听得便知汀兰也明白昨夜陆氏闹事,故探问:“昨儿个你姨娘可听说这事儿了?可别叫他知道啊!”阿莲甩了他手,搡他过一旁,冷眼看他道:“老爷好生的良心啊,前日姨娘刚进府,昨儿个老爷就去了苏州给二姨娘买胭脂。这可不是踩了咱宋姨娘的脸面?可叫人连块冬炭也不给,昨夜可把姨娘冻得。”石建安大惊,便是轻了声道:“真有此事?爷前儿个出门前不是叫库房那厮给你们院匀些好的物件?”阿莲啐了他一口。石建安方记起自身已半月未去东院瞧大夫人孟氏,心想定是他阻了东西。是故他便离开偏院,由抄手回廊匆匆至了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