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山脉是乾祁大陆上最有灵气的山脉之一,位于最为繁华的苍域之南,然而它却与世隔绝,地处四临悬崖的高原上,是一处少见的求道真境。
此山脉有珠岚峰、明庆峰、秀灵峰、易玉峰,朝阳峰、瑶岐山,共五峰群一山。群峰峻峭,高耸入云,独山巍峨,屹立大地。传说此山脉有一个修真门派,重华门。在已被仙化的修真界,即便门派再小,那也是凡夫俗子梦寐以求的入道之地。
在最不起眼,且已入了尘世的秀灵峰山顶上有一座唤作归尘的破庙。不少欲拜入重华门的凡夫俗子皆止步于此,秀灵峰本是重华门的放逐之地,在此地求入道之门,结果可想而知。
与秀灵峰隔谷相望的是一个更不起眼的朵家岭,起伏着一纵不大不小荒山的朵家岭与茂密的深山毗邻,面向深山的山崖上住着一个怪异的族类,这个种族攀着崖壁建了一个村子,族人唤这个崖村作朵氏村。一条细曲崖道,串联,并联,插家挨户,蜿蜒延伸到秀灵峰的一线天附近,穿过一线天,再走一段隐于林子的崎岖小路,便可与秀灵峰山下的大道并和,近而通往重莲山脉外的重镇临仙镇。
秀灵峰左崖下的谷方圆不足两千平米,也是朵氏村人的活动范围。瀑布落成的溪流,宽约五米,淌绕山谷。朵家村全靠这溪水存活,饮用不离,隔溪相望的是林,是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山林。林与谷之间有三座木桥,皆由三棵大树铺成,大树是活的,树干上,多处已长出了好些新枝,树叶鲜嫩,走在上面像是走在树丛里。
山谷靠近中间这座木桥之地是村口,左右各一株翠柳,两三只燕子正在欢快的迎风穿梭,附近只有一处浅水区,被加堤成了村口池塘,左侧翠柳就栽在池塘边上。整个山谷没有农田,没有果林。山谷西侧的半坡崖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菜地,菜地不足十亩,有藤架,远远看去更像是一片荒山里的矮丛。
显然这个朵氏村是与世隔绝的,它不属于修真界,似乎也不属于凡尘。朵氏村的人很少到达秀灵峰的一线天附近,除非采购生活必用品,而采购必也是精壮的族男们早出晚归,断不予世人知晓。
朵氏村人口不足两百,是一个被乾祁大陆遗忘的角落。
已是午后,光着头,后脑勺留了一小撮胎发的六岁朵生此刻正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个角落里。
崖壁上,最东的小木屋窗下,他悄悄启开窗户,又不放心的东看西瞅了一阵,确保没有人发现后,手终于伸进了窗,一双漆黑眼珠子,紧盯着左侧地板。
这是一座简陋的一半嵌人石崖的木屋,靠窗左侧的地板是床,银发老麽麽在午休,被子上的不长不短的粗银发辫子正起伏着,鼾声轻微。
床头,也便是窗下,是个不高不矮的木几,褐陶壶、木纹茶碗摆放整齐。朵生紧张的盯着床头,小手够着茶盏,将这挡路之物轻轻移开了去。
“唔……”老麽麽翻身朝里,朵生吓得手一缩,赶紧委身躲在了窗子底下,过了一会儿,见无动静,又踮起脚尖,探进了肥嘟嘟的小手。
茶盏附近是书,朵生够直的指尖已摸着细滑的书纸了。快要拿着书了,屈指,用力划近,书不小心碰着茶盏,他立即住手,好在并没有发出声响来,他举起空着的手抹了一把额头汗,下定决心要取走这本书。
书一点点靠近窗,他终于将书拿在手了。
地板轻擦响,朵生马上收手,可窗格太小,手又握着书,一时没能顺出来,手还碰在了窗格上,疼的他一手捂住欲叫出痛的嘴,两眼满是惶恐的看向床,老麽麽虽再次翻身,却仍是没有醒来,银辫子覆上了她嘴角。朵生长长舒了口气,取出书来,顺着弯曲的狭窄崖道,几乎是坐着,下滑回了家。
朵生的家在老麽麽小木屋下,屋子也是嵌在崖壁上,两间睡房一大一小皆开着窗,与厨房一道靠着路。回家路上,可见缩小的村头,朵生开门,家里空无一人,朵生他爹与村子里的大叔们一早去镇上换米粮了,他娘还在林子里干淘洗活儿。朵氏村以卖纸为生,纸皆由林子里的树木做成,村里大小老少只要能动便都得去干活。朵生五岁时就没少干过,然而因他手脚太过灵活,总是干得多,累及他人返工的事更多,多番纠正无果,从而被罢免干活权利。为此村里能干活的小孩都极为瞧不起他,且渐渐疏远了他。
朵生在厨房里寻了片刻,没找着吃的,便趴在他睡房窗下的木几上看小人书。朵家村的人识字不多,小人书十分盛行。朵生已识字,但他更喜欢看小人书,偷书是他唯一爱好,看小人书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
自从会识字了,他便到处偷书看,他最喜欢书了,今天他很幸运的取得了村子里人人都已看过,而他却没机会看的小人书,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书上所画的是天兽,朵生被其中一只天兽吸引住了,这只天兽铜铃眼墨黑。鳞甲似的皮质金黄,粗短的褐角冒头不过三寸,头顶一卷金色鬓发微遮眼,四肢壮如短柱,天兽名字叫‘眸翼’。朵生伸出小巧舌头,在纸上的眸翼鼻尖处舔了又舔。
天兽为修真界的灵兽,凡尘中,能说会道的飞禽走兽皆被称为天兽,天兽样貌有可爱,有丑陋,有狰狞,但性情无一不凶残,血腥争夺是它们唯一的生存方式。
小人书上的眸翼是反派白化了的形象。朵生望出窗外,他渴望拥有一只能与他说话的天兽。
“小疯子。”村里人这般唤着村柳下的朵生,小疯子也是他们送给他的小号,他们不懂朵生的心思,常鄙视他的行为。小人书上的‘眸翼’正好诠释了朵生脑子中所勾勒的天兽模样。其实孤僻的朵生不曾奢望非得要个与眸翼一般好看的天兽,即便是一只不跳开且能说话的癞蛤蟆,他也是稀罕的。
一页,又一页,全是天兽,不同模样的天兽,这与以往的小人书也全不同,难怪村里的孩子们都嘲笑他,不知天兽为何物。
趴着,已有酸痛感的朵生探出窗,这已是习惯,他怕人发现他偷书。
村柳微摆,笨燕两三只,朵生神思里夹杂了淡淡失落,他有放生过一只小燕,可惜伶俐的燕子却不是天兽,他也曾独自坐在村柳下,望着穿柳燕,幻想成真的自言自语。
传说不曾间歇,可他从未见过天兽,画着天兽的小人书便是他的唯一念想。村里的老麽麽就是传说的使者,朵生问过她有关燕子为何不能成为天兽的事。
老麽麽说它们没有开窍,不懂开窍,不会开窍。朵生挠着只留了后脑勺一撮溜颈短发的光头,看着经年岁冲刷成老藤皮肤、枯树躯干、昏鸦双眼的老麽麽。
“你也是笨娃一只,不懂开窍,不会开窍。”
村柳在放大的如墨瞳孔中倒下,灌入屋子的旋风吹浮起了朵生,又使力乱甩他,朵生在风中不断左右、上下颠簸。他控制不了似长有翅膀的身子,离地飘荡,翻飞到了村子上空,朵生并不害怕,他只觉得新奇,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小人书,他一直念叨着,努力去够浮在附近的小人书,风已停,他坠,书在飞。
小人书不见了,朵生坠往山岭下的废墟村,迅速而夸大的地面,朵生睁着漆黑大眼珠,瞟见身侧一线灰白色,伸手接住一页被风撕裂又送到跟前的小人书页。
四周猛禽在撕咬中抢夺,抢夺血肉,抢夺残肢。地上,朵家岭男女老少举着钢叉、铁锹御敌,皆被大战中的天兽或踏或啄而死。
断了叶的青草根,满面泥且窝在土穴里的青蛙,村东的池塘软泥已扎进朵生鼻眼,下一瞬已成泥娃的朵生被一只天兽叼起,一群天兽围拢,说着人话,睁不开眼的朵生已感知四周都是天兽,而他在天兽口中剧烈摇摆。天兽们正在旷世的激烈争斗中抢夺。朵生迷糊的晕睡过去了。
天兽七零八落,弱者殒命毋庸置疑。一道道银光御风而来,停在了半空,一片绿光照射,似在寻找生命迹象,显然已是来迟了,朵家岭无一活口。
“二师兄!”拿着绿光镜,长发飘逸,脸略清瘦的青年望着前方天空打斗着渐远的灵兽群,略显无措。他左侧是一年龄相仿,同样俊美的青年,这青年刘海不长不短,刚好遮了只右眼,艳红嘴唇棱角分明,嘴角微垂,他似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只好回望。
两人身后是更多年纪相仿的青年,服饰皆是云袖长摆,修身道袍,只颜色不同,相貌不同,发式也有差异,神情更是不同,或许是站立位置前后有别,先前的两个青年显得突出了些。
人群中,却有一个明显大出众人三、四岁的三十岁青年,他伸长脖子,望着已没入天际的灵兽群发呆,似在追忆什么,似乎是他高出了众人一个头,才显得鹤立鸡群。
“二师兄!”一声提醒似的轻唤,云袖也被一手轻拽了下,拽人的小师弟似乎有些怕,一拉即离,且稍微挪动了站姿。被称为二师兄的青年回神后微蹙了剑眉,众人中唯有这二师兄气质迥异,一看便知是领军人物,他面部轮廓深邃,凤目不怒而威,肤白也难掩他一身阳刚之气,一袭流云道袍,更显挺拔英姿。
“朵家村没了,先回瑶岐山,掌门恐是等不及了。”
说完,众青年御剑南行,往重莲山脉深处飞去,如流星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