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吃着饭,上夜班的三个蓬头垢面,精神恍惚,脏乱不堪、衣着上件不搭下件,拖着拖鞋,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男工从后门进店里面。他们顶着蓬松的毛发,睡眼惺忪地拿了各自的碗筷,装了饭菜,无精打采地吃着饭。我看他们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倦意,灰头土脸的样儿,一下很同情他们。或许因为长期熬夜,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显得筋疲力尽,脸上凹凸线条也相对明显一下。人高马大,膀大腰圆,面容宽厚的男工叫大港,显然他对老女人和依兰她们很不满意。因为他们满身疲惫的从楼上的房间里出来时,老女人嬉皮笑脸跟他们打招呼,他却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拿了碗筷直接去打了饭,找了张桌子自己吃饭。个子矮小,瘦弱,面色惨白,目光狡黠,叫小港的男孩子,他倒是蛮受老女人的喜欢。他刚下来老女人就去逗他开心。小港跟两个女工的关系也特别好。他刚下楼,两个女工就跑到他面前亲热地叫他“小港”,“小港”的,还拉扯他的头发,衣服和耳朵。但是他没有反抗,而是俯首帖耳,边吃饭边陪着笑脸,任凭两个女工怎么玩弄他蓬乱的头发,衣服和耳朵。期间,他还大声用土话跟她们说笑着什么,她们被他逗得很开心,引得老女人也咯咯大笑。第三个男工叫阿桑,高个子,身材匀称,长相英俊。他倒是挺安静一个人,打了饭,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吃饭。
“你这个死丫头!还不快点吃?你看地板上那么多垃圾还等着你去扫。待会儿,在那边装修的农民工马上要来吃饭了,地板那么脏,怎么让客人吃饭?还有你的青菜还没有洗,生姜的皮还没有剥,鸡肠子,鸭肠子,猪肠子,猪肚子也没有洗,菜样还没摆出来呢。她们为你拖了一次地板,那本来应该是你做的,她们都帮你做了,你还慢吞吞的!”正当我观察三个男工的时候,老女人气急败坏,提着嗓子,叉着腰,气焰嚣张对我说。她的声音很大,噪声几乎要把我的耳朵震聋了。我只惊吓的用手捂住了耳朵。
“哦,知道了。”随后,我红着脸,一边低头吃饭,一边小声地说。
“待会儿,你吃完饭,要记得把碗拿到池子里面去。待会儿,让她们来洗,这是她们的事情。”老女人像吃了炸弹一般,说话充满火药味。
老女人年纪大了,声音又老又粗,完全没有一个慈善老奶奶的影子。别看她对两个女工和黄三姨嬉皮笑脸的,但是对我这个外地来的土老冒,她却收敛了笑容。她对我要求很严苛,看我时满眼鄙视,还满口的粗暴口吻,好像我是纠缠她要她施舍的乞丐一般。老女人对待我说话的态度使我很害怕。她的话就像一道道催命符,我饭没有吃完却不敢再磨蹭,便嘴里含着饭,手拿着碗筷,朝水池边匆匆忙忙跑去,然后把碗筷放到水池里。
“那剩饭拿到后面的垃圾桶去倒,不然你倒到水池里面水管会堵塞的。到时候要真赌了,你得出钱来请人清理,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要不然就扣你的工钱!”老女人毫不客气说。
听到扣工钱,我就倍感压力,于是到处乱串的找垃圾桶。依兰是个势力的主儿。她见老女人对我刻薄、凶残,她的势力劲也上来,也学着老女人的腔调不厌其烦的大声和我嚷嚷。我朝着她指的方向很慌忙地找垃圾桶就是找不到。“那头去,在过去啊。”依兰扭过头来,臭一张脸说。时间急促,慌乱中我看清了依兰的眉毛画得很弯,很细致,她的脸白白的,嫩嫩的,头发也焗的很黑。她的衣服整齐得体且是牌子货。
“先把地板给扫了,看看满地是垃圾,动作快点,扫把在水龙头那边的鸡笼上。快点儿!笨手笨脚的!”老女人在后面追赶着我。我才注意到外面的水龙头旁边有一个很大的鸡笼。笼里有两只老母鸡,在呱呱地叫着,转着脑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店里面的一切,包括我慌乱的景象。大铁盘和菜篮子压着放在鸡笼上面的扫把。我用力拉扫把,结果直径一米宽的铁盆便从鸡笼上面“咣当”地掉到地面,在地上反扣着,弹了几下,就扣在地板上。我立刻满脸通红。当时,只有三个男工看见。他们没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一下,便小声地说话。而老女人和女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把手放到口袋,悠闲地面对大街谈笑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把大铁盆甩到高高的鸡笼上面。
“来来来,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用热水泡面,再去弄别的。”三四十岁的女人,紫衣老板娘大着嗓门道。
“哦,我听不懂。”我只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
“她听不懂!”穿着黑色外套,留着长发的男孩子阿桑说。
“不知道我说什么?你从哪里来的?你去用热水泡那些碗面,那些碗面在那边的箱子里面。开水在那边的锅里面,你用那面盆去泡。快点,青菜还没洗,那是你的活。”紫衣老板娘粗声粗气对我说。我注意到她穿着紫色唐装,头发烫成波浪状且染成酒红色。眉毛纹成墨黑色,嘴巴纹成大红色,脸很白,妆化得很浓,整个人就像僵尸一般。
“阿春。”紫衣唐装扯着嗓门叫外面在谈笑的女工,“过来,去洗青菜。你这丫头,慢吞吞的,是不是要等到天亮才把活干完?”
于是那病怏怏的春梅不乐意地赶去把青菜给洗了。
虽然我听不懂紫衣老板娘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似乎对我很是不满意。于是我只低着头做事情,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城里的人总那么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自己太贫穷,个体又瘦小,所以在他人眼中我也显得异常卑微。
“怎么到现在还没摆菜样?都几点钟了?”紫衣唐装老板娘到店门口,看到铁皮桌上面空荡荡的,于是又发怒起来。她说的是土白话,我听不懂。从她发怒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我推断她又在埋怨什么事情,所以她又开火了。
“马上,马上!现在忙着呢。”小港一边切菜,一边垫着脚趾,伸着脖子,看看那铁皮桌子,匆匆忙忙地回应紫衣老板娘。
“美女,你会摆菜吗?”阿桑一边切牛角辣椒,一边问对面正在刨去生姜皮的我说。
“不知道,什么叫摆菜?”我眨着无辜的眼睛问。
“来-来-来,我教你。你先去把放在那边的那些铁盆子拿过来。”阿桑说。我于是跑去抱了那些笨重的铁盆来放跟在他后面。
“哪,分别选两三块肉放到盆子里,再放一些青菜。没有青菜,去拿一些生菜来,在那边。”阿桑说。
听罢,我跑去拿了一大堆生菜。阿桑来选了两片好的生菜叶,然后放在盆子里面当那些肉块的陪衬。阿桑一一从装着切好的鸡肉,鸭肉,猪肉,羊肉,牛肉,鸡肾,猪肝,猪肠,黄鳝鱼,田鸡等肉类的盒子里面选了切得精美,看起来新鲜的肉块放进铁盆子里,然后吩咐我放青菜的叶子。最后,他吩咐我把笨重的、长方形的大铁盆子,拿到店门前的长长的铁板桌上面摆放整齐。
在紫衣老板娘的监督下,我把面泡好。紫衣老板娘继续像催命一般吩咐我去姜皮,掰蒜辫,洗辣椒,洗葱蒜。等几个男工杀好鸡,拔鸡毛之后,男工们又排成一排切配料和肉类。
“你会不会洗鸡肾和猪肠?活还很多!”白嫩的男孩子阿桑对我说。
“不知道!”我说。
“来,我教你!你先去找一个盆子来,那边那个红色的。”
阿桑从放青菜的大桌子下面拿出两大包没有清理过的鸡肾和猪肠子,并吩咐我一些事情。他先把鸡肾切开,然后用手去剥掉肾脏里面肮脏的排泄物,然后用盐来反复的清洗。天冷,我的手几乎要冻僵了。另外,我从来不留长指甲,所以洗鸡肾就特别费劲。而且那肾脏里头的排泄物是那么的肮脏,那么臭气熏天,一刀切开,看到里面的脏东西我就肠胃直翻滚只想呕吐,这下又更慢了。老板娘在背后赶着,我也不敢太慢,于是拼命的抖着手剥着,剥着,丝毫不敢怠慢。
剥好鸡肾,我被安排去刨鱼鳞,最后去洗猪肠和猪肚子。紫衣老板娘来监工的时候叫我把猪肚的里面往外翻,她想检查看看我是否洗得干净。当我把猪肚子翻开的时候,紫衣老板娘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阴阳怪气地说着些什么,这才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