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超越性需要也应该能被深层诊断和治疗技术最终揭示出来,因为我们“最高层的本性”也是“最深层的本性”,虽然听起来矛盾但事实确实如此。价值生活和动物生活并非处于两个分隔的领域,并不像大多数宗教和哲学所设想的那样,也并不像古典的、非人格的科学曾设想的那样。原则上精神生活(沉思的、宗教的、哲学地或价值生活)能由人自己的努力得到,因为它处于人类思想管辖范围。尽管它已经被古典的、脱离价值的、以物理学为模型的科学斥为非现实的,它仍然能由人本主义科学重新肯定为研究的对象和技术的对象。这样一种广阔的科学必须研究永恒的真实,终极的真理,最后的价值,等等,认为它们是“真实的”和自然的,以事实为依据而不是以愿望为出发点,是人性的而不是超人的,是合法的、科学的课题,召唤我们进行调查研究。
这样的问题显然难以从实践方面进行研究,因为占优势的是低级生活,高级生活似乎很少有发生的可能。由超越性动机支配的生活有太多的先决条件,不仅要有一系列基本需要的先期满足,而且要有大量“良好的条件”,这才能使高级生活成为可能,即,需要克服良好环境经济的匮乏,必须有可自由利用的多种选择,同时要有使真实有效的选择变为可能的条件,还必需有协同的社会制度等。一句话,我们必须非常审慎地说明,高级生活仅仅在原则上是可能的,绝非极有可能,或很容易实现的。
有一点需要非常明确的解释,我不妨说,超越性动机是所有人中普遍存在的,因此它超越了文化,为人类所共有,而并非由文化任意制造出来。这一论点必然会引起误解,请让我做如下说明:超越性需要在我看来似乎是类似本能的,即有一种可以鉴别的继承性,遍及全人类的决定作用。但它们是潜在性,而不是现实性。它们的实现分明而绝对地需要文化的促进。但文化也可能不足以使它们实现。的确,这恰恰是全部历史中大多数已知文化实际上的所作所为。所以,要说明某种文化促进或压制自我实现,丰满人性和超越性动机的程度,必须有一种超文化的因素,它能从某一文化的外部和上方批判它。文化能和人的生物本质协同作用,也能和它敌对,但它们在原则上并不是彼此对立的。
因此,我们可能会陷入语言的泥淖,而无法说明是否每个人都渴望高级精神价值和存在价值。我们在原则上当然能说这样一种渴望必须被认为是在每一个新生儿中都有的潜能,直到后来发现了新问题。那就是说,我们最好的想法应该是:这种潜能假如丧失了,也是在出生以后丧失的。就社会现实的方面也可以打赌说,大多数新生儿由于贫困、剥削、偏见等等将不能实现这一潜能,将不会上升到高层次的动机水平。的确,在现实中存在着机会的不平等。我们也应该明智地承认,成年人的情况是各有不同的,这取决于他们的生活状况,在哪里度过一生,他们的社会、经济、政治环境,心理病态的程度和总量,等等。但完全放弃超越性生活的可能性也是不可取的(作为一种社会战略问题看,且不说别的),而这在原则上对于仍然生存着的人都适用。“不可救药的”终于已经“治愈”了,不论就精神病的意义和自我实现的意义上说都是如此,在辛那侬就有这样的例子。特别是对于未来的新兴人类,我们更不应放弃这种可能性,如果放弃就是最大的愚蠢。
毫无疑问,我们所说的精神生活是从人的生物学本性起源的。它是一种“高级的”动物性,其先决条件是健康的“低级”动物性,即两者是在层次系统上统一成一个整体的(而不是相互排斥的)。但是这种高级的、精神的“动物性”非常胆怯和微弱,非常容易丧失,非常容易被更强大的文化势力扼杀,因此它只有在一种支持人性并积极促进人性最充分发展的文化中才能广泛实现。
考虑到这些,我们能够解决许多无谓的争端和歧义。举例说,假如黑格尔的“精神”和马克思的“自然”实际上是处在同一的连续系统中而有层次地整合起来的(通常,这也称为“唯心论”和“唯物论”),那么,这一层次连续系统的性质便能为我们提供多种答案。例如,低级需要(动物的,自然的,物质的)在十分具体的、实证的、操作的、有限度的意义上要比我们所说的高级基本需要占优势,后者又比超越性需要(精神,理想价值)占优势。这就是说,生活的“物质”条件有充分的理由优先于高级理想(比后者占优势,更有力),甚至也优先于意识形态、哲学、宗教、文化,等等,在明确可以规定和限定的方式上说也是如此。这些高级的理想和价值绝不仅仅是低级价值的副现象,它们具有同样的生物学和心理学实在的性质,尽管在力量、紧迫或先后方面有所不同,但在诸如神经系统这样的优势层次系统及强弱次序中,高级和低级都同样是“真实”的和人性的。你肯定能从斗争的观点看历史,为丰满人性而斗争,或为一种内在的、严肃的理念而斗争,即,从自上而下的观点看历史。最初的、基本的或终极的起因或许可以按从下而上从物质环境中找到,于是你能承认这样的说法是正确的:“自利是一切人性的基础。”但那是就自利占有优势的意义上说的,如把自利当作一切人类动机的充分说明就不正确了。对于不同的理解目的,两者都是有价值的理论,都有可派定的心理学意义。
一定程度的精神性很可能是完善物质论的,结果,而这一点我们要论述关于个人内部和社会内部发展的事实。我大惑不解,为什么富裕能解放某些人使他们追求成长而同时又使另一些人固结在“实利主义”的水平上。完全同样可能的是,宗教家要培养精神价值,最好从衣、食、住、行等等入手,那要比布道更迫切需要。
将低级的动物性和高级的精神性、价值性及宗教论中最高等性放入同一阶层中(以便说明精神是高级动物的性质),这样可使我们超越多种分歧。例如,恶魔的呼唤,堕落肉欲、邪恶、自私、自我中心、自我追求,等等,都已经从神圣的、理想的、善良的、永恒的东西、我们最高的抱负等等分化出来并互相对立了。有时,圣洁的或最好的品质被认为处于人性范围之内。但更经常的情况是,在人类的历史中,善良已被排除于人性之外,在人性之上,是超自然的。
我好象记得,恶或最坏的东西始终是大多数宗教、哲学或意识形态所倾向于承认为人性固有的,甚至我们“最坏的”冲动有时又被外化为撒旦的呼唤等等一类的东西。
虽然原则上我们“最低级”的动物本性始终被认为是“好的”,但现实中却往往自动化地被诬蔑为“坏的”。或许,这种对我们低级动物本性的诬蔑或多或少是由于二歧化的本身(二歧化形成病态,而病态又促进二歧化,那在一个整体的世界中常常是不正确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超越性动机的概念应该能提供一个理论的基础,以便解决所有这些(大都是)虚假的二歧式。
快乐和满足能在层次系统上从低到高进行安排。欢乐主义理论因此也能被看作是从低到高直到超越性欢乐主义的排列。
作为超越性需要的满足,存在价值也是一种最高的幸福。
必须看到别有一种快乐的层次系统,例如,痛苦的解除,通过热水浴的满足,和好友相处的愉快,听伟大音乐的欢乐,有了孩子的幸福,最高爱情体验的喜悦,直到和存在价值的整合,而且这样的意义往往重大。
欢乐主义、自私等问题的解决可来源于这样的层次系统。假如把最高快乐包括在一般快乐之中,那么在非常确切的意义上也可以说人性丰满的人也只不过在追求快乐,即追求超越性快乐。或许我们能称这种追求为“超越性欢乐主义”,并指出,在这一水平上不再有快乐和责任之间的矛盾,因为人类最高的责任不外是对真理、正义和美等等的责任,而那也是人类所能体验的最高快乐。而在论述的这一水平,自私和不自私之间的相互排斥也消失了。对我们好的对任何别人也是有益的,使人满意的也是值得称赞的,我们的嗜好是可以信赖的、合理的和明智的,我们享受的是对我们有利的,追求我们自己“最高的”善也是追求一般的善,等等。
从低级到高级的秩序比如初级需要欢乐、高级需要欢乐和超越性需要欢乐,这意味着含有各种操作和可检验性。例如,我们上升越高,在发现这样的人越少,先决条件越多,社会环境必须越好,教育质量必须越高,等等。
一切“主体生物学”的技术都适用于精神生活的教育,因为精神生活也是类似本能的。
由于精神生活(存在价值,存在事实,超越性需要,等等)是真实自我的一部分,那是类似本能的,因而精神生活在原则上是可以内省的。它有“冲动的呼唤”或“内部的信号”,这虽然比基本需要微弱,但还是能“听到”,因而它能归入“主体生物学”的规程中。
原则上讲,凡是能够发展我们的感性知觉、躯体知觉,我们对内部信号的敏感性原则与训练都会适用于我们内在的超越性需要,那些内部信号来自我们的需要、能力、体质、气质、躯体等等,即可以用于培育我们对美、对法、对真理、对完善等等的渴望。或许我们还能发明像“体验上的丰富”一类的词汇来描述那些对自我内部呼唤特别敏感的人,在他们那里,甚至超越性需要也能由内省发现并充分享受它。
这种体验上的丰富在原则上应该是“可教导的”或可恢复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如此,或许要适当利用致幻药剂,利用依萨冷式的非言语方法,沉思和冥想技术,对高峰体验或存在认知的进一步研究,等等。
希望不会被人误解为神化内部信号,或称之为内部发出的呼声,“良心的微弱呼声”。在我看,自身体验的知识肯定是一切知识的开端,但又绝不是一切知识的结尾。它是必要的,但不是充足的。内部发出的呼声有时也会发生错误,甚至在最聪明的人中也难免。无论如何,这样的聪明人只要有可能就会以外部现实检验他们的内部命令。我们必须有条理地对自身体验的知识进行实际的检验和印证,因为有时即使被一位地道的神秘论者内部肯定的事情,经检验也或许是恶魔的呼声。让个人内部肯定胜过一切其他来源的知识和智慧不能说是明智之举,不论我们多么重视内部体验也不能如此。
应该这样说,在最高水平的明晰性(阐发、觉醒、调察、存在认知、神秘感知等)上存在价值可被称为存在事实(或终极实在)。当最高水平的人格发展、文化发展、明晰性、情绪解放(没有恐惧、抑制、防御)和无干预都彼此和谐时,这时便有理由肯定,不依赖于人的实在能极清晰地以它自身的本性被看到,极少受观察者的干扰。这时,实在被描绘为真的、善的、完全的、整合的、活跃的、合法则的、美丽的,等等。也就是说,传统上被称为“价值”的词与那些可以最准确最恰当地说明所见实在的描述词完全相同。超越了生活的高水平、事实与价值融为一体。很明显,那些同时既是描述的又是规范的词有理由被称为“整合词”。
在这种融合的状态下,“对内在价值的爱”等同于“对终极实在的爱”。对事实的忠诚在此也变成对事实的爱。最严格地力图达到客观或感知,尽可能减少观察者以及他的恐惧、希望和自私计算的影响,能产生一种情感的、审美的和价值论的结果,一种我们最伟大、最明晰的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心理学家和宗教领袖所追求的结果。
对终极价值的思索也表示对世界本质的思索。寻求真理(充分规定的)可以和寻求美、秩序、独特、完善、正确(充分规定的)完全一样,因而真理可以通过任何其他存在价值被发现。于是,科学变得和艺术、爱、宗教、哲学完全融合了。关于实在本质的一项基本的科学发现也成为一项精神的或价值论的印证。
如果情况确实如此,那么我们便不会用“冰冷的”、纯认识的、理性的、逻辑的、超脱的、无牵连的同一对待真实事物。这种实在也唤起一种热烈的感情反应,一种爱、忠诚、献身的反应,甚至唤起高峰体验。不仅真实的、合法则的,有秩序的、整合的等等,而且善良、美丽、可爱等都是最佳状态的实在。
换成另一角度,我们也可能被说成是在提供对广大的宗教问题和哲学问题的答案,例如关于哲学和宗教对于生活意义的探究,等等。
此处所提理论带有一定的假设性质,允许被检验和印证,但也可能经受不住检验。它是由具有不同科学可靠水平的事实组成的一种网络,包括临床的和人格学的报告以及纯属直觉和推测的材料。或者换一种方式说,我相信它能得到证实,我敢担保证实的到来。但你们不要太相信,即使它看起来是对的,即使对它很满意,你们也应该更审慎些。它终究是一套推测,可能是真实的,但最好经过核实。
假如存在价值和一个人自我相符合并成为规定性特征,这是否表示,实在、世界、宇宙因而也和自我符合并成为自我的规定性特征呢?这听起来像是经典的神秘论者和世界或和他的上帝融为一体,它也使我们想起东方对这一意义的种种解释,如说自我这时已融化于整个世界并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