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鸣笛和镇水侯来说,这次行动仅仅是为了扩大队伍,增加点兵器,准备日后和鬼子撞到一块的时候,不至于太吃亏。可是,张翻译官深知,这一事件震动肯定不会小,等于把天捅个窟窿,所以,他事先和谭先寿暗中已筹划了两个多月,做了充分的准备,尤其是武藏平三郎的退路都想好了,这才有了前面的行动。
武器库长官武藏平三郎突然失踪,大批枪支被用**取走,路卡五名日本兵被打死,成了天皇的炮灰。这一系列事件,很快报给了关东军驻奉天最高长官,这一惊人消息,所产生的冲击波,如同十级地震,更像是往滚烫的油锅里倒入一杯冷水,顿时炸开了,油花飞溅。
奉天警备司令部主管仓库的长官稻田中佐,被骂的狗血喷头,更让警备司令官生气的是稻田中佐事前没有掌握一点情报,更没有一点防范,竟让两个抗日分子,大摇大摆的把那么多的枪支弹药运走了。尤其让司令官脸红的,还是那几个愚蠢的日本兵,乖乖的帮助把弹药搬上了车。大日本皇军的脸让稻田这个蠢货给丢尽了,真是颜面扫地。这还不算,更让司令官阁下无地自容的是,事情发生已经三天了,稻田浑然不觉,还在窑子里泡娘们,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气愤已极的司令官,命人把稻田中佐绑到司令部,但到处找不到他的身影,最后从窑子娘们的被窝里把他拽出来,不过已经醉得睁不开眼睛,站不稳脚的稻田,被两个日本宪兵架着站在长官面前,嘴里还不停地叫着:
“腰细,酒的好美味,娘子好香甜……”
司令官脸都气紫了,嘴也气歪了,走上前去,用尽平生之力,照稻田的脸就是一顿左右开弓的协和嘴巴子,咬牙切齿地大骂道:
“八格!八格牙路!”
嘴角、鼻子流着血的稻田中佐终于睁开眼睛,眼前看到的是司令官一张愤怒而扭曲的脸。自己被五花大绑着,左右两个宪兵架着他,吓得哆嗦起来,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虽然彻底醒酒了,但他还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他明白,出大事了,而且一定和自己有关,司令官的那张脸,恐怖而可怕,让他胆战心惊,暗自叫苦:
“完了,一切都完了。”
稻田,酒醒了!人瘫了!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外面有看守的卫兵。面前摆着一条洁白的毛巾,一把他自己的战刀,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五个大字:
“向天皇谢罪。”
看着这三样东西,稻田的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武士道的影儿。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来稻田不是男儿,有泪就流,一点也不含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叹自己的命运如此凄惨,尸骨也要留在异国他乡。千里迢迢,远隔万水千山,灵魂注定是回不了家了,作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他国的大地,永无归期,在阴曹地府也要过着孤独、凄惨的日子,他喃喃自语道:
“这是为什么呢?为了谁呢?”
他想起了年迈的父母,爱妻和幼子,更是伤心不已,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也许,稻田中佐此时才良心发现,他杀了那么多的中国人,罪恶的双手流着中国人的鲜血,为什么要杀手无寸铁的中国人呢?可能他害怕到了地狱,那些惨死在他刀下的冤魂会找他报仇吧,因此,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惭愧而沮丧地说道:
“我,稻田中佐,罪孽深重,血债累累,我认罪。被我杀死的中国人能原谅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到天国,我会向你们谢罪的!”
他害怕到了天国后,又被他害死的中国人找他算账,因而才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他瞅瞅眼前木牌上写的五个字“向天皇谢罪”,他问自己:
“向天皇谢罪?为什么?我在天皇面前有罪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全家合影的照片,盯着照片看了半天,他感到父母老了,幼子还小,妻子娇小无力,谁来养育这个家呢?谁来照顾年迈的父母呢?他哽咽了,泣不成声:
“我,为什么要离开家呢?肠子都悔青了!爸爸妈妈,儿子向您二老告别了!”
稻田中佐对着面前这三样要他性命的物件,发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三个为什么,这三问,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出答案,也没有时间让他找出答案,也没有机会让他去寻找答案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该走了,稻田平静下来。轻轻拿起雪白雪白的毛巾,不停的擦拭着已经一尘不染,冷光闪动的战刀,对着自己的肚皮试了试,刀尖刚刚碰到皮肤,稍稍一用力,痛感立即传遍全身,他,下意识的把手缩回来。他害怕了。这样的死法太痛苦,也太残忍,太没人性了。此刻,他顿悟了,那些切腹自杀的人,肯定不是自己愿意的,是被某种意志、力量所诱惑、逼迫才干出来的。
他环顾四周,除了这把刀没有一样东西能让他立刻死亡,而且切腹自杀是武士道精神,最高境界,最神圣的死法,他无选择的权利。
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还要忍受这样的痛苦折磨,他不甘心哪。此刻,房门打开了,一个日本尉官送来了酒菜,冷冷地说道:
“阁下,您该上路了。请不要像懦夫一样,让人瞧不起。”
稻田抬起头看看这个年轻的尉官,原是他的下属,如今,他落难了,连这个平时对他唯唯诺诺的人,也来训斥他。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呀,一个要死的人还要受这般羞辱!他彻底被激怒了,像一头发疯的雄狮,猛然跳起来,抡起手中的战刀,向这名送断头饭的尉官腹部刺去,怒吼道:
“**的去剖腹吧!”
稻田由于愤怒,几乎使出全身力气,战刀刺进这名尉官腹部半尺深,稻田又用力拧一下刀柄,当战刀抽出来时,肠子也被带了出来。尉官在半昏迷中开了一枪,打穿了稻田的胸膛,击碎了心脏。一刀一枪,两命双亡。
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此事,对关东军驻奉天司令部的震动,不言而喻,为了不造成更大的影响,采取了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一纸简单而空洞的布告:
“稻田宫一中佐效命天皇,战殒沙场,功耀星月,光照门楣。”
司令官以霹雳手段整顿了内部失职人员,又命令特高课不惜一切代价缉拿武藏平三郎归案。
这一切都办完之后,司令官腾出手来吩咐特高课,秘密侦破盗抢案,捉拿那些让大日本帝国皇军颜面丢尽的反满抗日分子。特高课当然不敢懈怠,组织精兵强将,全力侦办,兵分三路:一路追杀武藏,无果;第二路彻查是否有同案犯,未发现一点一滴有价值的线索;唯有第三路有所收获,根据路卡办公桌留下的**和汽车轮印行驶的方向,初步断定被盗枪支弹药的去向。
特高课侦办结论是,这批武器已流入白城子一带,判定是一股反满抗日分子所为。同时查明,武藏平三郎与这些反日分子内外勾结,把武器盗走的。他是大日本帝国的叛徒,天皇的罪人,天照大神的不孝子孙,应剖腹自杀,向天皇谢罪。不过这一切都晚了,三郎早已不知去向,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剖腹谢罪,那是抓到他以后再说的事了。
一切如谭先寿预计的那样,日本人对武器库加强了管理和控制,白城子一带增加了兵力,强化治安,严查反满抗日分子。清剿行动不断,日本人要确保大日本帝国在白城子一系列军事基地建设顺利进行,为日后支持对苏俄开战,做好后勤补给和物资武器供应。最高长官训令,不要为这一小股抗日分子所干扰,紧盯住建设基地这一个大目标,绝不能放松。但对这一小股刁民,要用最残酷的手段进行清剿,以防再滋事。
由于县参事官整顿治安不利,被撤职,调往开拓团当一名小头目。从关东军驻齐齐哈尔分部调一名特高课成员任县参事官,此人是有名的特务机关干将,叫平野次太郎,强化对这一带抗日分子的侦缉、清剿行动。
武器仓库事件,影响到鲁致中的官运,为了确保白城子的地方治安,他的巡察队要扩大人员,收编为自安团第一团四营,他被任命为营长。
虽然号称一个营,可是,没有那么多兵,充其量只是一个连的人数。鲁致中不满足只扛个空衔,从任命那天起,他便着手招兵扩军,充实自己的势力,他要当一个名副其实的营长。他派人挨家挨户的调查,凡年满十七岁到三十岁的男人都要登记,造花名册,遵照满洲国颁布的《国兵法》服役三年。
鸣山和鸣笛都在册、艾家的三个儿子,除了铜蛋都被招走了。钢蛋和铁蛋,兄弟二人被编在一个班。鸣笛和鸣山主动到征兵站登记报名,说是要为大东亚圣战、共存共荣出力。可是,这件事惹恼了粉房陈掌柜,大为不满。
自从陈掌柜儿子生日那天,因吃了白面馒头,成了国事犯和经济犯,被当街示众打了一顿后,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尤其是那些为日本人干事的中国人,他看见以后,都要在心里骂一句:“日本人的狗腿子。”听说鸣山、鸣笛都去当了自安团,他一瘸一拐的来找九生出气。全不顾多年的好邻居,大骂九生是认贼作父,把狼当娘,不知好歹的人。骂鸣山、鸣笛是狗崽子,是没有骨气的混蛋,章家的败类。还骂九生养子不教,辱没祖宗的不屑子孙。骂了一圈人后,还觉得不解气,又骂道,日本人给九生灌的辣椒水太少了,再多灌两尿桶,他就醒悟了。
他骂的没完没了,又恨又气,被他老婆和红玉好歹劝回家,临走还在门上踹两脚,以解心头之恨。他发誓与章家势不两立,断绝关系,不再与之来往。红玉登门拜访想缓解一下气氛,但没有用,他把红玉推出门去,不让她进屋,怕弄脏了他的屋地。
在陈掌柜看来,艾家两个小子是被逼无奈,才去自安团的,而章家两个小子是自愿找上门的,多无耻呀。他把从前对日本人的仇恨忘得一干二净,又去给日本人舔腚,陈掌柜没见过这种贱人。所以,比小日本还叫他恶心。
红玉到家后,长吁短叹,觉得心里很委屈,又不能对陈掌柜明说,九生安慰她道:
“算了,别往心里去,陈掌柜也真是个有良心的好人,等他知道事情的原委时,还会佩服咱老二的胆识呢。眼下就忍着吧。”
尽管遭遇到左邻右舍的蔑视,鸣山和鸣笛还是走进了招募新兵的大营。
其实,最不愿意让他哥俩去当兵的,还是兰香和娜莎。他们知道,那是个危险的行当,成天和枪子过招,应了那句古训,久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枪子不长眼睛,能不让兰香担心吗?娜莎还好点,有过艰难危险的经历,比兰香能担事。可是,他也怕失去鸣笛呀,一旦有个三长两端,她怎么办呢?上回鸣笛去弄枪,娜莎就没睡一宿好觉,天天做噩梦,真应验了,挂彩回来了。这回可是天天如此呀,能不担心吗?越想越心烦,两人背着九生和红玉,躲在屋里偷偷抹了几回眼泪。情绪发泄出去了,烦闷的劲儿缓解了许多,日子久了,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了。
日本人这边紧锣密鼓的加紧工程进度,回到岭上的谭先寿,也没闲着,也在磨刀霍霍。
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所有的人都很敬佩他,镇水侯也把他当成左膀右臂,凡事都要和他商议,在绺子里的地位空前提高。他的话,他的主意有人听了,镇水侯和四梁八柱把他当成了军师,凡事都要问问他的高见。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镇水侯商议,用什么好招才能把日本兵挡在八道岭之外,大家也没有定准儿的主见,镇水侯让谭先寿出个道道。
谭先寿思虑再三,先讲了一些客气话,不讲怎样干才能把日本兵堵住。他先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先解释说:
“若是我的话冲撞了各位,或是有不敬的地方,请大家原谅,大伙都觉得不妥,我说的话不算数,不按我出的道走就是了,我才敢把话直接说出来。”
镇水侯一拍大腿说:
“我说老弟呀,你还是不是东北爷们,你劝我把惠子撵出八道岭那股劲儿跑到哪去了,学乖了,还是学坏了?都是自家兄弟,直来直去,照直崩就行了,弯子绕大了,太累。”
这时,谭先寿笑了,才说到正题,他说:
“最重要的一个主意就是把胡子这顶帽子摘掉。大家想一想,一听说胡子来了,老百姓又恨又怕。说实话咱抢老百姓的财产,人家能不恨吗?日本人呢,又把咱当成反满抗日分子,用日本鬼子的话说,良心大大的坏了。咱可是腹背受敌,里外受气呀,这胡子当得够窝囊的。有那么一天,日本人欺负到咱八道岭门口,真的和鬼子打起来,老百姓还能帮咱们吗?人家会说,狗咬狗,一嘴毛,和老百姓没关系,爱咋打就咋打。你说,这仗咱们还能打胜吗?”
大家越听越有道理,镇水侯问道:
“怎么摘?”
谭先寿说:
“建立一支军队,按着军队的样,成立团营连排,大当家的自然是这支军队最高长官,各位兄弟再依次担任连排的长官。”
镇水侯在东北军干过,军队的编制套路他十分熟悉,当然愿意,所以他说:
“好是好,谁认你这个队伍?归谁管?咱不去抢,谁给弟兄们发饷钱?东北军咱是回不去了,我不能吃回头草。”
谭先寿说:
“我想过,这是实际的事,不能让弟兄们饿肚子。每个兄弟都有家眷,亲人,没有进项怎么养家呀,这些实际的难处,都得解决,先按军队的编制和训练方法整肃,搭好架子,咱们这支军队,就叫‘抗日救国军白城子特别支队’我听说东北有抗日民主联军,能和他们联系上,咱们就有依靠了,也有了根。咱就把东北抗联当成自己的家,行不行?”
镇水侯沉思半天,疑惑地说:
“人家能要咱们胡子吗?再说,上哪找抗日联军呀?咱们可是干了好多对不住人的事!”
谭先寿说:
“大当家的,没听说过吗,金盆洗手,立地成佛,回头是岸大路宽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咱不抢百姓不就行了吗。东北的老百姓让日本人害得够惨了,咱东北人再欺压东北的百姓,咱就太不是人了。有能耐跟日本人斗,才是咱东北爷们,熊咱自家人,算什么好汉。”
把磕唠到这份上,勾起了镇水侯内心深处那一片冰封多年的净土和中国人的良知。这种久违了的民族情民族恨,是他躁动不安,从内心深处升腾出一种内疚感,咬噬着他的心头和灵魂,他决心要走一条新的道路。
此时此刻,他激动不已,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刀,突然向前面那个柱子丢了过去,刀尖深深刺进柱子里,刀柄不停地在颤动,他说道:
“我镇水侯再干丧天害理的事情,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人如此柱。我镇水侯再祸害百姓,诸位就用这把刀子对我说话。各位兄弟,我镇水侯对天发誓,当着大家的面表明心志:从今以后,绝不能再干对不起人的事,有不服者离开八道岭,我镇水侯不拦他,不难为他。在八道岭跟我干,这条规矩谁都不能破。从此时此日起,咱就专心打日本人,把这些没人性的畜生,撵回他们的老家去。没吃喝找日本人要,没枪炮从日本人手中抢。”
谭先寿没有想到,这么顺利就完成了他的第二个使命,接下来就是如何改造镇水侯的这彪人马,去掉匪气,废除绺规,训练成为一支能打仗、会打仗、有民族气节受百姓拥戴和支持的抗日队伍。
看得出来,镇水侯是刚烈之人,虽然做了一些让百姓痛恨的事,但他在谭先寿的劝导下,终于醒悟过来了。这也说明,他的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这一点也让谭先寿心里感到欣慰和寄以期望。
八道岭镇水侯所发生的变化,谭先寿向张翻译官做了通报,请他转呈上级,第二阶段任务已完成。还是那个小酒馆,张翻译官通过秘密渠道,向总部报告了这一喜讯。
总部?后来,有人搞清楚了,这是东北抗日力量,为了联系分散的反抗组织,争取零星的反抗人员,集中起来,形成拳头,成规模有效的抵抗日寇的侵略。齐齐哈尔有一个联络处,小酒馆是其在白城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