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志英意见把二营放到文登里西面的一线阵地,三营留在二线,以备万一。如果敌人突破阵线,再把三营投入战斗。师长不同意,批评了尚志英和翟子毅:“对情况的严重性估计不足。首先要把得力的连队放在第一线,我们是初次交手,要给敌人一个强有力的打击。你们这种使用力量的办法,在某种情况下是可以的,使用较差的连队和敌人周旋,削弱敌人,疲劳敌人,然后投入有生力量。今天我们必须重新估计。开始就要杀下敌人的凶焰,不然,我们将造成错误。”
会议进行中接到师里的指示,重新变更了部署。三营放在文登谷西侧第一线阵地,一营在文登谷路东。所以这会议并没有使人感到轻松,反而叫人感到更严重了。
副团长姚希平去三营。政治委员和参谋长马凤山留在团指挥所。尚志英去一营,因为那里是战线结合部,地形突出,又隔着一条公路。他又和一些指挥员们谈了话。走到炮兵营长尹庆锡那里去,握住他的手:“同志,有把握吗?”
尹庆锡是个敢干而又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不愿意凭空答应什么。他自己完全了解他的部队,接受这样的装备并没有多长时间。出国前不久,进行了一次演习,当然那是在和平的环境里,而今天这是战争的情况,他说:“我尽我所有的力量。”
尚志英说:“不是,同志,在一般的情况之下是可以这样说的,今天是抗美援朝。”
炮兵营长那大而方的脸上,泛起一阵绯红,团长这话说得相当厉害。但他知道:如果忘了这一点,这是什么都弄不好的。他用力握着尚志英的手说:“不成问题。”
尚志英说:“好,先把你的人派到人民军炮兵阵地上去。看好地形,他们撤下来我们就上去,从那里会学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尹庆锡说:“仍然是有困难的,设法克服吧!”
尚志英看着他,这人态度老实,一点夸张都没有。
“我们来不及试射……”
“是的。一进入阵地就得投入战斗。敌人有炮兵校正机……”他想了一下说,“我们把观测员派到前沿上去,唔,和步兵观察所放在一起也可以,和步兵指挥员取得密切联系,这样,我们也同样是用眼睛看着打炮……”
“就准备这样做。”
“对的。那你派谁住团部呢?”
“我的参谋长。”
尚志英问道:“一个什么性子的人?”
尹庆锡笑了:“一个急性子的人。”
尚志英说:“好的,我就喜欢这种人,不要给我派一个肉性子的来。”
“绝对不。”
“那好吧!一切都商议妥了。”尚志英说,“我们从前沿观察所到指挥所,架通电话。
你们从前沿观察所架通电线,通炮兵阵地,再通到团指挥所。”他拉住尹庆锡低声地亲切地说:“万分困难,处处都是困难,怎么办呢?克服它。我很高兴咱们命定在一起。
就这样吧。”
和炮兵营长分手之后,尚志英又把军务股长齐俊才叫来。在会议上他一直没有发言,在考虑他的工作。政治委员实现了他的诺言,给了他一个忙得翻不过身来的工作,叫他组织运输。但是人呢?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政治委员笑着问道:“还想调换工作吗?”
齐俊才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先把这工作搞起来再说。”
团长问道:“你需要什么?”
“人,”齐俊才说,“说起来很重要,但我手底下一个人也没有。”
团长想了一下:“有办法,人,有的是,机关干部,勤杂人员,炮兵连可以抽出副手、弹药手和御手,武器跟前留下足够的人员,其余都抽出来运输。”
“怎么集中呢?”
尚志英说:“用不着集中,责成他们各单位自己负责,你指给他们领取弹药的地点,指定送到目的地。总的分配给他们几万发炮弹、几百万发子弹,限定期限送到,他们自己会努力完成的。把这事情草拟一道命令发下去,你负责督促检查。另一个是随时了解前沿情况,弹药的消耗量,需要量,组织供应。”
齐俊才说:“各营也可以抽出人来。”
尚志英叫住各营长:“等一下,再谈一件事情。”人们扭转来,“各营组织自己的运输队,我们这里的人给你们运到营的兵站,必要时才往前方连供应。再前边的一段各营负责。”
政治委员说:“各营的副教导员负责这一工作。”
人们走了以后,尚志英着手整理,为了简便,只带电话机、步行机和必要的人员。
团指挥所已经分成了几部分,政治处和一部分人员留在九龙附近。前方指挥所是团长、政委、作战股、军务股、通讯、侦察,以及通讯排和侦察排、工兵排。副团长要带一部分人走,团长要带人,而此刻一切都没有头绪。
小电话员刘文敬带着一部电话机,眉欢眼笑地走来,团长和政治委员同时注意到他。团长不客气地问道:“你干什么来?为什么不跟着大行李?”他皱着眉,一点不隐藏自己的情绪,看着这电话员,嫌他小。
刘文敬说:“叫我跟团长到前边去的。”
团长把头摆了一下:“回去,换一个个子大一点的。”他向身边立着的一个通讯参谋说:“这是你给我挑的人吗?”
通讯参谋说:“不要看他小,这小家伙胆子又大又能干,是他们那里最调皮的一个。”他了解团长喜欢这样“调皮”的人,所以特别加上这一句。
团长端详了半天,挑剔地说:“我倒看不出一点来。炮弹一响,把他吓哭了怎么办?”
“哭了?”刘文敬争辩着说,“气哭了也不能吓哭了。”
团长笑了:“反正都是哭。”同意收下他。但还不肯饶他:“好吧!这只能算半个人。
你带的什么东西?”
“就这。”刘文敬给团长看,“电话机、干电池、线拐子、干粮口袋。”提到干粮口袋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尚志英盯住他,这小志愿军尽量装出精干的样子,实际上这些沉重的东西把他的肩膀都压得溜下来了。他很感动,如果不是战争,他会上学,学到更多的知识,更高的技术。他想到他的儿子,总觉得这个战士和自己的儿子有些相像之处,特别是那双眼睛,那么黝黑,那么明亮,心里起了一种怜爱:“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
刘文敬小眼珠直转,他想好主意,说:“团长看我不行,叫我当步兵吧,背一支自动枪倒轻一些……”
尚志英说:“我们干的就是步兵啊!不是空军,也不是海军,也不是骑兵,不是炮兵,也不是坦克兵。”
“不,”刘文敬说,“我是说到战斗连。”
“你觉得这工作不好吗?”
“好,找个子大一点的人去……”
团长笑了:“啊!你是对我有意见了!好吧!个子小的我也喜欢。你为什么把衣服弄得这么黑,钻烟筒来吗?”
刘文敬开始讲说他行军的那一天,三个行军锅挤得他脚离了地,把团长惹笑了。
这时有一队工兵扛着木头从山沟里出来,把木头扔下立刻又挥着帽子走了,汗湿透了人们的棉衣。有的人干脆脱掉棉衣,垫到肩膀上。有的人把棉衣丢到草地上。有几个战士在做木工,有的战士在挖土,真正是动手开工的样子。电话员跑来跑去,电线在身后拖着,刷刷地响。线拐子在手里像纺轮一样地旋转。看看天色黑上来了,人们似乎忘了这一切,工作在继续进行着。
尚志英又催促了一遍,才给他配齐人员。他为了看出一个头绪来,打发走副团长之后他才动身。临走时他回过身来,觉察了政治委员的心境,在这种日子里,每个人都处在危难之中,政治委员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周围的每一个人,关心着团的命运,“政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政治委员挨近团长,拉住他的手,用了极低的声音说:“老尚,这不同国内战争。我们一同度过了十几年的军队生活,彼此是了解的。我不喜欢你到处跑,必须去的地方,你一定会去的,这是应该的,不必要去的地方……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干部。还是我那句话,哪怕你听得烦了,我希望你记住:到一个人最冲动的时候,不要草率从事,要冷静下来,考虑,想办法。”
“好。”尚志英嘴角抽动了几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用力地握着政治委员的手:“政委,保重。”
在前面的小路上,尚志英追上了几乎是跑步的卫生队长裴东生。裴东生正跑下一道坎坷不平的陡坡。敌人已经开始攻击前的炮火射击,整个战线都轰响起来。炮弹爆炸的气浪把尚志英推出一丈多远,磕在一块石头上,额角上流了血,他一下子跳起来,把额角的血一抹,跑上去抓住卫生队长:“快回去,安排你的工作,敌人开始干了。”
卫生队长看了看团长,一下子盯住他那沁出血的额头。尚志英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叫他注意大事情,不要过问这些细小节目。摊开地图,指给卫生队长转运伤员的路线:“快回去,情况比你我所设想的会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