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一缕细柔的月光微撼着穿过白屋南面一角的一扇白椴窗。窗沿处趴着一位衣着云雁细锦衣的豆蔻少女,透过月色细细观去,少女苍白秀雅的睡颜和细削单薄的身影惹人忧怜。
此时,屋内一位衣袂翩翩的少年手托软毛织锦披风朝少女轻步走来。他轻轻敞开细致合叠的披风,微披在少女身上,与此同时,少女突然睁开惺忪迷蒙的双眼,愣愣回头,只是微微一笑,漆黑的房屋便为之一亮。
“秦瑞,你来啦!”只是一瞬,少女便迅速完成起身、转身、移步的动作,一双白皙细软的柔夷很快缠上少年的胳膊,原本苍白秀雅的面庞不知何时已变得红润起来。少年宠溺地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少女的细发,语气平和地说:“今日无事,便来看看你,昏睡了这么久,想必白天玩得欢了吧?”声若清泉入口,水润深沁。少女略有羞愧地抬头看了看少年,但见他那略显阴柔、让人如沐春风的俊颜上不曾显露过愠怒,便大胆吹嘘起白日的所见所闻、说得少年原本平和无温的脸庞稍显温度,甚至还绽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愉悦。
不知过了多久,房屋归于寂静,薛慕与萧秦瑞已分坐椴木窗两头。“慕儿,我今晚不走了,留下来陪你聊到天亮,好吗?”萧秦瑞温和地说着,看向薛慕的眼神中夹带着一丝濒临泯灭的柔情。薛慕抬头不解地回望了一眼萧秦瑞,试图用目不转睛来捕捉那一丝残留的温情,却始终无法令其驻留。空茫的内心隐约透出一丝不安,她茫然问道:“你又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多久回来?”
“可能很快,也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萧秦瑞微微敛唇一笑,看向薛慕的眼神越发的柔和,“我们就这样一直坐着聊到天亮,如何?”薛慕瘪了瘪嘴,无奈地点点头。剩下的时间,与其说是两人的秉烛夜谈,不如说是萧秦瑞的自述生平。他自有记忆以来的种种,在薛慕心中,渐渐明晰了起来。
拂晓时分,已然陷入沉睡的薛慕只听得萧秦瑞细细的呼唤,迷糊起身,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唇上一片湿润,很快便被轻轻安放到软床中,一旦触碰到柔软的床,薛慕立刻便失去了意识般倒头大睡,全然遗忘了此刻正深情又绝然凝睇她的萧秦瑞。
“奎黥。”不知又过了多久,萧秦瑞一声冰冷的召唤声陡然划破房间的死寂,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在话音未落之时便倏地闪出。
“在。”低沉回应,不卑不亢,黑衣蒙面人低头半跪在地上。
“照顾好薛慕,不要让她有任何闪失,更不要让她有机会与秦辰碰面。”萧秦瑞道。
“是。”话音未落,黑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时,通往闵都城门的官道上正匆匆走着一大一小两位行人,大的身着黑衣、腰间佩戴两把宝剑,小的头巾包裹、身影稚嫩。此两人便是刚刚有惊无险从黎村脱离的秦辰和小达毕。
“哥哥,快看,闵都到了。”达毕甩了甩被秦辰牢牢牵着的小手,用空出的小手直指远处巍峨挺立的城门,略有兴奋地说道。
秦辰郁郁地收起几天不动的罗盘,轻咳了一声,应道:“嗯。”他蹙着眉抬头看了眼淡青色的穹空和只剩微芒的残星,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回来了,设想过几次自己站在城门前的往事纷涌,秦辰完全不曾料想当自己真正站在城门前时,脑中竟只剩下空茫了。千年了,官道两旁的松柏已然了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唤何物的繁茂幽绿植被,在深冬时节还在枝头开满密密麻麻的淡白清香小花,实在物是人非。
而此时,达毕的小肚子适时咕噜地叫了一声,将游离物外的秦辰拉了回来。秦辰轻轻晃了晃迷茫的脑袋,眯眼察看城门守城士兵的一举一动。显然,闵都的守卫并非有令在身的模样,更何况,外乡人的频繁进出城门在他们看来也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并无丝毫顾忌。略松一口气,他牵着达毕无所顾虑地走进城去。
所幸,闵都城虽然与千年前相比已然改头换面,然而改头换面也只是增其旧制的结果。闵都,这个作为千年来屹立不倒的南岳国的中心的都城,因着南岳政权体系的少有撼动,在千年之后依旧根骨完好无损。
不可名状的喜悦和悲凉矛盾地掺杂在秦辰空荡的心中,以至于身旁行人对于萧城主即将大肆出行的议论始终无法到达他的脑中回路。身旁的达毕则是疑惑多于惊慌,疑惑在于此萧城主莫非是彼时把他尊为蛟龙转世的隰雷城主,而惊慌之处也即是疑惑之处。
蓦地,道路上匆匆出行劳作的人们纷纷蜂拥着让道两旁,从街尾出现的齐整仪仗规模大得令人张目结舌,仪仗的后面紧紧跟着一辆又一辆宝马雕车,侍从众多、珠围翠绕。
在仪仗未及街中之时,已然清醒的秦辰迅速拉着达毕隐入人群,而身旁人们的议论声终于传入他的耳中。这让秦辰得以震惊知晓闵都城主的来历,竟然是同时掌管着隰雷城的萧秦瑞!
果然,千年已过,现今的南岳国政权体制已与千年前大相径庭。即使历任的掌权者想方设法不轻易改变南岳旧制,然而宗族承袭制度演变为当今的城池分管、能者为尊已将南岳国旧体内部彻底掏空。无论千年前抑或千年后的现在,身处权力中心之外的人们即使再有不适之感,也只能委曲求全。而此时秦辰的心中便是如此,王朝不像王朝的南岳国令他感到些许无奈,但已然不属于这个国家的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不发一词。
而现在,占据他心中最重要角落的还是找到嬛姬的转世。但失去了嬛姬的一缕魂魄,让他在茫茫人海中寻觅故人实在比登天还难。所以,他只能先把希望寄托在闵都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