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家中养一头小猪,用剩菜剩饭一点点养大,但自家从来都没有舍得杀过一头,都是到年底的时候卖掉换钱,那就是我的学费和家中的零花钱。通常在前一天晚上的饭桌上,父亲就和母亲谈论明天卖猪的事情了,说明天早晨西街的庆选就来逮猪了。母亲问为啥不卖给自己队里的老贺,让人知道了,情面上怪不好看的。父亲说,老贺给的价钱低。
老贺和庆选都是屠户。老贺的孙子光亮,是我的玩伴,用北京话说就是发小。小时候光亮长得很瘦,每次放学打集市上过,光亮都会跑到他爷爷的熟食摊上,他的爷爷会给他买一个烧饼,再给他夹一些杂食,然后把他赶回家去:“不要再瞎拐弯了,回家吃饭!”。通常光亮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他吃的很香,歪着脑袋,狠狠咬上一大口。我羡慕极了,我当时想:“要是我能有一个卖肉的爷爷就好了!”但光亮一点也不理会我,从来也没舍得让我吃上一口。我心想:“哼,你就吃吧,烧饼夹肉,越吃越瘦!”其实那时我比他还要瘦,那句歇后语的后面还有一句:“窝窝沾酱,越吃越胖!”这些话都是父亲说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但当时我深信不疑。后来光亮初中毕业去城里打工,做了厨师,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那个胖的呀,眼睛都成一条缝了。现在光亮仍然做厨师,胖!然而,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庆选的卖肉摊儿,就在集市上的十字街头,撑着大红伞(说来奇怪,家乡通常只有卖猪肉或者熟食的才用这种塑料的大红伞,至今如此,很有标志性。)支架上挂着一扇扇的猪肉,前面油腻污秽的桌子上,摆放着碎肉块和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庆选长着圈脸胡,身材魁梧,看上去很凶的样子,我只是远远的观望,从来不敢靠近。
在卖猪的前一天晚上,母亲都会给猪吃一些好的,把麸多撒一些,食物和稠一些,让那头大黑猪饱饱吃一顿,第二天早起,再提前给猪喂一顿。其实,这并不是给猪的送行宴,或许在母亲的心中也有一些这样的情感吧,毕竟是她喂养了一年的一个小生命,但在父亲方面,主要是增加猪的重量,好多卖些钱。(请不要责怪我的父母吧,他们只是小农民。)
吃过早饭,庆选终于来了,带着四五个彪形大汉,拿着短棍和绳索,将猪圈拆开一个豁口,把猪从里面赶出来。那猪自然不肯出来,惊恐万状,在人腿里钻来钻去,真应了那句古话,“杀猪也似嚎叫”。这时候,我通常远远的看着,心里真是难过极了,看见那些人在猪的身上狠狠的敲打,我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便跑回房子里,扑在床上,用厚厚的棉被盖着自己的脑袋,再也不愿意听那猪痛苦而恐惧的叫声,而此时,我已经悄悄流泪了。几乎每一次都是如此,每逢家里卖猪的时候,我都会躲进房子里,用棉被盖上头,悄悄流泪。因此这点小时候的记忆,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卖完了猪,父亲从外边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往门槛上一蹲,对母亲抱怨说:“庆选个孬孙,精着哩!故意把拖拉机停得远远的,在猪身上又推又打,那猪一路走一路拉,屙了好几泡,得有好几斤,昨晚上和今早晨算是白喂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沾着唾沫数着,等数完了钱,仍然对庆选表示不满:“明年就不卖给他了,还不如卖给老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