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转明的时候,雪还在下着。
今年的雪比往常多许多,而且每次都坚持很长时间才肯罢休。
窗外银装素裹,除了几颗树略显突兀的刺穿地面外全世界几乎变成了白色的平面。
她坐在病房的床边,望着窗外,一夜没睡。
身后时不时传来打呼声,来自她陪床的丈夫。
人在发生大事的时候,尤其是关乎生死的时候,总会回顾人生。
她也不例外。
年轻的时候经历了当兵、退伍、分配工作,然后进了政府部门有了份铁饭碗般的工作,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工厂上班后来成为她丈夫的这个男人,那个年代工人是令人羡慕的职业,工人阶级尚还受尊敬,她对工作和家庭都感到满意。后来改革开放,经济也随之开放,自己和丈夫的生活水平渐渐被同辈下海经商或者进入单位管理阶层的所拉开。虽然她和丈夫都是要强的人,却又胆小懦弱,不敢丢掉铁饭碗,也不敢接受新鲜事物。直到下岗大潮袭来,虽然丈夫没有被“清洗”,却也第一次让她们开始怀疑自己对社会和过去的认知。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他们快乐却又痛苦着,每天都被新事物冲击着,回到家也感觉不到尊敬。小时候总拿“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儿子,没几年就开始被“别人家的父母”驳斥得颜面扫地。在儿子青春期的几年里,他们的沟通少的可怜。
儿子顺利考上大学那年,她们高兴的不得了,家里出了大学生,有点令她们感到梦幻,而她甚至还有些憧憬大学毕业后的儿子能带给这个家庭一些改变。
四年过得飞快,儿子毕业后进入了一家事业单位,她觉得这是一份很好的职业,只要踏踏实实的做事就永远不会被开除,虽然挣不到什么大钱,也足够养活自己,就和她们俩一样。
可是儿子好像从不相信她们的话,但凡是她们口中说出来的都不用多想就被认为是错误的和过时的。于是在这家单位呆了四年后,他竟然辞职了。这对她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接受的,放弃这么一份稳定而安逸的工作简直是疯了----对----真的是疯子才会这么做。
已经七点半,住院处的工作人员打开了门允许家属进入探视,病房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一共有三个姐妹,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她住院一周以来,每天几乎这三姐妹都会来看她,今天却只有她的妹妹一人。
“大姐二姐呢?”虽然她不希望她们天天往医院跑,毕竟大姐已经60出头了,而小妹妹也50多了,但感觉只有这三个姐妹能带给她力量。
“大姐去厦门了,闺女怀孕了她过去照顾。二姐去医院做检查了今天。”
她听到这个消息嘴角终于展露出一丝笑意。大姐的闺女今年30了,去年刚刚结婚,而男方是厦门人,最初她们一家人都不同意,希望女儿找个北京的,为了拆散两人还不断给女儿安排相亲,却都没有成功,两人虽然大学就在一起却迟迟不能结婚。而随着女儿年龄越来越大,她们渐渐感到绝望,于是也就不得不退步从了女儿。记得在厦门办的婚礼上大姐哭的稀里哗啦,那种远嫁女儿和不甘心的情感终于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刚结婚没多久女婿就回到海南开创自己的事业,两人聚少离多。虽然两人都有要孩子的想法却总是未能如愿,两人去医院检查后得知是因为女儿年龄偏大,加之长时间高负荷的工作,作息没有规律,而难以受孕,于是她辞去了工作,在家安心调理身体。
“大哥呢?”妹妹把带来的水果放在病床边的柜子里然后问她。
“去给我买早点了。”
“他的腿最近还疼得厉害吗?”她的丈夫一辈子在工厂上班,膝盖弯曲时会撕心的疼,退休后每周都得去诊所按摩才能有所缓解。
“这两天没去,给他疼的够呛。雷雷昨天晚上来了,待到特别晚才走,你说你非得告诉他干嘛,这孩子刚换的工作,这又不能踏实上班了。”
“这么大的事儿你不告诉孩子有点不尊重他,别想着什么都瞒着他了,他都快三十了,该说的该商量的你就得告诉他。”
她听到妹妹这么说便不再说话,坐在病床上低头揉着自己的腿。
“妈,小姨。”门口一个高个子男人,边走进来边打招呼,是张雷。
她诧异的看着儿子,“你怎么没去上班?”
“哦我今天上午没事儿,请了天假过来帮忙。”张雷把包轻轻放在床边的座位上说。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丈夫打来的。
挂了电话她叹口气说,“你奶奶出门买菜脚滑倒了,骨折了,邻居刚给你爸打电话他去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