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地牢里程潆惶恐地看着一排皇室宫婢有序而来，为首那位鹅黄色宫装的女子长得极为标致，却是坤宁宫的近侍大宫婢云霞。
穿过无数被铁栏困住不住挣扎哀嚎哭喊的囚人，云霞面带微笑，手持檀木托盘静静走到她面前。
程潆抬起头瞪着她，“什么事情还轮得到皇后娘娘身旁的云霞亲自动手？像我这么卑微如草芥的人，只管吩咐了下人来便好，如此这般岂不是太看得起程潆？”
云霞淡淡开口，操的是一贯高上淡漠的皇婢气势，“圣上有旨，奴婢只是照常执行罢了。生死不由人，要怪，就怪姑娘的身份实在令太后娘娘惊慌，既然是太后娘娘要除去的人，皇后娘娘怎敢不从？”
云霞一双纤纤素手掀开托盘上的红呢软布，柳眉挑起，用目光示意着托盘上的玉瓷杯。
“姑娘，上路吧，有什么冤屈只管跟阎王爷说，从此这世间再无程潆。如此这般，太后娘娘才能安心，我家娘娘也能好过一阵子。”
她眼眶泛红，死死看着云霞，“所以，你们要牺牲我，去讨好太后？”
云霞摆了摆手，吩咐左右侍从一声，自己便退到了一旁，那两名青衣侍婢上前，一个拿起酒杯，一个作势就要采用宫局之间审问犯人的手段抑住她的下颔。
程潆冷声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说完，她摇摇晃晃爬起来，做了那么久，腿脚都已经麻木了，刚站起来双脚就无力地软下去了。
“阿如，去，拿给她。”云霞吩咐道。
青衣侍婢将酒端给程潆，“姑娘，上路吧。”
程潆泪水不断溢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瓷杯，那里面轻轻晃动的鲜血般的酒，却是司正司用来无声无息处理下人的毒酒。
程潆都忘了，在宫中，最不缺就是令人消失的手段，毒酒只是其中一种。
只要她还在一天，那些人就不会放过她，还有千千万万种死法。
所以，她必须喝。
她颤抖地端起来，临近檀唇，泪水不断流淌，就像只是在一瞬间的意识，自己便莫名其名喝下去了。
她惊恐得将杯子摔在地上，顿时，瓷片碎成一地，七零八落。
云霞大声笑了出来，带着那一众坤宁宫的下人又绕道回去。一行人摇曳生姿，透着坤宁宫凤主后宫的荣耀和权势。
程潆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手紧紧攥着生锈了的牢房栏杆，凄声尖叫道，“我不会放过你们！不会！”那一声声惨叫响彻在孤寂凄冷的地牢里，可惜，没有人会听到，因为在这里的要么都是已经精神失常的人亦或者是看守着的御林军，没有一个人是能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的。
泪水朦胧了一切，她只觉得眼前渐渐漆黑便一点一点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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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软木窗吱嘎作响，在风雨中摇曳，雨水顺着檐上青瓦哗哗流淌进来，窗角的棉纸微微蜷缩起来，却是布满了细碎蜘蛛网。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隆隆作响。
床榻上的女子秀眉紧锁，嘴边不住溢出一声呻吟。她缓缓睁开眼帘，修长如扇贝的眼睫轻轻扑打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一张清丽小脸在黑夜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痛，一阵阵袭来。像是翻涌的潮水，忽而涨忽而落。
“快，还愣着干什么！这贱丫头都昏过去了，还不快点拖下去埋了，留在府里脏了地你们担得起吗？”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刺痛她的耳膜，眩晕感越来越强，而后天地之间只有雨水哗哗的声音。
她艰难地抬手支起身来，浑身一阵疼痛，迷蒙地看着陌生的一切。
一股腐草朽木的刺鼻气味弥漫一室，屋外正下着倾盆大雨，寒气从地上一阵一阵传来，她哆嗦的双手抱肩环顾四周，却是漆黑一片，看不清楚什么，脑海里浮现的是意识尚还清醒时候的记忆。
她不是喝下了坤宁宫送来的毒酒了吗？这个时候应该去阴曹地府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里，是哪里呢？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发出一声巨大的崩碎声，屋外闪电划过天幕的光线射了进来，她茫然无措地看着涌进来的一群人。
“鬼啊！三娘，鬼啊！”忽然有人在见到她诧异的表情的时候吓得失声尖叫起来朝外跑去。
“慌什么，没大没小，不就死了个丫鬟就胆子小成这样。这么大的一个宅子闹什么鬼，死丫头说话小心点，再有下次老娘打死你。“陈三娘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跨步进来，在看到程潆那一瞬间面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缩到了方才那位下人身后，”妈呀！吓死老娘了！“
程潆疑惑地看着他们，自言自语道，“我？鬼？“
门外一抹摇动的火影，陈三娘结果火把，推搡了几下浮芳，“去，去看看那死丫头！“
浮芳心里仍有恐惧，但是却不敢违背陈三娘的命令，接过火把，哆哆嗦嗦上前。
她一面走着，那橘红色的火影摇动跳跃，然后一张稚嫩的小脸凑到程潆面前不忘伸手戳了戳程潆的身体，才松下一口气，“三娘，是人。“
“死丫头，没事鬼叫什么，吓得老娘还以为真的闹鬼。下一次再乱叫，就把你拖去杂房做苦差。“
陈三娘大步上前，破口大骂着浮芳，一面转过身来，怒视着程潆。
“这贱丫头还真是命大，留着一口气，老祖宗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摔了他的饭碗。“
浮芳显然是因为程潆莫名其妙被陈三娘辱骂，心下里是在是不忿，便低下声音，“三娘，您不知道，这个小顺子跟云倾可是至交，怎么忍心把云倾活活打死呢！“
陈三娘啐了一口，“这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他是大少爷房里的人我不敢动，不然我早就叫人把他赶出去。“
“那三娘，云倾现在已经醒过来了，要处置自有老祖宗处置，可是我们也不能把云倾就这样放在这里吧，万一死了，被老爷知道，我们就……“
“再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这个死丫头，依你看如何是好？”
“我听说大小姐近来脾气不怎么好，不如……“
陈三娘阴沉一笑，“没想到浮芳年纪轻轻心机倒是挺深的，这么毒辣的手段我都想不到，你这个丫头还真是有心了，做事都令我这么满意。“
浮芳谄媚地笑了笑，“都是三娘您调教得好，奴婢愿意为您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好，那先把云倾调到后杂院，等她伤好了就把这个烂摊子扔给大小姐。我倒要看看大小姐还怎么嚣张！哼！“
程潆不明所以地看着二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死，反而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陈三娘看着她缓声道，“云倾，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生了一张令人嫉妒的脸，老祖宗怕你祸乱府上才会这么对你，你以为大少爷救得了你吗？你还不是照样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云倾？
她是在对我说话吗？
“对不起，我叫程潆……不是什么云倾，你们认错人了！“
“哟这个死丫头还来跟我玩这套，真是气死老娘了……“
浮芳上前安慰道，“三娘别背着小贱人气着了，估计她是脑子都不清醒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三娘何必跟她讲道理呢？“
“哼！今天就先饶过这小贱人一命，等过几天到了大小姐那里，她就会服服帖帖了。“
说完，陈三娘回身又骂骂咧咧扯了几句，嚷嚷着让下人散了。
程潆？云倾？
她到底是谁……
她第一次对自己感觉那么陌生，好像置身在云端忽而起伏。
此刻，室内只剩下她跟浮芳。二人对视了许久，须臾，浮芳冷哼一声，“云倾，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跟我抢大少爷了，像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人早晚有一日会爬到大少爷的床上毁了大少爷的名声。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一袭寒风刺骨卷进屋来，吹得面前这位神色恶毒的女子发丝飞扬。那是被恨意和妒意紧紧包裹的女子，挣扎在善与恶的边境。
浮芳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关门，她知道程潆虚弱得根本站不起来。夜里气温骤降，风雨飘渺，一阵一阵灌进来，程潆哆嗦着抱成一团，躲在最角落里。
方才的那些人都走了，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呼啸的风声。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适应过来。
她明明就是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刚才那些人为什么会叫她云倾，他们真的是人错了人吗？
那种恐怖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缭绕。
从杂房里往外看去，整个院府缀满了橘红色的茜纱灯笼，摇曳着飞扬着，那一夜，她独自一人待在府里最阴暗的杂院里，一个人发呆直到天亮，而那一排的茜纱灯笼明灭不定，也一直亮到了初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