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中解围,花二对小蝶刮目相看,往省城跑的次数逐渐增多,有时还会背着玉洁去见小蝶。偷见小蝶,意在挖人。小蝶对花二却是另有一番心思,花二在她眼里是完整的拼盘,和那些豆腐渣男人简直天壤之别。花二做事爽快,人也洒脱,说穿了,花二是官、财、貌三星一体。小蝶满眼满心都含情,碍于玉洁的情面,没敢造次。放在从前,她早都喜眉展眼贴上去。偷见小蝶第四次,小蝶给花二倒了杯咖啡,花二推辞掉,花二说他讨厌这种时髦的破玩意,说现代人不管有钱没钱,动不动跑到咖啡屋玩情调,张口闭口喝咖啡,没喝我都起了腻。小蝶大胆点了下花二的脑门子,说你真是个可爱的男人。花二脸上挂着半笑,这半笑既像轻视什么,又像看透一切。小蝶最爱看男人这种半笑,她坐在花二对面,托着腮不眨眼地看,内里已被花二的半笑挑起轩然大波,她真想脱了衣服不顾一切遨游在轩然大波里。
唠扯中,得知小蝶受雇于人,夜总会根本不是她的,花二乐得高了眉挑了眼,当即伸出手捏了下小蝶的鼻子,友好地对小蝶说,去我那里吧,我给你双倍工资。
“可你那里是个小镇子,咋会有客源嘛!”
“这个不用你费心,小镇子不假,可有旅游景点,镇南的观音庙据说很灵验,求什么基本上不落空,寒来暑往游客不断,有游客喜欢花妖镇清爽的空气,特地在月红酒店包了房,咱改成夜总会,保存一些居住客房,昼夜营业。那些住进来的顾客,白天出去办事,晚上回来还能享受到咱夜总会的风光,你说咱会亏损吗?还有花妖镇那些二杆子,兜里有点钞票烧得整天打媳妇骂街,要是夜总会一开业,这些二杆子肯定猴子样往里窜,你拦都拦不住。到时啊,你这常务老板可就有事做喽。夜总会这东西,我也琢磨透彻,主要是靠长期客源,有了长期客源,那就是坐享其成。咋样,动心没有?”
小蝶其实早想离开省城,去个比省城还好没却人认识的地方。她在省城不说是臭名昭著,也是名声在外。十里八街熟识的人几乎都戳她脊梁骨,骂她不是东西,骂她贱货,骂她逼死亲娘老子。为此她搬了数次家,可还是摆脱不了过去的阴影,昔日那些被她甩掉的男人经常去夜总会闹场,要不是老板来头大势力猛镇住那些家伙,她就得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有像花二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看上她,她得识趣,镇子就镇子吧,只要能赚钱就好,有了钱哪不能去?天南地北想去哪都成。
小蝶低头稍微沉思那么一小会儿,回答得像秋天的鸭梨那么脆成。
“那成,等你把夜总会组建起来,一个电话,我就过去。”
花二满意地笑了,这回是真笑。真笑时,花二脸颊笑出浅沟,这时的花二显得很憨厚,一点看不出有什么诡计。事业推波助澜般运行着,当上县人大常委后,三天两头去县里开会,一段时期,他几乎成了四角线,县里、镇里、省里、夜总会循环跑,花东兴表面上对他一副笑脸,骨子里充满对他的排斥,恨不能把人口变成虎口吞了他。这期间花东兴和金福成为统一战线,要金福盯着花二;金福则把个滑得流油的汪明溜须得有些找不到北。抓住汪明馋嘴的弱点,几乎隔三差五带汪明去家里吃顿饭。因花二那方面因素,汪明本打算拒绝,可想到金福和花东兴的密切关系,他又倒向金福这面。不过,他在镇委会尽量避开金福,见了金福,眼皮子往下一耷拉假装没看见匆匆走过。反正还有半年时间,他就结束下派锻炼期,先迎合这群乌合之众,到时人一走,镇子里的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
花东兴每隔几日便打给金福电话询问花二动向,每次都没白打,哪怕花二换件衣服,或者很早离开镇委会,金福都一丝不漏地汇报给花东兴。月红酒店变成颇具规模的夜总会,金福更是夸张描绘,说夜总会一到晚上跟闹市差不多,门前车如林海,生意红火得没底线。花东兴听了,气得鼻子直往外冒水。他摔了电话,咬牙切齿地叫着“花二”的名字,手指掰捏得嘎巴响。怎奈自身有把柄捏在花二手里,而且花二上面的势头很大,他只能有恨空咬牙根。他每次和金福通话,结尾总要骂几句花二“土鳖” 、“王八蛋”,他对花二的怨恨已直线上升,两个人开会撞上面,他甚至连假招呼都不打,冷眼恶相擦身而过。会上,他也是阴着脸,仿佛与会者都是仇家。
他不能不阴着脸,花二就坐在眼皮底下,一脸得意、一脸坏笑朝向他,他在主席台上看得清清楚楚,脸被气得变了形,嘴巴直发抖,恨不能一下子变成厉鬼冲下台吞了花二。他在万般愤恨中,一眼瞧见后排座位的花春桃。他的脸立刻阴转晴,视线不再看到花二,直接被花春桃吸去。因为有花春桃在场,他的讲话利落又顺畅,吐字也比平时清晰,为避免当地方言出口,他有时憋红了脸。好容易挨到散会,按理说领导者得先退出会场,为见花春桃,他故意磨蹭整理着文件,剩下不多人时,他叫住正欲出门的花春桃。花春桃因有了身孕,行动特别小心,虽说那个小东西在子宫里刚坐胎,可花春桃把自己当做身怀六甲的孕妇看待,唯恐出现什么闪失。她怕人碰着,坐在那里干脆没动,人剩下没几个,她才起身。花东兴喊她,她从后门向前门挪来,花东兴满脸笑容迎过去。
“春桃,咋坐在后面?”
“来晚了,没好意思打前门走。”
一问一答,客客气气,也显正常,可花东兴一激动没稳住神拉过花春桃的手半天没松开。换了别人,随便抓摸她的手,她肯定扬手扇人家嘴巴。但他不同,他是一县之长,多少总得留些情面。她不是怕自己丢掉芝麻官,而是怕牵连到花二。她肚子里有了花二的孩子,不愁花二没心软的一天。到那时,她会和花二举行最体面的婚礼。做了花二的新娘后,她要全心全意为花二服务,做花二的好老婆。有了这层打算,花春桃对无礼的花东兴没动粗,从花东兴手里挣脱开,跑出会议室人就没了影。
花东兴那个悔啊,大意失江山,他咋就那么没挺头?咋也得饭桌上再做那些牵勾拉线的小动作,咋就没管住自己呢?他夹着公文包站在走廊里东瞧西望会儿,秘书来叫他去吃饭,他才收回精神。他眼里的花春桃一双大眼陪衬着鼓鼻子鼓脸,那就是一件艺术品,和他家里摆设的鱼身人脑的仙女没啥分别。吃饭时,他脑袋里几乎被花春桃和家里那个仙女雕塑占满。下午还有两个半点会议,这回他得抓住机会留下花春桃吃顿饭、看场电影,即使啥也得不到,他也觉得心满意足,毕竟和美人多逗留一段。下午开会时,他傻了眼,眼珠子搜遍全场也没找到花春桃。其实花春桃打从会议室出来就决定返回花妖镇。她在厕所里藏了半天,直到花东兴被秘书叫走,她才从厕所出来,找到一辆出租车返回花妖镇。
花春桃一直住在花二家,那里空气好,不像镇内,每天早晨推开门浓重的炊烟味直直打来。还有就是每隔几天都能和花二同一张饭桌上吃饭,吃饭时,她尽量笑得妩媚甜蜜,两面酒窝定型样对着花二,可惜花二不瞅不看她,她白白撒了工夫,听到花铁匠在电话里问花二啥时回来,她的神经瞬间绷紧,耳朵飞出去老远。当她听到“明天回来”这样的话,她兴奋得整夜未眠。睡不着觉,就起来对着镜子练口型,练怎么笑好看吸引人。花铁匠似乎看出什么,忙不迭打圆场。
“二呀,咋竟顾自个?春桃双身子,你给她夹菜嘛。”
花二没做声,给花春桃夹了菜;花春桃也给花二夹了菜,花二照收不误。花春桃知道这是花铁匠的面子,心里别提多委屈,想到自己扒心给花二,花二吃了,嚼了,末了全没当回事地吐出来,花春桃的情绪一落千丈。花二,我花春桃要地位有地位、要文凭有文凭、要容貌有容貌,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她把口里的菜当做花二咀嚼着,狠命地咽到肚子,似乎把花二咽到肚子。噎了,憋红了脸,还呛出饭粒。花大连忙递上水,花春桃感激地说了句“谢谢”,花大回敬说,自家人何必客气。花大口里这样说,内里却划了数道弯,二弟,这样优秀的女人,你咋能说甩就甩也不眨眼?人家是用眼泪、心血在爱你,你咋就不领情?换了是我花大,我会对春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花铁匠生日那天,花二在夜总会举办了生日宴会,上了满桌子山珍海味,一个三层大蛋糕塔样坐落在餐桌中央。参宴者有汪明、单张子、花春桃、玉洁、小蝶,兄弟俩分别坐在花铁匠身边。请汪明、单张子参加老爹生意宴会,出发点完全为了他们蹭顿饭,两个人全都光杆,全都有一顿没一顿地吃食堂,吃得他看了脸都发绿。食堂里的伙食不算坏也不算好,凡是荤菜,全都带半拉肥肉,吃到嘴里油乎乎发腻。没辙,食堂经费不足,他们这些领导层又白吃白喝不交饭票,食堂管理员只能买稀烂贱的猪肉。要是包猪肉馅饺子,你得十天半月没吃荤才能咽下去,否则会给猪大油腻得嗓子眼发痒。
至于花春桃、玉洁、小蝶这几个女人完全是不请自来。花春桃住在花家,自然落不下;玉洁来会花二,也自然得参加这个饭局;至于小蝶,人家是花二聘用来的夜总会负责人,大老板家老太爷寿辰,她毫无疑问得粉墨登场。两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三个女人?她们依次坐下,冷眼相望,却都朝对面的汪明、单张子假笑。单张子人老实厚道,眼皮一直下垂,尽量不看三个狐媚狐眼的女人;汪明则不同,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至今未婚,对女人的渴求度可想而知。他是完全给仕途耽误了,准确说是给他的虚荣心和势力耽误了。
在省城那会儿,和在图书馆工作的女友都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即要操办婚礼时,他突然提出分手,弄得女方寻死觅活好一阵,他也没动恻隐心。女方是他大学同学,家境一般,可女方没说实话,说她父亲是生意人,母亲是教授,身边就她一独女。等他要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女方三番四次说父母去了美国,得一年半载才回国。他信了,那段期间一直为找了这么好家世的女友而兴奋。领了证,要迈进结婚礼堂那天,女方露了馅。女方家住在贫民区,父母都没工作,靠在街头卖水果为生,一个哥哥因为强奸罪被判刑。女方求汪明去法院说情不得已暴露实情。汪明得知详情,像他被玷污一般,当时软在地上老半天没站起来。等站起来的时候,他满嘴丫子白沫,甩开女友的手,决然登上公交车。他是个一心往上爬的男人,家境也不算好,所以他打算爬到一定高位再收手。
汪明被三个具有不同漂亮特征的女人迷得眼睛发虚,在镇委会和花春桃天天相见,他怎么没注意到她那赛西施超貂蝉的美?他匆匆走过,居然没正眼瞅过她。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蒙住他的双眼?他在现实的餐桌旁,人也跟着现实起来。他看了眼满餐桌的菜肴,心里说,他是被骨子里那套官位哲学蒙蔽住。他想在人面前摆出领导者深不可测的样子,才疏忽美丽的花春桃。那两个王昭君在他酒过三巡,被他的醉眼盯看得虚虚晃晃,她们的头一直在他眼前跳来跳去,他使劲眨巴眼睛才定住两颗梨花粉黛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