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他显然是被我的话吓到了，连忙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就是什么都做不好，连起码的走路都无法走得稳当，总是摔交。所以，我娘亲才嫌弃我，一直都不肯见我一面。所以我父亲也不要我了，将我远远地送走。”我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茫然，最后低如细蚊。
本来只是想骗骗那个小鬼的，可是到了最后竟真的觉得难过了。
“所以，没有人，喜欢我……”
“姐姐！”他扯了扯我的衣袖，绷着脸，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涨红脸，有些不知所措，别开脸：“我是看你难过，才暂时家你一声安慰一下的……”
我不由轻轻一笑：“知道，姐姐知道了。”
他面现愕然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道：“你，你刚才的笑容……”
“嗯？”
“不一样！和以前所见到的都不一样！”他似是自言，突然惊疑地问我，“我叫你姐姐，你真那么高兴？”
我很认真地颔首：“是，是很高兴。”
他想了很久，似乎在犹豫，然后才很委屈地说：“那我就先勉为其难地暂时这样叫着吧！”
我闻言将他轻轻揽入怀中，轻声道：“至此，你就是我的弟弟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返回驿站的时候已是深夜，桌上烛台的蜡烛已经燃去大半，昏黄的光里照出紫歈那张脸色不豫的脸和一旁还披着我的衣裳一脸着急神情的眉心。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屋内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片刻过后，我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鬓发，将笑化为妖冶，柔声道：“首辅大人，夜深未寐，可是在等倾吾？”
“你……”他见我这样，怔了怔，显染未料我会有此一举。虽面带煞气，势已先消去几分。
我向前移去数步，笑容不改：“既然如此，怎么一兴师问罪的模样？如此良辰美景，似乎更适合花前月下。”
他的脸倏然通红，原本该说得理直气壮的话说出口竟有些仓促：“尚倾吾，你可知罪？”
我面现无辜与费解：“我，何罪之有？”
他明显噎了一口气，怒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只身一人随随便便在外面乱逛，还问何罪之有？”
我听着他这责备的话语，心中竟莫明的一暖，冲着他嫣然一笑：“你在关心我呢！紫首辅，谢谢。”
他将脸别到一边，沉声道：“我才不是在关心你。”
那话说得冰冷，神色更是不豫，但脸上的红晕泄露了他的真心。
紫歈呵！这么个略带羞涩的紫歈，我真要……？！
我一颦，随即一笑：“知道！了解！这是紫首辅的职责所在。可是，倾吾并不是只身一人在外。所以，你所怪我了。”
我转而向门外喊了一声：“你说是吧，小鬼？”
此时，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眼乌溜溜地向屋内乱看。
待目光落回我身上时，眼睛已从好奇转变为生气了：“不准再叫我小鬼！否则，我绝不会再叫你‘姐姐’。”
我笑眯眯地看着走进屋的羌迪。
威胁我？这小鬼竟然在威胁我？
罢了罢了，这一次就暂时先受他的威胁好了。下次，再好好找他要回来也是一样的。
我故作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好吧？阿迪。这样，总可以了吧？”
“虽然不好听，但总比小鬼强。”他微微皱了皱眉，很勉强地赦免了我。
“不满意这个称呼啊！”我想了想，道，“那就叫迪迪。”
“恶心！”羌迪白了我一眼。
“小迪？”
“幼稚！”
我费劲地想了一会：“小……”故意将这个字拖得很长。
“算了算了。叫阿迪或者直接叫羌迪。”羌迪一副饶恕我又不是很甘心的样子。
我刚想着要不要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情来回应他时，却听紫歈若有所思地开口：“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
我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拍了羌迪的脑袋一下：“虞美人，话别说得酸溜溜的，我们又不是刻意忽略你的。阿迪，你见了师傅都不知道要打声招呼的么？传出去，会被人说我们不懂礼貌的。”
羌迪瞥了紫歈有眼，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去，面朝紫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师傅”。
“哎？”紫歈一时反应不过，愣了愣。等回过神来，怒道，“我何时说要收徒了？你们未免也太过一厢情愿了吧？”
“阿迪这声师傅叫都叫了，你还想抵赖么？难道是嫌我们不够诚意？”我歪着头沉吟片刻，然后嫣然一笑，“放心，拜师茶不会省的。另外，我还特地准备了一份拜师礼。”
“尚倾吾，我跟你说。我不收什么徒弟。你到底听没听清楚啊？”紫歈一字一顿地吼出来。
“紫歈，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呢？”我含笑着问。
“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么？”他更加气愤了。
“金银珠宝，名誉，地位，这些你一样也不缺，窈窕淑女，又如何呢？”我眨了一下眼，问。
“尚倾吾！”紫歈紧握着拳头，仿佛要我的人连同名字一起捏碎咬碎一般。
“呆子，你未免也太直白了一点吧？”我以袖掩脸，故作女儿羞怯之态，“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呀！”
偷眼看见他闹了个大红脸，嘴唇分明动了动，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见状，暗笑不已。
“女人，你再逗他，他的脸句像猴子的屁股似的。他哪里好了？连你这个女人都比不过，而且动不动就脸红，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一点，他可不如我了，起码我见到女的可以脸不红心不跳。你确定要我跟这样的人学么？”羌迪瞪着眼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突然，他抱住脑袋，哀嚎一声：“你又打我？”
我连敲他脑袋三下：“第一，给我叫姐姐。女人女人的乱叫，没教养，传出去丢的可是我的脸。明日将《道德经》抄足百遍。”
“哈？”
“哈什么哈，是不是嫌不够啊？”
他连忙将嘴捂上。
“第二，你小小年纪已经见过那么多世面了，喔？这不是一件坏事。既然你觉得紫歈不及你见识广博，那好，等你抄完《道德经》后就带你师傅去增长增长见识，让他好好看看眼。”
“有这样的好事？”羌迪一脸的不信。
我轻轻一笑：“当然是好事了。只要在长见识的同时，顺便将我要买的东西买齐就可以了。我过会将清单列出来，你们照买就好了。一样都不要落下，知道吗？”
“嗯？”羌迪一脸狐疑得看着我。
“东西不算很多，也就百来件吧。分布在城东城西城南城北不均，这对于见多识广的阿迪你而言，应该不难吧？”我笑得轻松。
“你把我当跑腿的？”羌迪盛怒。
我径自道：“再加半斤蜜饯。璟城与羊城之间的那间蜜饯行是老字号，就上那去买好了。”
“什么？大老远地跑到那去，就为了半斤的蜜饯？”
“喔！想起来了，还差一点紫酥梨。这个时节，大概只有出璟城数十里外的滁城才有吧。”
“呃？”羌迪咬着唇，一副欲言不敢的模样，生怕再多说一句，我连瑶池的蟠桃也要他去摘了。
“第三，你对师傅真的大不敬，该……”
“姐姐！”羌迪突然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不是说要护着阿迪的？我才大病初愈，姐姐忍心让我做这么多事么？”
“身体力行，对病恢复得才会快。”我斜睨他一眼，轻声叹道，“姐姐如此良苦用心，以阿迪的聪慧，又岂会不懂？”
“我——懂——”他咬牙切齿道。
“就知道你懂事。”我笑了笑，转而对紫歈道，“紫歈，似乎对我的安排不甚满意。那好，我另有安排，保证你会喜欢的。”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次了，你还是没听进去？”紫歈脸一黑。
“没听进。因为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听你的，所以索性就听不懂。”我道。
“尚倾吾，这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么？不要太过分了！”紫歈冷冷道。
“因为紫歈很喜欢游山玩水，所以我想借着这次新收了徒弟，一起去游赏一番，不好么？”我话说得很轻，带了企求之意。
“尚倾吾，你……”紫歈原本口气是极硬，叹息一声后软了不少，“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想去蒿里山。”我幽幽道。
“哪里？”紫歈一惊，有些难以置信。
我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又重复一遍：“凉州蒿里山。”
紫歈神色一整，沉吟道：“好端端地，怎么莫名其妙地想去那种地方？莫名其妙……”
“紫歈。”我深深地看着他。
他抬起眼来与我对视。
我轻叹出一口气：“你知道的。”
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苦笑一下：“我知道的？！你知道？！”
“嗯。”我点了点头，微笑，神色却是悲伤而向往。末了，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真想见见她呢！一直都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的，真的很想很想。”
紫的神色也因我的话镀上一层悲色，显出一种别样的温和，却也是那般的无奈：“尚倾吾，不可以。这次，我只怕无法……”
我闻言抬起头，很努力地笑了笑：“原来这样啊！”
他咬了咬牙，良久问：“你是真的想见她？一定要见到她么？”
我想了想，笑靥如花：“也不是非见不可。只是因为从来都不曾见面，我——不过——好奇——”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里已夹杂着一分艰难。
“如果，真的非去不可——”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我，“如果公主真的想去的话，那就向臣下命吧！臣是公主的侍卫，只要是公主的命令，臣就不可违背。所以，下命吧！”
他的话落入我耳中，重重跌入我的心里，飘渺得如无根的羽无法着落。
原来只能如此？！
我，早该清楚了的。
我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笑容明艳动人：“本宫欲往凉州蒿里山，紫歈身为护驾将军随行。”
“臣遵命！”他微低下头，朗声道。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自己心底那沉沉的叹息声，带着一种莫名的疲倦慢慢蔓延开去：“如此，就有劳紫将军了。还有羌迪，也拜托了。”
“是！”
这是他给我的答复，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然后，他在我的微笑中，带着羌迪慢慢退了出去。
“公主……”眉心见他们走远，带着担忧看着我。
我朝她一笑：“眉心，我记得以前你跟我提过想回家的。此处离奚言不远，正是良机，不妨顺道回去瞧瞧。”
“可是，公主不是要前往凉州么？怎么又……”她眸子里尽是疑惑。
“我也会回奚言的，只是如今好不是适当的时候。”我转过身，推开窗，突然一笑，“起风了！”
“奴婢也随公主去……”眉心急忙道。
“你跟羌迪一道，先回奚言。”我打断她的话，低眉浅笑，又道，“想来此时奚言的朔风，并不亚于此处。你们可得多加小心喔！或许，等我从蒿里山出来的时候，这风就不会如此肆意了。”
“风？”眉心仍是迷惑着。
在她对上我笑得颇有深意的双眼时，目光渐渐清明起来，欣然道：“如此的话，奴婢就在奚言静候公主的归回了。”
我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该候的时候，候着是无。至于静，恐怕不得。哎！朔风如此狂烈，如何静得？”
“是！公主所言极是。”眉心眼角一弯，恭顺的脸上带起的笑异常柔和，目光却显得更为灼灼。
我面上依旧在笑，心却不由被这样的目光烫得灼痛，暗暗地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真的只能如此了么？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