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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父亲

1

一幢四层楼的建筑倚海而立,它的后面是波平如镜的蓝色洋面,前面是光怪陆离的喧嚣都市。门楣上一副白色匾额,上书:大南国海鲜城。

无非是十二年的时光,按照人生的属相来讲,一旬而已。但是,十二年的时间也足以打造新的一代人。在这一代与一代的衔接和更替之间,鲁军实现了他的理想。他早已经超越了他的老爸,一个海鲜批发商店让他经营成了今天之“大南国”。

傅晓梅停下她的高尔夫,锁上车门踏上大南国的大理石台阶。炎夏,她穿得少而又少。一个吊带背心,一条迷你超短裙,一双高跟人字形红凉鞋。瀑布般垂落的长发一侧是一个白色的鹿皮坤兜,那方形皮兜挂在她赤裸光洁的肩膀上。

没说的,还有什么比青春更美丽,更堂皇,更炫酷吗?两条舞动的长臂象牙般闪光,两条长腿奶油一样诱人。没看到她的眉眼,仅这背影就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真是转眼之间,一个青涩的小姑娘已经变成白天鹅了!

这白天鹅飞上了台阶,飞进了大南国,飞上了四楼董事长鲁军的办公室。

傅晓梅与鲁军相识这么长的时间,她是第一次走进鲁军的办公室。让她意外的是“大南国”海鲜城富丽堂皇,可董事长办公室却简朴得很。无非是雪白的墙壁,无非是普通的实木地板。对门放有一个写字台,房间两侧是布面褐色沙发,身后一个横幅上书四个大字:苦海无边。令人能感到奢华的东西是一件也没有,唯一的特点是宽大,而且,那写字台的后面还有一扇角门,估计是一个套间。

鲁军在,不过他没坐在那个写字台后面的转椅上,而是躺在沙发上。听到傅晓梅的声音,他立马从沙发上跳下,满脸笑容地说:“晓梅来了?”

他穿着一件条纹状的立领衬衫,人显得很干练。屋子里是中央空调,温度大概在25度左右,衣衫单薄的傅晓梅立刻感受到凉意。

晓梅没回答他的话,她背着手像一个正在表演的模特在宽大的屋子里走了一圈。那双高跟人字形皮凉鞋,敲打着实木地板,发出均匀而规则的响声。她明眸酷齿,回眸一笑中启齿问道:“鲁军,你猜,我今天干什么来了?”

晓梅身材高挑,腰肢细软,她在鲁军面前一晃,鲁军难免也是心旌飘摇。听到晓梅的问话,他不知所以,茫然回答到:“那我哪儿知道?不过,你天天来,我天天欢迎。”

这是鲁军的心里话,晓梅开朗、大方,性格直率、坦荡。热辣而不失分寸,尖利而无刻薄,思想敏锐,心地善良。当然,更主要的她漂亮,漂亮得令人炫目。一个青春期的大龄男子,如何能抵挡得了如此女性的追求?

谈到“追求”,这绝不夸张。也许,对于傅晓梅这样的女性,你追求她,她可能会嗤之以鼻。反之,倒会产生绝对的效果。按照傅晓梅的说法:生活中她永远占据主动。

这“主动”是在长山岛与鲁军一见之后,突然展开的。当然,事情之初无非是来源于一种好奇,一种潜在的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出自于一个记者的本能,她开始穷追不舍。

说起来,当初那是一个记者穷追她的采访对象。可事情就是这么过来的,就是这么发展的。也许,开始是谁也没有意识到,但是,许多故事都不是当事人可以预料的。他们从那一天走到了这一天,此刻,已经说不清是谁来追求谁了,反正是不重要了。

那么,今天,没有预约,甚至也没有事先的电话,傅晓梅她想来就来了。而且,她的到来让鲁军的胸中充满了阳光。此刻,这阳光让他猜,他却只能是茫然不知所措。

傅晓梅听他如此说,莞尔一笑说:“量你也猜不着!只好由我来告诉你吧!”

话说到这儿,傅晓梅往他身边一坐,肩上的坤兜一落,手中出现了一个录音机。她手一扬,开口说道:“慈善家,我们报社有令,让我来采访你。而且,采访不好,立即下岗!”

傅晓梅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声声入耳。可这入耳的声音,无论谁听来都有点威胁的味道。鲁军也是深有所感,不过,这话是从傅晓梅的嘴中说出就味道不同。因为,傅晓梅是谁啊,是阳光啊!鲁军让谁下岗,岂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孩下岗?

他脸上又顶起两个酒窝,腼腆而又憨厚地说道:“有那么严重吗?”

傅晓梅的大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她知道鲁军的古怪脾气。多少次,他都警告傅晓梅:“咱们是朋友,但是你千万别写我,你写我、我就和你急。”

傅晓梅今天敢冒此不韪,绝对是奉命而来。总编和她说:“晓梅,听说你和大南国海鲜城的老板关系很好。我们报社需要一篇稿件,鼓励慈善事业。这个老板做了很多慈善,在我市也颇有名气。可是,听说他行事低调,一向拒绝记者采访。没有办法,我们也只好公事私办,请你这位我们报社最优秀的女记者出马。希望你能出马就把他搞定,得到与别人不同的第一手材料,为我们报纸添彩。”

总编年纪不大,非常敬业,连大市晚报叫他搞得有声有色。一连数年,在全国晚报中评比靠前。他的这番话对于傅晓梅也绝对是一个鼓励,一个“最优秀”让傅晓梅热血沸腾。想了一想,她和总编说道:“放心,大哥。为了咱们晚报我肯定把他搞定,将他的心、肝、肺都掏出来。”

话是说出去了,傅晓梅为这件事也精心策划了一番,当然包括她的外形。当她像个模特一样在鲁军的眼前晃来晃去时,她的眼角在偷偷观察鲁军的表情。她发现,鲁军的眼睛已经发直,她心中暗笑感觉良好。

于是,她射出的第一箭就非常有分量。她估计鲁军也不会让她下岗,如果他听到这还是不管不顾,傅晓梅的心可就伤透了。

可是,鲁军没表示担心,也没不理睬,而是轻描淡写简单地评价道:有那么严重吗?这可让傅晓梅心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了劲。不过,她表面上绝不能露出一丝半分。这倒不是她搞不到什么材料,写不出什么文章就会掉什么价,弄得“优秀记者”没得做。而是,她必须检测她在鲁军心中的分量,这可是关系她这一生的事。她记得有本杂志上说,婚姻对于男人来讲是他的一半,而对于女人来讲就是她的全部。

关系到一生全部的事,她如何能马虎?

“鲁军,你怎么无动于衷?我要是下岗了,可就惨了!尤其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下岗,你可得让我多失落。”傅晓梅抓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摇了一下。

鲁军这次没说话,仔细看了她一会,喃喃地说:“唉!你们这些记者啊,就愿意多事。刺探隐私,跟踪名人,挖掘什么素材,你们也不知道累?”

这话说得虽然全是刺激,不过傅晓梅此刻听来却是声声入耳,因为她听出来了,鲁军没有拒绝。

为了进一步印证,傅晓梅迅速而快捷地在鲁军的腮上亲了一口说:“好!就这么定了!一切由我来办。”

傅晓梅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她觉得自己了解鲁军。二人耳鬓厮磨,傅晓梅知道他很多过去,因此,他非常自信地说道。

鲁军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握住晓梅的手,带着感情说道:“晓梅,写我有什么,不值得你去写。你要是愿意写,最好还是去写写我的父亲,他才是英雄。他才应该受到社会的景仰,大众的推崇。”

晓梅没有料到鲁军斜刺里一枪,来了这么一个要求。一时间,真叫晓梅难以回答。

鲁大治是公安部一级英模,警察做到这个份上,荣誉已满。在晓梅的学生时代,那是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她自己也没想到十二年后,她与英雄的后代成了朋友。当然,与老爸傅志有朋友一样关系的晓梅也知道鲁大治是父亲的挚友。也正因为这一点,她坚定了与鲁军交朋友的初衷。按照过去的讲法,这叫作世交。

可是,此时此刻再去老话重提,似乎不合时宜,而且报社也不会同意发这样的文章。想到这里傅晓梅正要婉言拒绝鲁军的这个提议,她的眼光却碰到了鲁军布满忧郁的眼睛。傅晓梅接触鲁军以来,她总是对鲁军的那双波澜不惊飘浮浓雾般的眼睛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虽然,凭借一个女人的敏感,一个女性的直觉,她知道鲁军爱她,甚至可以自信地说,他非常地爱她。可是,她总是感觉到鲁军的心扉上关着一扇门,她手握丘比特神箭,可她没有把握射穿这扇门。可今天,突然之间,她感觉这扇门已经打开了。

鲁军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雾气,忧郁的眼神充满思念,甚至还有一种情感。什么情感呢?傅晓梅读大学时,曾经接触过心理学,她个人认为小有成就。这一刹那,她在鲁军的眼神里悟到:这里面除了思念还有一种情感。可是她悟不透,她就是从心里升起一种本能的寒冷。为什么?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没有人可以掩饰得了心灵的活动,尤其是在自己心爱的人的面前。而傅晓梅,她自以为她是这个世界最能读懂鲁军的人。可是,此刻她没有读懂。她读懂的仅仅是第一个含义,另一个却存疑于她的感觉之中。

她没有问,因为她没有办法去问。她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鲁军的手,另一只在上面轻轻地揉来揉去,似乎想以女人的万般柔情来淡化鲁军对父亲那份思念之心。

“军哥,放心吧!我傅晓梅一定在有生之年为鲁伯父写上一本书,来纪念他。这本书属于我,也属于你。”傅晓梅说得一本正经。

这是傅晓梅的心里话,自从她知道鲁军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挚友那一天起,她就有了这个想法。今天,鲁军如此说,她也就把话从心底掏出来交给鲁军了。明显的,傅晓梅的话让鲁军感到安慰,他眼皮垂下,眼神如湖水,上面重新浮起了薄雾。

作为女人来讲,这眼神会让人陶醉。作为男人来讲,未免有拒人千里之嫌。纵观鲁军的生活,他的确不善交往。关起门来做生意,社会朋友基本没有。青云区政协发出邀请,请他去做政协委员,鲁军都婉言谢绝了。他拒绝抛头露面,尽量地将自己的一切置于面罩和长袍之内,不希望任何人来了解他。

作为他的女朋友,晓梅往往愿意从另一个方面来理解他。这是他的低调,他的善良,他的谦逊。也许,这就是他的可爱之处。尽管他有流水般的金钱,尽管他做了那么多慈善事业,他却从不喜张扬。傅晓梅的总编也似乎了解他的这个特点,因此,才将这个在其他人看来那么轻易的采访任务,却作为艰难的工作交给了傅晓梅。

也许,也正是这个与众不同的青年企业家,他的这一番表现,更从另一个方面激起了傅晓梅的兴趣。从想了解他到爱上他,她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军哥,把你的事写出来,不是为了宣扬你。这是为了这个社会,我们的社会需要爱心,需要相互的关爱。想一想,如果这个世界全是自私与贪婪,人们充满漠视和轻蔑。对他人漠不关心,那该是多么的冷漠!生活会失去阳光,人们会失去希望。”

傅晓梅瞪着好看的大眼睛,注视着鲁军,一时间他像个大姐姐。

奇怪,平时漠然冷静的鲁军,仿佛一个雪人,在傅晓梅这充满阳光的眼睛下融化了。他牵着傅晓梅的手,身体倚向了傅晓梅。

“晓梅,你说得对!谁都需要爱心,需要关爱。但是,你知道吗?我最需要的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全部,我心中的阳光。晓梅我爱你,为了你,别说是写什么报道。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真没想到,鲁军突然之间能这么说。傅晓梅万般柔情从心头升起,情不自禁间她上前一步与鲁军双唇相接热吻在一起。

2

一个苍白的脸,挂满络腮胡。鲁军拿着一把双面剃须刀,慢慢地在刮那脸上的络腮胡。突然,苍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睁开。鲁军难免一惊,手中的刀一颤,苍白的脸上渗出了鲜红的血。鲁军的手停下,他叫了一声:“爸!”

鲁大治身体没动,还是那样,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但这声音鲁军听得一清二楚:“军,爸要走了,你要好自为之。人生苦短,切不要自误,而且一误再误。”

说到这里,鲁大治的嘴角渗出鲜血,这让胆战心惊的鲁军狂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

真奇怪,睡梦中醒来的鲁军眼前仍然浮现着鲁大治苍白的脸,仍然能清晰记得他微弱的声音。鲁军摇摇头,拍拍额,一切就在眼前。

他睡不着了,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欠起身,立刻,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在了他的胸口。他伸出手揽住“溜溜”,心中稍感安慰。这条大狗的确可称善解人意,它的智商绝非寻常宠物可比。它好像知道主人心中的不安,轻轻地用脑袋蹭着鲁军的胸口,乖乖地伏在鲁军身上,黑暗中只有它的喘息声。

“溜溜”是有特权的,它经常要和鲁军同床共枕。但它绝不沉睡,只要鲁军醒来,他会立刻发现“溜溜”黑宝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光。那意思很清楚:“主人,我在这儿呢!有什么吩咐?”

鲁军读得懂,但他能有什么吩咐呢?无非漫漫长夜让他感到寂寞和恐惧而已。有了“溜溜”,他的心头暖暖的,尤其是他在梦乡里见到重伤之后的鲁大治。

那个情景不仅是梦境,也曾经是鲁军生活中的真实。当初,鲁大治抢救无效时,他的满腮胡须就是鲁军用剃须刀慢慢给他刮干净的。当然,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再也没有和他说什么话。

也是真怪啊!生时打得死去活来,死后,杨青歌同样是哭得死去活来。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她的心中泛起了鲁大治当初的好。杨青歌的伤心是真正的伤心,她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大治,仿佛悔青了肠子一样,昏死过去好几次。

鲁军站在那儿,他不劝妈妈。那天下雨,沙雪枫带有感情的声音在雨中回荡:“鲁大治同志是优秀的人民警察,他倒在了自己的岗位上。因为他是刑警,这岗位就无时不在,只要有犯罪就有他的岗位。面对歹徒,在休息和努力之间,在后退和进取之间,在逃避和责任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是勇敢的也是无畏的,我们今天在这里悼念他,就是为了继承一个刑警的遗志,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的岗位是无形的战线。这就是说,不管你上班还是下班,不管你身在何处,只要有犯罪,就有你的岗位。”

鲁大治的追悼会在雨中召开,在雨中结束。当他的遗体化做一缕青烟时,鲁军崩溃了,他“哇”的一声,号啕大哭,其势如大河决堤般惊心动魄。

他是真的伤心!伤心在何处,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屋子里很静,能听到遥远的大海的声音。这声音更衬托出夜的静谧,他一只手搂着“溜溜”,一只手点着了一棵烟。那烟上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不时映出他的脸庞。他的脸很圆,这一点像他的母亲,尤其是那双布满浓雾般的眼睛。但是他不喜欢母亲,母亲过于强悍,而女人的强悍让人非常地不舒服。

母亲曾经手指父亲:“告诉你,鲁军他姓鲁,你不管谁管?我不管你是什么刑警还是什么警察,日子谁都得过,除非你去做神仙。鲁军就是由你接送,他就是你的责任。”

语气很豪横,态度很严厉,一个本来漂亮的妈妈,脸上布满狰狞。从那一刹那起,鲁军的心目中突然对母亲失去了亲切感。

“溜溜”像个懂事的孩子,依偎着他,两只宝石般的眼睛在他的烟雾中闪出蓝幽幽的光泽。它的鼻子是湿的,拱在赤裸的胸膛上痒痒的。

“溜溜,知道军哥在想什么吗?”鲁军黑暗中拍着“溜溜”的头说。

奇怪,鲁军能看到,“溜溜”晃了晃它的大脑袋。这条狗,难道它能听得懂主人的话?但是,鲁军还是感到了心中的安慰。也许,这黑暗包裹的房间里,这仿佛与世隔绝的单元里,“溜溜”是他最好的知己。

鲁军紧紧地搂住“溜溜”,低声说:“知道吗?军哥想爸爸,军哥欠爸爸的。”

说到这里,鲁军的鼻子酸了,而奇怪的是“溜溜”蓝宝石般的眼睛里也湿润了,似乎有泪水要流出。刹那间,鲁军的心碎了,他被“溜溜”感动得心都要碎了。

这条狗太好了,当初他从一个养狗专业户手中将它买回。那主人和他说:“这条狗品种非常纯,它现在就是小,你养一段,然后找个驯犬师好好调教。它的智商绝对是一个七岁儿童的智商,你训练好了,将是连大市最好的导盲犬。”

小的时候,鲁军全部给它买进口奶粉,保证它的饮食质量。长大了,他又另外请了一个驯犬师专门调教。

“溜溜”没负鲁军所望,终于成为一只懂事的导盲犬。这头犬毛色金黄,嗅觉灵敏,性情温和。更主要的,它善解人意,的确是犬中之精品。好几次,鲁军牵着它让它上他的本田,“溜溜”却拼命地挣脱,两只眼睛哀怨地看着他。这使鲁军好几次放弃了将它交给小雪的念头,上车之前又将它牵回。

它能感觉出来,如果是带它出行,它会乖乖地上车。只要是鲁军产生了将它送出的念头,它好像能领会一样立刻表示反对,而且,这反对很强烈。不得已的鲁军,直到现在,训练已经结束,“溜溜”完全可以执行一个导盲犬的职责,他还迟迟不能将“溜溜”送出。无奈之间,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小雪到这儿来,让它们之间增加感情。这个办法还真奏效,“溜溜”和小雪已经混得很熟,只是鲁军心软,到现在他还没有让小雪牵走“溜溜”。再有几天,他想再给“溜溜”梳洗一番就正式交给小雪了。

今天晚上,他突然想是不是再买一条,将“溜溜”永远地留在身边?

感情竟然是这样的,随时可以使一个人去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而感情又像河流,有时湍急,有时平缓。

他抚摸着“溜溜”金黄色、柔软的长毛,眼前还是顽强地浮出鲁大治的影子。警察事后的现场勘察发现了那幅“八骏图”,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鲁军知道,这肯定是老爸为他的新店买的贺品。没有当爸爸不望子成龙的,老爸为了他的工作也是费尽了心机。可是,鲁军学习始终不好,也没考上大学。高不成、低不就地在社会上混了好几年。终于,他能自立了,自己要开店了。那天他到鲁大治的单位将这个消息告诉他,鲁军能看到老爸惊讶而喜悦的表情。

可是,鲁军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他和爸爸的永诀。

他睡不着了,他起身下地,拍拍“溜溜”口中说:“住、睡觉!”

“溜溜”乖乖地没有动,他穿上拖鞋,慢慢地离开他的卧室。他来到书房,这里有他的电脑,他打开了电脑。先浏览了一下网页,重点当然是连大市晚报的网站。自从和傅晓梅成了朋友,这个网页他是必看的。

万籁俱寂的夜晚,他的书房里也弥漫着水一般静谧的空气,他沉浸在这氛围中暂时忘却了老爸。突然,他的目光在连大晚报的网页上停住不动了。原来,那上面报道了一则消息。有个地方,一个人因为杀人罪被判死缓,历经11年。公安在办案过程中抓获一个疑犯,这个疑犯竟然亲口承认了11年前所犯的罪行。于是,一个受冤11年的人终于出狱。上面还有这个人的照片,两鬓斑白,一脸沧桑。

报道后面还有,该人已经向法院提出诉讼,要求赔偿。

这篇报道的标题叫:善恶到头总有时。

看完这篇报道,鲁军睡意全无,他又点起一棵烟。默默地盯着电脑屏幕,细细地咀嚼着报道的内容。那里面还说,当初办案的民警有的升职,有的调离。可是,上面还要追究办案人的责任。

鲁军将那个人的名字打在百度搜索,一下子出来那么多词条。原来,这竟然成了这一时期的绝对新闻,轰动了全国。怎么会有此等事?很多人似乎很难理解,一时间,跟贴如潮。一个大网站,在这一新闻的后面竟然跟贴多达两万多条。说办案民警可杀的,说要赔一百万的,反正这网络上人多,“愤青”也多。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看着这些跟贴,鲁军默默地发出一声叹息。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似乎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是一个办案人。他设身处地地替父亲在想,如果鲁大治办了这样一起案件?如果鲁大治依然在世,那可怎么办?

他知道父亲的品格,他不会刻意地去为难哪一个人。可是,出现这样的意外,父亲可以不担责任吗?看看报道中,那个人因为被冤入狱已经是妻子另嫁,儿子辍学。11年人生的大好时光扔在了监狱,除了自己的岁月,一家人的幸福也付之东流。从这一点来说,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似乎也不能因此而获得原谅。

想到这儿,他也打上了一个跟贴:失者已逝,过去的就让其过去,还是往前看吧。

打上这样的贴子他想关上电脑,突然他的QQ响了。原来,开电脑的时候,他的电脑自动就上了QQ。看了一眼,他兴奋起来。竟是“南海风”的问候:还没睡?

鲁军看了一眼桌上的电子表,正好是零点一刻。他如实地打上:睡了,又起了!

对方给他一个微笑,然后说:如此精确,为什么呢?是想我了吗?

然后,又是一个调皮的微笑。

没说的,这是傅晓梅。

鲁军没有正面回答,他问道:你为什么还没睡?你在做什么呢?

南海风:告诉你,我曾经答应你要为鲁伯伯写上一本书,我在做前期的准备工作。

又是关于父亲!今天晚上的一切似乎都和父亲有缘。鲁军知道,他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和鲁大治的魂灵分开了。这使他骤然想到:原来,12年前的今天正是鲁大治离开他的日子。这个日子,是鲁大治的忌日。还好,这一天刚刚开始十五分钟。鲁军决定,早晨就到公墓去,给大治送上一束鲜花。

想到这儿,他犹豫起来,叫不叫上傅晓梅呢?

手指放在键盘,好久没动。那边的傅晓梅好像等急了,她又敲道:军,你不困吗?我是困死了!有话明天再聊,我要睡了。拜拜!

既然是这样,鲁军放弃了叫上晓梅给老爸扫墓的念头,他默默地敲上了两个数字88。

南海风的头像闪了一下,熄灭了。

一切好像又重归寂寞,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是晓梅出现,宇宙间仿佛到处都是响声。而她一消失,宇宙间寂寞无比,起码在鲁军心中是如此。现在,午夜时分,更是这样。鲁军长叹一口气,默默地关上电脑。他在黑暗中坐了好久,嘴上的烟早就燃尽,他再没点,就在黑暗中坐着。也许,他想享受这黑暗。

3

傅晓梅关了QQ,一阵睡意袭来,她揉揉太阳穴。然后,摸起电脑桌上的水杯,仰脖将最后一点咖啡倒进。不知是咖啡的质量有问题,还是她的体内已经有了适应咖啡的基因,此刻睡意已经如上涨的潮水无情地漫了上来。

她活动了一下腰身,就想铺床睡觉了。外面却传来一阵门响。她听到是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傅晓梅心中判断那肯定是老爸。于是,她的睡意如落下的潮水般无情地突然退下。她从自己的卧室伸出头来,发现老爸正在开灯,她喊了一声:“老爸!”。

正在换拖鞋的傅志,听到喊声发现是傅晓梅。黝黑的脸上立刻绽出笑容,闪出一线白牙。

“我女儿还没睡,又要给我们连大市的民众报什么新闻啊?”

“老爸,我们是晚报,大多是晚闻。”傅晓梅也是用玩笑回答。

这个家庭里,父女二人处得像一对朋友,有什么话都可以相互交流。相反,傅晓梅与母亲柳兰倒是很少有交流,也算一种奇怪的现象吧!不过,每一个家庭都有它的不同之处,许多事都是“因人而异”的。别看傅志在外面,疾言厉色,一局之长,位高权重。可是,面对女儿他是一点儿也严肃不起来。见到女儿,他那张黑脸一定会绽出笑容,那副笑容就像天生的一样,专门为女儿而存在。

傅晓梅也喜欢爸爸,在她的眼里,父亲知识渊博,通今博古,知情达理,既有工作热情,也对家庭负责。做警察是个好警察,做爸爸是个好爸爸。反正,在傅晓梅的眼里,傅志的全身几乎都是优点。

换好拖鞋的傅志一面向客厅走来,一面向傅晓梅说道:“我还正想找你呢!怎么样,能不能晚一点睡,陪老爸聊一聊。”

看老爸兴致勃勃,傅晓梅又经常习惯于晚睡,既然如此,她索性又冲上了两杯咖啡,递给傅志一杯。然后,她整个人坐在傅志一侧,美丽的眼睛扫向傅志头发说道:“爸,你的白头发又多了。来,我给你拽一下。”

傅志乖乖地像个孩子般将头伸过,傅晓梅手指轻柔,在傅志的鬓角处拽下两根白发。她夸张地举着那两根白发说道:“爸爸,工作不能过于劳累啊!五十岁的人要注意休息啊!否则,老得快!”

严格地说,傅志今年49岁。岁月如梭,鬓角有几根白发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傅志揉着头发说道:“是啊,一转眼之间女儿都这么大了。爸爸岂能不老?如果再不老那就是妖精了。”

“有道理,人就是要新陈代谢,周而复始。没有老去,哪儿有新生?我赞成老爸的观点,支持老爸!”晓梅举着拳头,甜蜜地笑着说。

两个人之所以成为朋友,那也是因为他们志同道合,有共同的语言。每一次交流都是圆满的,都会打上一百分。二人虽为父女,恰恰有人逢知己之感,因此,他们在一起也是无话不聊。而且,常常是在共识中相互认可。

“晓梅啊!老爸早就想找你聊聊。可是,不是你忙,就是老爸忙。今天难得,我想听你说说鲁军。不管怎么样,老爸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也得发表点意见,否则,岂不是太不负责了吗?尤其,你的这位鲁军还是我老上级的儿子,我更应该和女儿探讨一下,听听女儿的真情实感。”

傅志端起咖啡轻轻地呷了一口,将他的眼睛投向稍显羞涩的女儿。

其实,就傅晓梅而言,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羞涩。只不过,在老爸的面前是一时的本能体现。因此,她稍微一停,收敛笑容的同时,也“呷”了一口咖啡。继而,她坦然说道:“老爸,我爱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能像他那样,一定是个充满爱心的世界。人们相互间充满关爱,社会必定和谐。”

“噢!”看着女儿坚定的神色,浮上红晕的脸庞,还有如沉浸在水中如黑宝石般的闪亮瞳仁。傅志略感愕然,他真没想到,鲁军在女儿的心中如此了不起?傅志比任何人都了解女儿:心高气傲的女儿天资聪慧,在她的人生路上,没用傅志做什么工作,从大学到工作岗位全是傅晓梅自己打拼的结果。不是她的总编夸她,她做得也属实优秀。可是,鲁军竟然赢得了自己女儿如此赞誉,这可让傅志感到这个鲁军有些非同寻常。

在傅志的心中,鲁大治忠于职守,勤勉认真,工作中勇于负责。作为刑警,他疾恶如仇,不惧风险。不是傅志管他叫声“师傅”,从心里讲,傅志也是暗暗敬佩鲁大治的为人。可是,他的儿子如何?傅志曾经有所耳闻。没想到,女儿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傅志倒想听一听这评价的来源了。

“晓梅,听你如此说,鲁军有很好的人品呐?”

“是啊!有些人还认为我是看中了他的钱财呢,真是狗眼看人低!”

“谁敢这么评价我的女儿啊?是不是不了解情况,无的放矢啊!”傅志发觉女儿说得认真,情绪也很激愤。他知道这个人应该和女儿很近,否则,女儿也不能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我有一个同学,叫李方舟的,总是讽刺我。”傅晓梅对于李方舟耿耿于怀,面对朋友般的老爸,她也如实托出。

“噢!”傅志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对于女儿提出的李方舟他立刻就记得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不是因为他,李原海难已潜逃,鲁大治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你说的是李原海的儿子?当年鲁军的父亲就是死于他父亲之手。可是,12年了,我们还没有抓到李原海,这真是我们警察的耻辱啊!”

傅志从心而发,说出话来仿佛是带有心底深处的叹息。那一次警察封锁了所有的码头、客运站、火车站,高明奔赴金县。可是,李原海竟然像是一条潜进深海的鲨鱼,再也没了踪迹。随后,局里通过省厅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李原海仍然是泥牛入海。沙雪枫临退休之前,他感到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李原海的潜逃。留下的工作重点之一,就是对于李原海的继续抓捕。沙雪枫的意思很清楚,我们青云区的公安一定给鲁大治在天之灵一个交代,李原海无论如何不能逍遥法外。

至于6·16案件,由于赃物已经找到,人犯也可以确定。经过上级公安机关的讨论,可以由青云区公安结案,疑犯继续追捕。

这案件一经告破,公安肩上的压力小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更多的案件无形中冲淡了当初追踪此案的决心,致使一拖数年,李原海仍然没有归案。这几乎成了傅志的一块心病,一想起鲁大治,一想起当年的事情,他就强烈地谴责自己。身为一局之长,老队长宿仇不报,真是心中有愧啊!

好在世上的事千变万化,自己的女儿竟然恋上了老队长的儿子。世事沧桑,傅志除了感慨自己老去之外,心灵也稍感安慰。他抚着女儿的头说:“不要管他,生活是自己的,爱情更是自己的。只要是你认准的路就走下去,我们绝不能为了别人的什么看法而改变自己。首先,我相信我的女儿绝对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老爸的话让傅晓梅很高兴,她笑着说道:“谢谢老爸,我就相信老爸一定会支持我。每一次我都是在你这儿得到精神上的鼓励,我是真的高兴。”

“好啊!我能和女儿取得共鸣,除了说明我还不老之外,也说明父女的心思相通。这也是建设和谐家庭的重要一步吗!”两个人一唱一和,聊得兴高采烈。尤其是有了一杯咖啡,二人的睡意荡然无存。

“可是,晓梅啊!当年这个鲁军可是有点愚顽不灵。我那个老队长一心扑在工作上,对象杨青歌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歌手。人长得漂亮,围着她的男人又比较多,心理上总是感觉有点优势。开始,我的老队长没调到刑警,很多时间用在家庭上,两个人还过得可以。后来,他当了队长,时间上就紧得多。为此,两个人经常吵架,以至于分居两处。鲁军据说因此而受到了影响,学习不好,还与一些社会人混到一起。老队长曾经也是因此而非常闹心。没想到,这个鲁军可能也是浪子回头。不干则已,一干惊人,弄出这么大的局面来。我个人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停留在其表象,还是多探讨一下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傅志的这番话让晓梅产生了和父亲截然不同的观点,她情绪稍有激烈地说:“什么时代了?香港都一国两制了。老爸不能用老眼光看问题,你说的是孩子的事儿。社会需要发展,人也需要进步,而且也必然进步。你是没有接触鲁军,他不但收养了一个孤儿,而且还要赞助一个盲人儿童,就是那个谁都知道的鬼楼里的残疾孩子。如果是一个没有爱心的人,怎么能做到这一点?我还是觉得看一个人,不必听他如何说,而是观其如何行!”

傅晓梅一说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非常有哲理。这也让傅志心底深处升起对于女儿的赞同和深厚的爱意,这种情感的产生,绝对是父女亲情的另一种升华。

“好、好、好!还是女儿说得对。我也是当初听说而来,并没有见到鲁军当时真实的情况。我就是知道,我的师傅和鲁军的母亲感情不和,而且,很多事是因为鲁军而起。等到老队长去世之后,我基本上就再也没有听说鲁军的去向。一切还是以女儿的感觉为准,因为你是当事人吗!最有发言权的人。”

傅志话锋一转又和女儿的意思融合在一起,傅晓梅听了很是高兴,她说道:“老爸放心,女儿找朋友绝对不是只看金钱。我的第一条件就是人品,没有好的人品,女儿是绝对不会和他交往的。”

“那就好,我的女儿毕竟是个无冕之王,也算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一定会把握生活,把握爱情的。女人吗,婚姻将是她的全部,嫁错郎是最可怕的一件事。”傅志说得语重心长,让傅晓梅的心莫名其妙地一抖。她看着傅志充满慈爱的双眼,心中颇为感动。

二人聊得投机,时间不免就已经过去了很多。卧室的门一声响,母亲柳兰穿着一件丝绸睡衣出现在客厅。

柳兰身材高挑,除去岁月沧桑相貌还算漂亮。她努力睁开迷糊的双眼说道:“你们爷俩真是有一套,都什么时候了,睡不睡觉?尤其是你,天天像个夜猫子似的,现在还想把女儿给我训练成夜猫子啊?”

柳兰指着傅志说话,傅晓梅有些不满,她推了一下母亲说:“干啥?什么事都怨爸爸,是我叫爸爸说话的。”

“哎呀,小丫头!不管什么事都向着你爸啊?好,等你想结婚的,我什么也不管你。”柳兰笑着说,一副嗔怪的表情。

傅志拽了一把柳兰,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说道:“行了,老太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女儿已经有了男朋友,我们正在想怎么来向你汇报呢!”

听了这话,柳兰双眉一抖,眼睛全部打开。原来,是一对杏核眼,她对傅晓梅高兴地说:“真的?那好啊!说我听听是哪儿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工作的?”

没等傅晓梅说话,傅志说道:“姓鲁名军,是大南国海鲜城的老板,腰缠万贯,慈善专家。”

傅志的一番介绍让柳兰很是兴奋,她说:“好啊,有钱最好。千万别像你爸,弄个局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每天都是夜半来客,让老妈担惊受怕。”

傅晓梅面无表情地说道:“哪里?就是开了几个海鲜饭店而已。钱不钱的不一定有,也就是够花。”

“哈哈!”柳兰乐了,“女儿真会说话,开了几个饭店还而已。行了,我不在乎他什么钱不钱的。抽时间领回来让妈妈看看,海鲜可以不吃,但老妈得心中有数。”

“既然你妈都下令了,你就将鲁军领回来吧!让我们接触一下,也许也能成为朋友呢!”傅志紧跟着说道。

傅晓梅没有说话,可她的心中对于傅志和柳兰的提议已经认同了。

4

一觉醒来,傅晓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昨天晚上和老爸聊了一宿,由于妈妈的突然出现,最重要的要向老爸收集鲁大治事迹的想法没有完成。她想起答应鲁军为他的父亲写一本书的承诺,立刻起身来找傅志,可她迎面碰上的却是柳兰。

“疯丫头,怎么和你爸一个样?晚上那么晚才睡觉,一大早就爬起来没了踪影。你这是要干什么?”

爸爸走了?傅晓梅颇感失望。她瞥了一眼客厅的电子钟,说起来也不算早,已经七点半了。她正想走进卫生间,客厅的电话响了。

柳兰接起电话,她听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说是要找晓梅。柳兰有点敏感,她仔细地盘问半天,终于发现不是昨晚晓梅和傅志谈论的鲁军,她才放声喊道:“晓梅,你的电话!”

话筒扔在桌子上的同时,嘴里嘟囔道:“死妮子,一大早就来电话,你就疯吧!”

晓梅敷上一张面膜,弄得“面目全非”,她没睬老妈的抱怨,上前抓起话筒:“喂,那位?”“傅小姐,老朋友!”一副油腔滑调,让傅晓梅脑海里浮出李方舟的形象。

“真烦人,这么早?什么事赶紧说,我还要上班。”傅晓梅虽然不高兴,但还是无奈地说道。

“什么早?已经是七点两刻了。傅小姐不是睡糊涂了吧?没说的,我请你喝早茶。傅小姐赏光否?”李方舟腔调不改。

傅晓梅停顿了一下,她扫了柳兰一眼发现锅清灶冷,显然还没有点火。她随即对着听筒说:“有什么事你就说,老同学不必来这个。”

“不要客气,我一方面是想和美女共进早餐,另一方面当然也是电话中不好说,无非是想当面请教。怎么样,给点面子,哥求你了。”李方舟刹那间又说得可怜兮兮。

这同学的面子傅晓梅毕竟挡不过,她拿着电话稍做犹豫回答道:“好吧,去什么地方?”

“八宝粥王,我在门前恭候。”李方舟扔下了电话。

“八宝粥王”也算上是连大市一个比较高级的早餐点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这里的人也管吃早餐叫喝早茶,也算一种新时尚吧!而李方舟在傅晓梅的眼中,也算得上是追赶潮流之人。

洗漱完毕,傅晓梅开着自己的高尔夫来到新春路,“八宝粥王”就坐落在这新春路口。得天独厚的商业地势,独特而夸张的造型,以及美味醇香的各式早点使这里一大早就顾客盈门。

李方舟没食言,他就站在“粥王”漆成红色的廊柱那儿,背依一个手持托盘头戴高帽的厨师造型。

这几年,李方舟已经是乌鸦变凤凰。他早已经不是要依靠助学贷款过日子的时候了,头脑中的法律知识让他换了不少的钱财。之后机灵的脑袋又看中了投资,他认为当代致富的窍门绝对不是什么勤劳致富,而应该改为投资致富。因此,他投向股票市场,三分靠胆识,七分靠运气。李方舟,已经不仅是在逃嫌疑犯李原海的儿子,他也是连大市法律工作者,资本市场投资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李方舟早已不是昔日之吴下阿蒙。他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站在“八宝粥王”门前除了嘴角的蓝雾,那就是老远可以看到的闪光的皮鞋与新款头型。

傅晓梅停下她的高尔夫,从车窗里看到李方舟一副踌躇满志的形象,不禁哑然失笑。当她捂着嘴从高尔夫上走下,机灵的李方舟已经迎上前来。

“晓梅,还是老同学说到做到。来、来,里面请。”

李方舟昂首在前引路,二人在一楼大厅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李方舟抓起桌上的菜单扔给傅晓梅:“晓梅,随便点,挑你喜欢的。”

“早餐不用那么复杂,我平常早晨是不吃饭的。你还是说一说是什么事吧!我可是无功不受禄。”傅晓梅推过菜单,看着李方舟说道。

谈到“禄”,你别说,李方舟腕上拎了一个时下非常时髦的手袋,里面结结实实地塞了一万元。那是“咔咔”作响的新版钞票,这是李方舟特意给傅晓梅预备的。

原来,李方舟接了一个案子,当事人是青云区很有点名气的许波。他在鲁军的“大南国”海鲜城的左近开了一个“新时代”游泳娱乐中心,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的规模。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游泳馆,它是一个综合性质的带有游泳馆的娱乐消费场所。

因此,当李方舟接到电话听到那边的人士自称许波时,他的心头滚过一丝战栗。要不是在他的办公室,要不是他的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很有可能晕眩而倒。

可这样的人物也有他的难题,他要请李方舟给他代理一件官司。

电话过后没有多一会儿,一辆奔驰就开到他所供职的律师事务所。开车的对他毕恭毕敬,拉开车门还用一只手罩在他的头上,那感觉立刻让李方舟的脖子硬了起来。于是,他正襟危坐,在司机的旁边目视前方一直到了“新时代”他也没有正眼看一下司机。

果然,圆头肥脸的许波没有让他失望,他伸出一个巴掌。李方舟高兴地问道:“五万?”

“不!”许波摇着他的光头圆脑壳,脖子上的大金链子闪着黄光,“五十万,五万元钱是你的前期费用。”

说着话,五万元现钞就推到了李方舟的眼前。这样李方舟的眼睛越发明亮,虽然李方舟已经是小有积蓄,可一件案子就有这么多的报酬实在是首例。毕竟,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律师,这让他非常高兴。这也是他站在“八宝粥王”门前,之所以留给傅晓梅一个踌躇满志印象的缘故,大概“春风得意马蹄疾”就是形容此刻李方舟的心情的。

“晓梅!”在傅晓梅的面前,李方舟什么时间都是温柔的。哪怕此刻,他的背后有许波撑腰,衣袋里装足了闪光的金钱,他对傅晓梅说话还是柔声细气。

“有件难题,需要你来帮忙。钱不是问题,只要是你需要我可以将我的佣金分一半给你。我们联手,你利用你的笔,我用我的嘴,咱们办一件案子。成功了,不但有钱赚,我们也会在社会上叫响。”

李方舟的这一番话让傅晓梅立刻明白了,这几年,晚报已经覆盖了连大市的每一个角落。作为喉舌,它的话语权已经非同小可。李方舟是想利用她的话语权来支持他所办理的一件案子,利用舆论的力量来提升他的力度。

这个李方舟啊,真是个鬼精灵!也许,他太精灵了!傅晓梅有的时候会这么想。

“晓梅,怎么样啊?”看傅晓梅在沉思,李方舟催促道。

傅晓梅也是在考虑,作为新闻记者,第一需要就是敏感性。她不想放过任何新闻,在搜集新闻的过程中各种信息经过她脑海的过滤,再将有价值的新闻放在报纸上。她突然觉得,也许,李方舟说的会有新闻价值。

于是,她没有拒绝,反而是嗔怪地说道:“怎么,就让我这么坐着听你的?”

“哎呀!”李方舟自己拍了一下脑袋,“对、对。来、来,服务员!”

饭菜齐备,李方舟也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许波手下有一个叫“向北”的小弟,夜半喝酒,归来的路上与一人争吵。一群人拳脚相向,不慎将对方打死。人命关天,向北和他的另外两个小弟被青云公安刑拘,许波将此案交给李方舟代理。许波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一不行,找人顶罪。而这特别机灵的李方舟,研究了整个案情,他想起了傅晓梅。

“晓梅,我和你说,对方有个致命的弱点。你不用写,你只要找他一采访,他立马投降,我的案子就会好办得多。”

说完话,李方舟从他那个精致的手兜里掏出一万元钞票。那钞票装在一个信封里,他轻轻推给晓梅。

傅晓梅扫了一眼,不用看她已经判断出了其中的内容。

“李方舟,你这意思是让我敲诈他?”

“唉,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和你说,办事,你就得寻找对方的弱点下手你才能办成。如果对方愿意吃咸的,你必须拎酱油;愿意吃酸的,你就要拎醋。否则,你怎么能办成?”

傅晓梅轻轻推过那个信封,然后说道:“那你就说说对方有什么弱点,也让我考虑一下。”

李方舟神秘地左右一看,然后,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对方是个副局长,非常有钱的一个单位。死的人是他的司机,双方打起来之后,那个副局长开车先逃了。你说,大半夜的,副局长出来干什么?”

说到这儿,李方舟停了下来,双眼盯着傅晓梅,脸上现出更为神秘的表情。

你也别说,话说到这儿,傅晓梅像听评书一样被李方舟勾起了强烈的兴趣。她脸一沉说:“得,李方舟!今天你求我,你还这样吞吞吐吐。我最烦的就是说起话来吐一半留一半,你什么意思?”

李方舟看傅晓梅动怒,他心中暗乐,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这一次不但是压低声音,而且,一只手张成喇叭状,向傅晓梅说:“他到九州酒店潇洒去了,而且,我有证人可以作证。因此,你也不要怕事实不清。”

这一切,当然是许波为他提供的情况。李方舟也是灵机一动,他想起一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为上。想一想,傅晓梅是个记者,她本身就有采访权,又有话语权。这样的事儿要是登上晚报,那个副局长还想不想干了?而这个副局长就是此案的命门,掐住对方的命门,你还不是欲取欲求?

李方舟的这一番话,让傅晓梅弄清了事情的大概。她心里盘算:也真是个新闻素材。但是,傅晓梅绝对不能替李方舟当枪手,这可是原则。

想到这里,傅晓梅以手遮头说道:“李方舟,我昨天晚上睡眠不好,头有点晕。估计你说的我是记不下来,那样吧!你弄一个书面的东西交给我,我向总编反映一下,看可不可以当作一个法制新闻做一下。”

“不、不!”李方舟双手直摇,“那怎么行?我今天找你纯属私事。意思就是凭借你我的同学感情,来处理这桩案件。处理好了,你我受益。你可别说什么总编之类,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李方舟这一说,傅晓梅彻底明白了。她心中一阵恶心,面前的李方舟已经越来越不是当初那个穷学生了。他满腹计谋,一脑瓜子对于金钱的欲望。他什么手段都会用,什么手段都可能用,只要目的能够达到。

但傅晓梅也不是昔日之吴下阿蒙,她压下心头的不满给李方舟甩了一个满面春风:“好啊!方舟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你知、我知,再也不能有他人知道,对吗?”

“聪明!”李方舟手势变了,变成了一个大拇指。

“好吧,让我了解一下再说。但是,你的书面介绍我还是要的。这样,我处理这事的时候,也能有个东西作为我的行动指南。”

李方舟稍做沉思,说道:“没问题!这事包在我的身上。”

说着话,李方舟又顺势将那个信封推到傅晓梅的面前。

傅晓梅瞥了一眼,轻轻地又推了过去,温和地说道:“方舟,老同学了何必来这个。一切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说吧!”

“好!”李方舟看傅晓梅态度决绝,借势将那个信封又塞进他的手兜里。

“吃饭!”猛然间,他们发现面前碗里的粥快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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