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老板娘跟你说了什么?”离开那家店,在回校的路上,坐在曹德文的摩托车尾,好不容易,我才开口说了话。
“她说跟你吵架的是老板的妈妈和姐姐。”曹德文说。
“还有呢?”我问。
“她说你嫌她们让你洗菜才吵起来的,是分工问题。”曹德文说。
“喔。”之后,我就闭着嘴巴不说话。很久,我才说:“我们很忙很忙,工作很多。每天要洗很多碗,很多杯子,很多碟,很多菜,收拾碗筷,煮粥,传菜,什么的,但人手不够。老板娘只给我两百五的工资,但其他人的四百五,其实我很卖力。”我不知从何说起,思绪混乱,断断续续,想到一处就说一处。
对于老女人和紫衣老板娘令我深恶痛绝的话,以及她们的所作所为,我却只字不提。不,是我羞于提起或不愿提起。那些话,那些行为对我来讲确实是羞耻,也是我渴望改变一生命运的动力。我也看清楚了,吃不饱,穿不暖,过穷日子只能让人看不起,让人任意践踏。
听我那些话,曹德文只闭着嘴巴听着。
“我不喜欢女的,特别是嘴巴厉害的女人。她们总是千方百计,鸡蛋里挑骨头地抓住你的弱点,挑剔你的毛病。我也不喜欢跟女生住在一起。初中和高中的时候,别些女生就老爱欺负我。不过,这个世界上我讨厌的男的还是有的,就是我父亲。”我说。说到“父亲”二字,曹德文几乎要停下摩托车。他没有问为什么,我也没说我父亲暴打我,骂我是吸血鬼的事情。
“我想送给你一句话:难得糊涂!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其实你不必想太多的,也不必太较真。有时候,有些事情太认真,只可能会伤害到你自己。很多时候,该糊涂的就糊涂好了。”许久,曹德文说。
“难得糊涂?”我默念。我心里明白曹德文一定在想我太敏感吧,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许久,我只说:“知道了。”
我的宿舍上了封条。我也害怕一个人呆在人烟稀少,到处黑漆漆的五栋宿舍楼。况且那栋宿舍楼的阳台就对着乱葬岗。我便直接叫曹德文把摩托车开到四栋女生宿舍楼。那时候正好是深夜,值班的阿姨正披着军大衣伏案睡觉。我连续叫了好几声阿姨,她才从值班室里,一边打哈欠,一边出来。她走到拉闸门前。
“什么事啊,这么晚了。”那值班的屈阿姨一边打哈欠,一边准备开门。
“打工,现在刚回来。”曹德文笑嘻嘻地说。
“你是哪个班的?也是四栋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屈阿姨睡眼惺忪,皱着眉头,打量着我问。
“没有,我在五栋,我来找陈丽华的。她好像在407宿舍,她让我住进她们宿舍。但是她现在在河东打工,她没有给我钥匙。她说跟您说一下就可以了。”我说。
“喔,陈丽华?她好像在406不是407喔。”屈阿姨说。
“哦,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可以给我钥匙吗?”我问。
“不行的,我不认识你,不能让你住进去。待会儿,出了事,我也没有办法负责的。”屈阿姨说。
“阿姨,我求求您了,您就通融,通融吧。”我乞求道。
“不行的,你还是回自己的宿舍吧,不要影响我的工作。”屈阿姨说。
“但是..”我还想争辩,曹德文却说:“要不,今晚你就到我家里去住吧。”我们让屈阿姨保管行李,这才走了。
就这样,我去了曹德文家。曹德文家大概五六十平米的样子,分上下两层,底层的客厅摆得有模有样。上层是睡房和书房,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满地是打包的衣服。他家小小的书架和小孩子的玩具倒是吸引了我。
那晚,我和曹德文的女儿一块睡。曹德文和他的爱人就在客厅里面搭床睡。在曹德文温暖的家,我终于沉沉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次日,我起床,曹德文已经准备好了牙刷和毛巾。我说毛巾和牙刷只用一次太浪费,于是只用水冲了冲脸和随意漱口。曹德文实在说不过我就没在说什么,于是叫我洗漱完毕来吃早餐。
“待会儿,我去看看我父亲。他生病了,现在卧床不起,需要人照顾。你现在没有工作,如果我父母答应,你可以帮我照顾照顾他。”曹德文说。
“你爸爸有病啊?什么病啊?严重吗?”我问。
“脑中风,好几年了。他现在神志不清了,每天起来就背唐诗宋词。但是我们跟他说话,他却一声不吭,谁也不认。”曹德文苦中带乐道。
“哦,那样了还能背唐诗宋词?”我奇怪地问。
“人家都说他是个怪人。”曹德文无奈地笑着说。
曹德文的父母家就在老街一栋旧房子的四楼。沿着狭窄,昏暗,潮湿的楼梯上去,见到的是一扇又老,又旧,又脏的红色木门。开门的人是曹德文的母亲。他母亲高个子,面容消瘦,面色苍白,双眼凹陷,花白的短头发,满脸沧桑,一副历尽人间疾苦的模样。她身上穿着曹德文学生时代的校服和一件黑色的裤子,脚上穿着蓝色袜子和紫色棉拖。看到曹德文母亲沧桑的模样,我很是同情他们。我觉得曹德文一家过得也异常清贫,但是曹德文在学校总是显得积极向上、充满乐观。我一下子很敬佩和尊重他。
他们家的摆设简陋,家具陈旧,鞋子和衣服乱摆乱放。坐在客厅,我可以看见挂在墙上的老式猫头鹰大闹钟的钟摆来回晃动,还有桌子上乱摆乱放,凌乱不堪的东西。曹德文父母家是两房一厅。两个房间的门都是开的。一个房间里面是一张大床,上面堆满旧衣服和棉被,看上去就像服装厂的仓库。那个房间窗口很大,光线很好,里面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另外一间是曹德文父母的房间,里面的床是上下铺的木床。上铺显然是他母亲睡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上很干净。他父亲仰躺在下铺,盖着厚厚的被子。他头发花白,面容瘫痪,眼睛里含着泪光,身体颤抖,嘴里口齿不清地默念着什么。他们家床头,书桌和柜子上都摆满了书。看来他父亲跟我一样也是爱书之人。
看完曹德文的父亲,我只一个人在客厅。曹德文和他母亲又回去看他的父亲。我只听见他父亲又小声地说着什么。
“老头子又在背唐诗宋词了,我们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们。”曹德文出来的时候,笑着对我说。
“这是梅佐儿,她是我的学生。她打了一份工,现在不做了。我想让她来帮忙,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曹德文用粤语对他的母亲说。
“不用的,没事,我可以做。”他的母亲说。
“我会买菜,做饭,煮菜,打扫房间,洗衣服。”我见曹德文平日对自己很不错,于是很想帮他的忙,算是报恩。
“不用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没事做的。”老太太那么说。
于是,他们两个人到阳台去商量。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安分的坐着。曹德文五岁的女儿只在一旁边玩边吃糖果。
“我跟哥哥商量,商量,到时候再说。”我听见曹德文那么对他的母亲说。
“没事,不用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他母亲说。
我和曹德文只在他母亲家里逗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很想让你帮忙,但我母亲说她一个人忙得过来。我要跟我哥哥商量商量,我害怕他们不同意。”下楼梯时,曹德文这么对我说。
“喔。”我想既然老人家不喜欢,也不用强求,免得尴尬,于是没有多说什么。
“你要回学校吗?我送你回去。”曹德文笑着说。
“不用了,我去时代广场。”我想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倒不如去看看书,但是不好意思说明。“我跟我老乡一起住,下午我就去找她拿钥匙。我们那栋宿舍的女生都回家了,我一个人住感觉很害怕。”想了一会儿,我这般说。
曹德文只点点头。曹德文顺道把我送到时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