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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初次约会

距离格林威治村不远的广场空地,停着一辆房车。房车的门禁闭着,窗户用深绿色的窗帘阻挡住光线,似乎没有人,然而里面确是另一幅景象:亮得刺眼的灯泡,就要被零食掩埋的精密仪器,悬在半空的吊床上躺着的狄德罗·佐约,坐在摇椅上手捧一本厚得可以砸死人的书细看的简,同时还有另外的声音从仪器里传出——

“费南德,你们用不着着急回来吃晚餐,要痛痛快快地玩个够。”

“我们不会错过品尝您手艺的机会的。”

“呵呵,你的嘴巴还是那么甜,普通就是这样被你骗到的吧?”

“再见,玛利亚。”

“她在说什么?”不停“喀嚓”薯片的狄德罗问。

“阿拉伯语,意思是‘再见,亲爱的’,她是埃及人。”简回答。

“为啥不用英语或者意大利语?”

“埃及女人比较含蓄吧,毕竟有外人在旁边。”

“普通是铁定听不懂,这我知道。费南德呢?”

“他当然听得懂,所以他是执行这次任务最合适的人选。”简轻弹了下淡紫色的指甲,“我和他搭档过两次,他是个很怪异的男人,难以琢磨,有时彬彬有礼、有时尖刻犀利,深沉稳重下掩饰的是骨子里的孤僻和冷漠,普通又跟他是水火不相溶,嘿嘿,让他们两个人约会,真是绝妙的建议。”

“会很精彩,可惜我忘了在普通的身上动些手脚了。”

“那你要做好再次被她追杀的准备。”

“唔——这的确很恐怖。”狄德罗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他不害怕死,只是害怕破财。

在玛利亚祝福的目光中,两个人并肩而去,背影美好和谐,而转到前面一看,费南德是斜眼戏谑地笑看着普通,后者毫不示弱地用眼神砍了他十万八千刀。两人“眉目传情”地较着劲,硬是目不斜视、如胶似漆地穿过了三条小巷,两道大街。

疾步快进,腹火中烧的普通微感有些口干了,看见一台自动贩售机,她大喜地跑过去,低头在运动裤的口袋里翻找了半天,愣是没翻出半毛钱,她傻了眼。

一只大手凭空出现,拿着一枚小小的硬币,越过她投入到这“只认钱不认人”的玩意儿肚里,在她怔怔的呆视下,“喀哒”一声,吐出一罐冰凉的可口可乐。目光追随着这罐饮料,普通再次不幸地看到那张害她口干舌燥的元凶笑脸。

“要喝吗?”费南德挑眉,无声无息地用眼询问,普通呆愣的神情,带给他极大的快乐。

没吭声,普通以超音速的速度一把抢过饮料,拉开拉环“呼噜噜”一饮而尽。清凉浓厚的味道,酣畅淋漓的感觉。喝完了,她用右手背一抹嘴角,左手一抛,抬右脚一踢——罐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准确地落入不远的垃圾箱中。

得意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普通双手叉腰狂笑着道:“哈哈,不喝的人才是白痴!”

“噼里啪啦……”四下一阵掌声,是热情的纽约人为普通的“妙点”喝彩!

这下更助长了普通的气焰,她翘首仰天,自信十足地问:“怎么样,像我这样的天才是不是绝无仅有的?”

“没错,像你这么自恋的白痴实在是独一无二。”打击普通已演变成为费南德的一种本能反应。如愿以偿地见到她霍然睁大的眼睛后,他愉快地笑了。

“费南德!”这个惹人生厌、讨厌至极的男人笑得太可恨了。更可怕的是她好像被讽刺习惯了,竟然不那么生气了。普通怨声载道地抱怨,“我这是流年不利,还是撞到衰神了,倒了八辈子霉了我,居然和你搭帮。”

“我觉得这是我们的缘分。”费南德刻意放柔的语音里尽是调侃的味道。

那肯定是孽缘!倘若能把他一脚踢到天狼星该多好!幻想着普通由怨转喜、展露笑靥。

白痴又在做白日梦了!心中暗暗嘲弄着,费南德注视着普通,却不知自己的眼中渐渐蕴藏起多少宠溺、多少柔情。

普通不想荒废光阴,开口问:“喂,费南德,咱们干点儿什么?别跟无头苍蝇似的瞎转悠。”

无头苍蝇?她可真会比喻,和她在一起想保持平静的心态很难。费南德耸耸肩回答:“我是第一次来纽约,不过我听说过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古根汉博物馆、自然博物馆都是些不错的观光景点。”

“切——那些地方有什么好的,光能看不能拿,白白浪费钞票。”

“那我们去百老汇看看有什么好剧目?”费南德继续提议。

“不去,”普通的头猛地摇晃,“我会无聊睡着的。”

“那你说我们干什么?”应该一开始就让她考虑这个问题,费南德自嘲地想。

普通的眼睛微眯了起来,面部的表情在说:你早该问我了——“‘纽约时报广场’边有一家法式餐厅,那里的海鳗汤、奶汁海带、茭白虾冻、巴黎卷心菜、菠萝莴笋味道棒极了;第五大道街角边的墨西哥墨式沙律奇特无比,入口清爽,你要再配上墨式鸡尾酒,更是爽毙了;还有,百老汇大街的印度饭馆的咖喱角、印度薄脆、抛饼,也很有特色;再不然,我们可以尝尝日本料理,牛肉柳川风、漆匠萝卜、炸猪排、时蔬天妇罗,不过每回我都要吃两人份的才能吃饱……”看到睁着蓝眸,神情古怪,一语不发的费南德,她感到疑惑,难道自己介绍了这么多家,他都不喜欢吗?噢,对了!她恍然大悟道:“再不然,我们去吃第42街的意大利菜,虽然那里风化不好,但意大利菜做得地道:磨坊主妇小龙虾、田园沙拉、烟肉番茄贝壳面、什锦蔬菜螺丝粉,总有一样你爱吃的。华人街我是不能带你去了,那儿的老板我都混熟了,不收我的钱也就算了,不收你的钱,我就不好意思了。”

呆愕,费南德的惟一感触。已经将她圈定到一个特殊的范围内了,结果还是他“低估”了她,“哈哈、哈哈……”他朗声大笑。

莫名其妙的男人,他自己才是个傻瓜呢,她有说什么搞笑的东西吗?瞧他前仰后合的样子,真是神经病!

“喂,你发够神经了没有!到底去哪?”普通高声喝问。

费南德又露出了让普通看来很欠揍的笑容回答:“你请客的话,去哪儿都无所谓。”

空气冻结,数秒的沉默后,普通感觉她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再和他多相处一秒钟都是对她的严重摧残,她粗声咒骂:“该死的,你明明知道我兜里半拉子都没!”

朦胧的笑意笼罩在费南德的脸上,那种绝对可以称作“得意”的表情让普通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可怜。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请你了?”

忍、忍、忍,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总有一天——普通再次温习了一遍世界各国记录在案的酷刑,咬下嘴唇,踌躇地说:“你不请算了。”

“得了,就用我微薄的薪水请你一顿好了,省得你在心里偷骂我。”把她气疯了,今后就没得玩了。

他怎么知道她在心里骂他,不管了,只要有人请客,普通就HAPPY了,回蹦一步,她揪着费南德的袖子道:“你说的,不行反悔。”

“你不相信我,我干吗还请你?”费南德作势要甩开普通的手。

普通赶忙拉紧了说:“我相信,相信,费南德是个大好人。”

费南德斜眼睨着死拽着他袖子不放的普通,心说,没想到单请她吃顿饭,她就“不记前嫌”了,他竟然连顿饭都不如!他口气假装微愠地说:“放手!撕坏了你可要赔我!”

“哇!”普通紧忙撒手,“你别讹我!”她现在听到赔字就怕怕,再说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上次她就不小心“轻轻”地拽烂了“花孔雀”的一件褶皱霓裳,虽然他没叫赔,但光他哀怨的眼神就够她恶寒的了。

瞧她紧张的样子,有趣!跟她在一起真的不开心都难,费南德又一次扬起唇角。瞅了瞅表,他说:“我们才吃完早餐,不如先找地方消化消化。”

“也对,不然吃不下就糟了。”普通略一思忖,展颜粲笑,打了个响指道,“我知道一个好去处。”

位于33和34街间的第五大道上的帝国大厦,是现今纽约最高的建筑物,也是鸟瞰纽约的最佳地点。经过安检,普通和费南德在第86楼换乘另一部电梯到达楼顶。

“4美金,381米的高度,你可以从东西南北各个角度眺望纽约,物美价廉,超值奉献!”在凉而强劲的冷风吹拂下,普通的短发恣意飞扬,她张开的双臂,笑容可掬地望着费南德,像是在等待他的嘉奖。

“的确不错,你可以去做广告了。”费南德大方地说。

有点儿差强人意,但比起讥讽要悦耳得多。普通耸耸肩说:“走吧,趁着人少,咱们看个够。其实我是喜欢爬楼梯上来的,那样才有成就感。”

极目四望,仿若白云在握,纽约市貌一览无遗。登此高台,应是心旷神怡、荣辱皆忘,只是费南德眼望那嶙峋高楼,心中纠结已久的郁闷反而愈发清晰。

“你不喜欢登高望远吗?”普通趴在栏杆上歪头盯着那张因为灰暗而失去光彩的面容。

“你很喜欢吗?”费南德也扶上栏杆反问。

“喜欢。只是不大喜欢这幅景象,像是儿童堆积起来的玩具城。”普通毫不客气地批评着,接着面对晴空深吸一口气说,“我喜欢眺望的是可以纵情驰骋的草原、一望无垠的沙漠、潮湿神秘的热带雨林,当然,还有大海,宽阔而无边际……在那一刻,你什么都忘了,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我。”

没有嘲弄她变成了浪漫主义诗人,费南德又问:“这是你所向往的?”

“‘理想’、‘现实’,有时真不明白该为自己是人类而自豪还是苦恼,咬文嚼字是其他物种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普通充满生气地笑了,“那是我的理想,偶尔为之还行。除了真正纯粹在自然中诞生、成长的人,任何外来人都无法再溶入到自然中。我的好友说:这叫排他性。”

根本想不到,会从她嘴里听到如此“深奥”得赋有“知性感”的语句,费南德幽默地问:“你是自然保护协会的会员?”

“扑哧!”普通笑了,乐呵呵地道,“什么嘛,我才不是呢。”

“被关在笼子里供人欣赏的不再是草原的猎豹;无法振翅翱翔不再是苍天的雄鹰。什么叫‘保护’?剥夺了原有的乐土,再给予小小的恩惠,就想以拯救者自居,人聪明得总是有点儿过了头。人的创造力和破坏力总成正比,就好比原本耸立在那里的第一高楼……”

费南德随即望去——那里应该是纽约曾经引以为傲的“双子塔”。作为一个旁观者,费南德的心潮微微起伏,惋惜地感叹:“纽约人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

“这算什么,比起被战火硝烟弥漫的那些国家,比起终日在炮火洗礼中彷徨麻木的人们,这又算什么?”正立着身板,普通的黑眸炯炯有神,“我不相信鬼神报应之说,但我相信杀人者,人恒杀之。”

“如果你的亲人被人伤害,甚至……杀害。你会怎么做?”费南德的神情突然变得格外严肃冷漠。

莞尔一笑,普通轻快地回答:“折磨他!而且要一点一点来,先把他的牙拔光,手脚筋挑断,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鞭打他,往伤口撒上油盐酱醋,最后花九九八十一天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地削掉——喂,你干吗冒冷汗?武侠小说都这么写,我这只不过是初级手段……”

“行了!”费南德僵着脸,给她比了个终止的手势,他在考虑今后自己再逗她的时候是不是该小心点了,千万不要真把她气疯了。

终于反将他一军,普通大感扬眉吐气,她欢跃地说:“老实说,没经历过的事情,我想象不出来。我表哥让车子撞过,不过是他违章驾驶在先,不占理儿。如果是亲人朋友被杀害,那太严重了,我想我一定会很恨杀害他们的人,甚至想杀了他们,但是那样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中国有句名言叫‘以鼻还鼻,以嘴还嘴’(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吴智慧手持如意金箍棒决心打死这个侮辱中国文学的文盲),所以该干的还是要干的,做错事了就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好比从乌鸦的嘴里听到百灵鸟叫,真怀疑眼前这个出口成句的人是不是那个“白痴”普通。她的话令他感触颇深,然而——最后的那句“以鼻还鼻,以嘴还嘴”怎么理解都像是在描写情侣接吻。

无巧不成书,普通恰好在此时想到一则趣闻,她仰首笑意盈盈地看着费南德道:“再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在帝国大厦顶上有一种奇特的现象,每当天气变化时,由于云层静电含量增大,人与人身体接触,就会产生触电的感觉,据说还附带有‘啪’的一声放电的声响,所以有不少的情侣,特别挑了日子,来这儿深深一吻,以便享受那种被‘电’的滋味,被称为‘ShocdingKisses’。有机会你可以和女朋友来此试试。”

“是吗……”

看着那一张一翕的娇艳红唇,费南德仿佛被什么蛊惑了心神,操纵了身体,着了魔般偎近普通面前,低下头去……

当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趣闻的普通瞟到费南德色泽加深的幽蓝眼眸时,她的大脑运作已然变得迟缓;当那温热的气息顶着凉风扑面袭来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止;当另一张唇覆盖上她的唇瓣时,她的世界一片五彩斑斓……

“噢!”费南德的一声痛叫,为两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划上完美的句号。

在以“佛山无影脚”重踹费南德左小腿后,普通后退两步,扭头往地上啐了口痰,粗暴地用手背搓擦着嘴,脸烫得可以烤馍片了。心脏的跳动赛过最猛烈的鼓点,阵阵的心悸让她甚至忘记了追究费南德的“罪过”。

较之普通的过敏反应,费南德对自己脱轨的举动更感惊讶和心虚,他竟突然对这个没有诱惑力的女人产生了微妙的感情,还做出了唐突的举动,叫他一时间也懵了,但懵了之余还不忘为普通擦嘴的动作生气——他的吻有那么糟吗?

蓝与黑的瞳孔足足互盯了九秒。

爱情实在是个难解之谜。再出色的化学家也分析不出爱情在人体里属于何种化学反应,它常常使得人们变得不再像是自己。

在凝视中,首先示弱的倒是有理的普通,浑身不自在的她脸上的红潮蔓延至耳根后。当羞赧淹过头顶转化为恼怒时,她粗暴地抡起拳头——费南德伫立着一动不动,仍旧神情泰然自若地注视着她。

见到他那若无其事的模样,普通举起的拳头又不甘地重重落下,愤然道:“这算什么?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是我不对。”虽这么回答,但费南德的语气里没有分毫的愧疚。他想通了,清楚这不是玩笑,是情不自禁的情感驱使他这么做,在他的理智来不及阻止他的时候。至于导致情不自禁的原因,简单明了——他喜欢上了她。而她只把这当成他恶劣的玩笑吧!第一次喜欢上个女人,就选了这么特别的,他的爱好未免古怪了些。

这够不够得上******的罪名?能不能索取些精神损失费?千万不能让认识她的人知道她毫无反抗力地被人偷占了便宜,太丢人了!这可是天才的她,空前绝后、刻骨铭“肺”的奇“齿”大辱!本能厌恶动脑的普通却又脑不由己地胡思乱想起来,想了一圈,独忘了去思考他为什么吻她?

“下不为例!下次,我会扁死你的!我说到做到!要试就去找你女朋友试。”普通举起拳头冲费南德挥动着以示警告。

她的白痴脑子就认为他是为了尝试那见鬼的“Shocding Kisses”吗?希望她这么想,又该死地痛恨她这么想,费南德涩然地挑衅说:“你不就是我的女朋友吗?”

“你脑壳没坏掉吧?”普通狐疑地瞅着他。

“没什么,我太入戏了,抱歉。”恢复自制力的费南德又恢复了他淡漠的神态。

听了他的话,普通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有些窒闷,不高兴,又不明白为什么,态度客气的费南德简直像是一个陌生人,他不愧是典型的双子座男人。

两人一路无声地来到第42大街。

选择了较近的意大利餐厅,点了磨坊主妇小龙虾、田园沙拉、烟肉番茄贝壳面、什锦蔬菜螺丝粉等等普通爱吃的菜(说实话要找出她不爱吃的较为困难)。

当第一道菜端上来时,普通小脸上的阴云霎时一扫而空。

她的笑容就像故乡那不勒斯海港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凝视着那笑容的费南德的眼瞳,也仿佛沐浴于阳光下的地中海海水般湛蓝、温柔。但很快那温柔被惊叹替代。

在不需要伪装的情况下,普通风卷残云似的向美餐发起进攻,先品尝一小口白葡萄酒,吃了一些田园沙拉,露出满意的表情后,又喝了一口红酒,接着配合默契的刀叉扑向烟肉番茄贝壳面,在大口咀嚼吞咽的同时,脸上的表情是无比的幸福。

对食物没有特别喜好的费南德光是看她吃,就觉得食欲大增。

“呜——你要是吃不完,拨给我。”见费南德半天才动一动叉子,普通好心地提议。

费南德无可奈何地说:“不够吃的话可以再点。”

普通挺实在地点点头爽快地回答:“我不会客气的。”

呃,她还真坦白!

酒足饭饱。普通的心情特好,看着费南德的目光也友善多了。

“其实你人除了头发变态点,嘴巴恶毒点,脾气古怪点,心眼小一点,基本上也蛮好的。”

她连夸赞人的方式都是那么“白痴”!费南德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冷不防地问:“倘若我没请你吃这顿饭,你会如此‘赞美’我吗?”

“切,当然不可能,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普通边答边利索地将最后一块蛋塔送入口中,一脸满足。

费南德耸了下眉头,她的“坦白”在他意料之中。

秉承浪费就是可耻的普通喝干最后一口红酒,擦擦嘴,利落地说:“好了。”

“不想再来些别的?”费南德出于礼貌地问。

“等你下回请客了再说。”

纵使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进化为直立行走,也别期待她学会含蓄和矜持——费南德的想法。

为配合普通的“品位”,特意身着休闲装的费南德给人一种闲适的帅气感,可他的风头被貌不惊人的普通比了下去。不得不承认不修边幅、洒脱不羁的她像脱去燕尾服的企鹅一样有特别的“闪光点”,有人正欣赏这一点。这不,一位年轻街头画家热情地招揽着他们,“愿意让我为您画幅画吗,小姐?”

普通很坦然地点点头回答:“可以呀,不要太长时间的话。我这人是坐不住的。”

“太感谢您了,请坐在这里,保持随意的心情就好。”

这个容易,普通大咧咧地坐下。费南德静静地站在画家身后望着她简单而明快的笑容。

简练的笔锋、熟练地运笔、高度且准确地勾画,一幅人物素写渐渐成型。画家勾勒出了普通的容貌,略显粗黑的眉,炯炯有神的眼睛,挺俏的鼻梁,飞扬的唇角,只可惜那洋溢着阳光味道的笑容无法淋漓尽致地展现。她毕竟是独一无二的,费南德微笑着。

画家放下画笔道:“可以了。”

“喔!”普通当即从椅子上跳起一溜烟地跑过来,探头望——“哇!好像我,你真厉害!”

“马马虎虎,您是位非常有个性的模特,可惜我并没有将您真正的神韵描绘出来,我的水平有待提高。”年轻的画家客观地评价自己的作品。

会将鸡和鸭画成孪生姐妹的普通想不通年轻的画家为何自谦,耸耸肩道:“我觉得很像了,再怎么画也不可能替代真的我。我有位朋友说‘艺术作品的价值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但艺术家是要补充物质能量的。’多少钱?费南德,付账。”

自己何时成了她的自动提款机了?费南德递给画家钱后,理所应当地接过画。

离开画摊,普通愉快地走在费南德的后面,还哼着一支走调的小曲,是连费南德都熟知的《茉莉花》。哼了一会儿,她大跨两步,戳戳费南德的肩膀说:“把画给我看看。”

费南德回瞥她一眼,很襥地说:“付观赏费,就让你看。”

“你傻了?那是我的画!”普通重重地捶了他一拳。

她果然是怪力女郎,费南德直觉肩膀阵痛,眉峰一挑,挂上普通专赏的戏谑笑容,调侃她道:“白痴的是你吧,钱可是我付的,画当然是我的。”

“你——”画她不是多么想要,但是堂堂天才无敌的她岂能甘心再败在这卑劣小人的“阴谋”之下。说不过,哼哼,我就去——抢!

“给我!”普通突地跳上去。

可惜费南德早有防备,画被换到右手高高举起。

“给我!”普通再蹦着扑上去。

失败。

再来。

又失败。

身高的优势是绝对的。急红眼的普通,用力地聚拢眉头,企图夹死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但是,她泄气,那是不可能的。

费南德的笑意嚣张地加重了。普通的斗志再一次被点燃!发功、运气、冲啊!她紧跑几步,跳起,双臂一揽,从背后搂住费南德的脖颈。他果然无力反击,普通得意的一只胳膊紧搂着他的脖子,腾出只手去抢画,她胜利在望,然而,从背后发动进攻的她没能看到,在她搂上他脖子的刹那,费南德的脸色骤然剧变,那是血色褪尽的灰白,湛蓝的眼瞳亦被阴霾遮蔽。

“滚开!”伴着一声低沉压抑的嘶吼,费南德猛力地揪甩普通,毫无防备的她被撂在了地上,仰面朝天,手里抓着半片纸。

普通愣愣地跌坐在地上,眨巴着眼睛望向费南德,不懂复杂的她,看不出费南德胶着着痛苦、憎恶、愤怒与悲伤的神情,只看到他阴沉的愠容。她板着脸翻身从地上跃起,丢掉手里的纸,怒极反笑地说:“见鬼!不过是闹着玩的……真见鬼!得,我们各走各的,回去后我不会露馅的。拜拜了您。”

费南德木然地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中。不知呆立多久,胸口阵阵的灼痛拉回了他的意识,回忆好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交换更替,压迫得他的神经几尽崩裂、癫狂,被梦魇纠缠的他还是太过懦弱,无论用什么样的面具都掩盖不住真实的自我。更可恨的是因为他的软弱他伤害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缓缓地捡起地上的纸,将其拼凑在一起,那张动人的笑靥上多了一道裂痕。

生气,很生气啊!普通愤然地重重踩踏着马路而行。那个家伙的心理绝对有问题,玩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他就翻脸,面孔显得那么狰狞,还趁她不备,把她摔在地上。他究竟是怎么了?以前接触的时间不多,见了面除了对攻,就是斗嘴,只留意到他有时候笑起来眼睛冷冷的,假得很!不太爱跟旁人亲近,倒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再说,若是脑子有问题,他能当国际刑警吗?可他今天是怎么啦?先是冷不防地……吻她。想到这里,她顿觉自己的脸颊发烫;接着好端端地发起羊癫疯,他不会是病了吧?

“该死的!”普通低声咒骂一句,她的脑子也被传染得不正常了吗?她为他操什么闲心?!他们两个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是冤家对头。本来对他的印象才慢慢转好,他又——烦透透了,别去想他了!

半个小时后,普通无力地坐到街头花园的长椅上,长叹一口气。自己怎么还在想着那个讨厌的家伙呢?

普通不善于掌控自己的思维,因为她从不拘束自己,她精通的是武功和暴力,而对于一切与头脑、智慧、理智、情感的东西皆一窍不通。所以她绝想不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就叫做——情窦初开。

坐不到十分钟,感到无聊的普通站起来。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就坐地铁回去,回去跟他算总账!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想起来一个严峻的问题,自己的兜里没装钞票,真是倒霉到家了,反正天色才微有些黑,干脆走回去得了。

狄德罗·佐约哼着快乐的小曲,吃着美味的披萨饼,对面的简在享用着掺有白兰地的巧克力蛋糕。

设备里传出一些零散杂乱的声音。

“我觉得她没什么问题,一整天都待在家,听听音乐,整理家务,再有就是诵读了一下午的经,准备晚餐。这么虔诚的夫人不会做那种人神共愤的事情吧?”狄德罗·佐约百无聊赖地说。他是喜欢窃听别人的隐私,但起码要有偷听的价值,光听她念了一下午的经,他的头都晕了。

简摇摇头说:“狄德罗,你的脑袋瓜和普通的一样简单!真主共降临了104部经典,最贵重的是《古兰经》,她反复诵读的正是《古兰经》的第九章——忏悔。”

“我是听不懂鸟语……忏悔?你是说她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所以乞求神的宽恕?”

“现在还不知道。”简回答,“这只是一种推测,没有证据之前,我们不能下定论。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他们可能为了在我们看来根本不是什么过错的小事情反复祷告。”

“我不太懂这些。唉——光听就知道她在准备美味佳肴,他们两个倒有福气。”狄德罗吞咽一口披萨道,“任务完成后我们要好好犒赏犒赏自己。”

“没问题,老样子,我请客,你掏钱。”简笑得十分潇洒。

“你怎么也学普通了?我的研究资金够紧缺的了。”狄德罗瘪着嘴说。

“你还是少研究点的好,我还想为世界人民保留点隐私呢。”

“他们的约会不晓得浪漫不。”

“只要不发生流血事件就万幸了。费南德的性格挺孤僻的,看似热络,实则和谁都保持一段距离,会同普通斗上倒也怪稀罕的。”

“好想看到,不管是真是假,这是普通第一次单独和男性约会,我的上帝,想象一下,肯定很刺激!”狄德罗渴望了解点内幕,将来才有素材编笑话讲给和月风彦他们听。

“回来了,费南德。”

“简!”狄德罗兴奋地叫道。

“闭嘴!”简也提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

“咦!费南德,怎么就你一个人,普通呢?”

听到玛利亚的询问,费南德的心猛然纠紧,她还没有回来?

看见他黯然的神情,玛利亚立刻就猜到了,叹声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费南德回答得很快。

“没有……”他再次低声重复,是他一个人像疯狗一样乱咬人,哪里是吵架,他的心情复杂极了。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她还在生他的气?她一定厌恶死他了,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他,现在恐怕更是连见都不想见到他。

“那为什么你们没有一起回来?”玛利亚看到费南德越加阴郁的神情后,担忧起来。

“我们起了点小争执,她非和我分开走。”费南德沮丧地说。

“那你也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街上!”安东尼奥蹙紧了眉头,“夜晚的纽约太危险,走,我们去找她。”

“是啊,费南德,普通是个那么柔弱的女孩子,你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再说她认识回来的路吗?现在的坏人那么多……”玛利亚焦急地说。

(普通是个那么柔弱的女孩子——正在窃听的两人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柔弱?这个词能跟普通联系起来吗?费南德心中暗暗苦笑,但她的的确确是个女孩子,她应该认识回来的路,但是——费南德蓦然间想起,她没有带钱!她不会傻得不坐出租车,而靠两条腿走路回来吧?

想到这儿费南德说:“安东尼叔叔,我自己去找她。”说着大步往门外走去。

“等等,车钥匙。”安东尼奥将车钥匙抛给他。

“谢谢!”

“傻小子,跟我还客气。”安东尼奥回过身,“别担心玛利亚,不会有事的。”

玛利亚愁容不减,忧虑地说:“安东尼,我不只是在担心普通,我更担心的是费南德。他仍然被过去的事情束缚着,我看得出来他很痛苦。”

安东尼奥怜爱而深情地望着妻子道:“玛利亚,费南德不是一个懦弱的孩子,他继承了他父亲的血统,也定然继承了他勇敢正直的精神,他会战胜自我的。况且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可以信赖、倾诉、相互支持的人——普通是个可爱的姑娘。”

“是啊,她真的很可爱,也很有趣。”

“简,费南德有什么过去啊?”

简斜瞥了狄德罗一眼,微垂眼帘沉声地说:“我们不该过问无关案情的个人隐私,我不想再次提醒你。”

狄德罗撇撇嘴,委屈道:“我只是关心他。好,我们不谈这个,换个热门话题——他们俩吵架了,事实上这在我意料之中,遗憾的是我们看不到过程。”

简勾起唇角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会有机会的。”

夜晚的纽约在绚丽的彩灯辉映下依然有着无法抹杀的黑暗阴影,然而在黑暗中同样有着无法吞噬的光亮。

仅有着昏暗灯光的背街是属于另一类人的天堂。普通迈着轻快的步伐踩着跳跃的节拍,悠然自得地徜徉在小巷,她的方向感极佳,这一点无论在亚马逊的原始森林还是冰岛辽阔的雪原都得到过证实,而这条路是到达目的地的捷径。至于危险,不知是针对谁而言的。

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娇小女孩”,在某些人看来是绝佳的猎物。很快地,某位白长了一双眼睛的老兄狞笑着拦在她面前。

停下脚步、昂起头,普通很有魄力地把眼吊了起来,眯眼瞅着这位獐头鼠目、五大三粗的男子,三秒后,她不耐烦地唏嘘自语:“切,又是这种货色!”

“小姑娘——”“猎物”没有丝毫的惊慌出乎男子的预料,但他很快把她的反应理解为吓呆了,谁知准备开工的他刚说了一个词就被“无礼”地打断了——

普通往旁稍稍撤身,掩鼻大声地呵斥道:“拜托!把嘴闭紧些!你多少天没刷牙了?臭得像大粪坑似的,夏天倒是省钱,一口气能灭方圆十里的蚊蝇。长得丑是自然灾害,再经过后天摧残,啧啧,惨不忍睹!”

作为一名职业恶棍,他从事这行业年代已久,头一次惨遭如此无情的“羞辱”。恶棍恼得脸黑青,全身的血液冲击向脑部,扭曲的面部愈加狰狞恐怖,他握紧拳头,肌肉贲张,怒骂一声:“FUCKYOU!”

他的语音还未落地,一个小小的拳头突兀地放大在他的眼瞳里,跟着是一阵强烈的剧痛,鼻梁塌陷的感觉。

毫无套路可言的攻击,刚猛有劲、流畅潇洒。身材明显属于弱势的普通却是毋庸置疑的强者,恶棍被打得几无还手之力。

“噗、啪、咚、砰……”空寂的街道回响着拳头击打在骨肉上的声音。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笨拙躲闪着,渐渐地,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终于一记狠狠的重拳击在他的胃部,打得他胃汁上涌,还不待吐出,人已砰然栽倒在地。

松开拳头,手臂垂于身侧,长吐一口气后呼吸归于平缓,漆黑的眼瞳缓缓睇视过暗处蠢蠢欲动的家伙们,普通挑眉傲然地笑了,笑容天真而狂放,“真不过瘾!”

“下次再见面时,你最好有点长进。”普通朝倒地不起的倒霉蛋挥手道别。

平时她揍人不会这么狠,但她今天心情很不爽,幸而得以发泄,不然倒霉的就另有其人了——见鬼了!她怎么又想起那家伙了?

她和他相处的时间可以用小时来计算,其中吵架、拌嘴占去绝大部分,这样的人为何就能够牵动她的情绪呢?忆起他发神经时的模样,难看的脸色,还有那双漂亮的蓝眸仿佛退尽了光泽。他是单纯地讨厌她的举动吗?普通毫无自觉地蹙起眉头。

夜风在寂静中翩然起舞,喜欢热闹的普通开始厌烦这漫漫长路,她加紧步伐。一辆辆汽车自她身边呼啸而过,她真想不客气地“借用”一辆。

突然,一辆汽车在刚经过她后骤然煞车,车轮与地面的强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普通不禁一掩耳朵,“搞什么,会不会开车?!”

汽车没等稳住,又来了个180度的翻转,掉过头来,开近路边,紧跟上普通。径自前行的普通很快察觉到不对劲,她停下脚步,猛然转身,心里盘算着若又是个找碴的,就把他连人带车一起修理了——

先是惊讶,继而漆黑的眸子对上幽蓝的瞳孔。难看地撇撇唇,气愤、嗔怪、酸涩……复杂难辨却又清晰得难以忽略的情感袭上普通的心头。

“你跟着我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这次我不会再叫你一个人走。”费南德一本正经的语气听在普通耳中甚是滑稽,可是她却又笑不出来。

合了下眼睛,普通双手叉腰道:“你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我不想和你一路,省得你又发神经。”

“不会了。”蓝色的眼睛在星月寂寥的夜晚显得格外幽暗,又格外的醉人。

他想用“美男计”吗?她才不会这么容易地就饶过他。普通迈开大步就走。

“我请你吃饭。”

脚步一顿,普通的怒气直线蹿生,他以为她是要饭的吗?想用一顿饭打发她?要知道她从五岁起就没这么轻易地被人摔翻过,若是被那帮损友知道,会被嘲笑得很惨很惨。

“Paul Bocus。”

这是里昂最著名的高级餐厅,她对其仰慕已久,无奈苦于囊中羞涩,一直无缘。普通坚定的决心稍稍动摇,但——她一狠心,装作没听见。

费南德将她脚步的停顿纳入眼底,诱惑味道浓厚地接着说:“等到假期我请你尝遍所有米其林指南上的三星餐厅。”

脚一软,普通踉跄了半步,他真舍得下老本,这是她原本连想都不敢想的美梦呀……只要她坐上车子,她就可以不花一分钱,尝尽欧洲的顶级美食……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脚步也慢了,扭过头,瞅着费南德,凭借她超人的眼力硬是从他的眼睛里揪到一缕笑意。哼!他以为吃定她了?没门!任凭心头鲜血滴流,满载怨恨地瞪了他一眼,普通转回身加快了脚步,她害怕自己反悔。

微微一怔,费南德满以为自己的杀手锏能“收服”她,没想到她能忍痛割爱,这是否代表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小小地提高了一点?开心地笑着,他深吸口气,踩油门赶到普通前面,下车挡到她面前说:“我会给你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你不满意,再下车不迟。”

沉默了半天,普通终于开了尊口:“好。”

费南德为她打开车门,却见她没有动,疑惑地挑起眉。

略带些忸怩,普通望着他轻声地问:“那附加的条件还算不算数?”

那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的……很可爱。费南德没辙地点点头,“算数。”

回报他的是一个大大的亮亮的笑容,看来自己自掘坟墓的行为是值得的——费南德无可奈何地想。

坐上车,普通就望着费南德等他解释。他的金色长发真的很漂亮,披在颈后让他看起来无比的优雅,要是真金的话就更好了,现实主义者的普通想。

眼角余光注意到普通观察的视线,费南德自嘲地讥笑,“我一点都不喜欢长发。男人留长发在我看来是娘娘腔、心理变态、投错胎的表现——就算是你也用不着一个劲不停地点头——”

普通嘿嘿一笑,摆正了颈部,费南德继续说道:“可我不得不留。因为……我无法去理发……”

呃?普通诧异地瞅着他,他的脸色很糟糕。

“……在我十岁的那年,我差一点被人掐死……”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似乎要嵌进去,费南德直直的目光并没有映出眼前的景象,他所有的思绪都被过去的回忆侵占。

突然,他踩住了煞车,转过头凝视着普通,那目光令普通感觉得出他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露出无比悲伤的笑容,费南德哑着嗓子说:“在我的面前躺着的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以为我死了的话就能和他们在一起了,那时我甚至觉得很高兴……”

普通认为哭泣是懦弱的表现,可她这一刻希望费南德能够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些,但他没有哭。她不会安慰人,也无法去想象他的经历是多么的悲惨,她只有一种最真切的感觉,“你不要这样,我看着心里特别的难受。”

这句话令费南德的心为之一颤,他从未向人诉说过这段沉痛的记忆,因为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即使那是善意的。为了求得普通的谅解,他被迫再一次揭开心头从未痊愈的旧伤,而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使他减轻了郁结多年的伤痛。

“已经过去很久了……心理医生说我是因为被人掐死的感觉太深刻了,导致我产生这种心理障碍。我是不可能忘却这段过去的,只希望我能早点克服这个毛病。”费南德的嗓音已不再沙哑。

普通后悔了,是她逼迫他回忆这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奇异地,她感觉到自己分担掉了他部分的痛苦。见费南德的神情恢复了自然,她小心翼翼地问:“凶手还活着吗?我帮你修理他,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费南德莞尔苦笑,“现场有一人被我父亲击毙,另外几个跑掉了。他们一定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做的,但幕后元凶一直都没有查到。”

“所以你才放弃搞音乐来当刑警的?”普通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呼。

“一半的原因。”费南德神秘地笑了笑,“事实上我学拉小提琴,全拜安东尼叔叔所赐,我母亲是他忠实的琴迷,一听他吹捧我的乐感如何的好,手型如何的适合拉小提琴,就让我跟着他学了……我很崇拜我的父亲,他是位正直、勇敢、富有同情心、不乏浪漫的硬汉。记得小时候他趁母亲不在家时偷偷地向我吹嘘,他当警察第二年的一次行动中救了一名千金大小姐,谁知那位小姐非要嫁给他,把他吓得只知道躲。你知道小孩子的嘴巴是不把风的,我源源本本地学给我妈听,结果,呵呵,我老爸睡了一个礼拜的客房,我的屁股上多了两个手掌印。”

“原来你小的时候就那么坏。”

“那是单纯。”

“拜托,那叫愚蠢。”

“那是你的特长,别往我身上载。”

“你找死!”

“你为什么不坐出租车回去?”

“没钱。你不是知道吗?”

“你可以先回来,再付账……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该死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回来了!”在家里翘首等待的玛利亚欣喜地迎向他们。暗处等着听好戏的两个人也再次竖起耳朵。

“抱歉,玛利亚婶婶。”普通因为让和蔼可亲的玛利亚担心而内疚。

“没关系的,爱情需要各种调料。我和安东尼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我最生气的那次,气愤地泼了他一头红葡萄酒,当时他明明气坏了,却又温柔地对我说,”玛利亚模仿安东尼奥的声音,“你生气起来可真漂亮,足以让阿尔卑斯山上高傲的冰兰花感到惭愧!”

“哈哈!没想到安东尼叔叔你也有那么油嘴滑舌的时候。”费南德一边笑着一边对普通说,“这是意大利谚语。”

“我懂,这和中国成语里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一个意思。原来安东尼叔叔也有过那么罗曼蒂克的情史。”

“咳、咳……”安东尼奥·格里尼猛一阵剧烈的咳嗽。

“哈哈,安东尼叔叔脸都红了。”普通畅怀大笑。

“饭热好了,我们吃饭吧。”还是玛利亚为自己的丈夫解了围。

狄德罗失望地耷拉着脑袋问简:“为什么没人问他们为什么吵架?”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无聊吗?”

“至少你和我一样。”

“哎——我承认和‘你’待在一起真是十分的无聊。”

又聊了聊天,看了会儿奥斯卡颁奖晚会,大家道了晚安回房休息。

两个人简单地冲洗过后,费南德开始同狄德罗他们联系。

“今天有什么状况吗?”费南德用公式化的语气问道。

“一切都好。你和普通的约会怎么样?为什么吵架?”狄德罗一上来就直接跑题,不愧为维德学院的“高材生”。

在旁边喝水的普通看见费南德的表情微微一愣,然后他侧过身盯着她,勾起一抹令普通头大的笑容。笑什么笑?偏你牙齿白吗?笑得贱贱的!心底那股异样的情愫越来越清晰,她有些慌乱了。为了掩饰这种慌乱,她给了他一记魄力十足的眼刀。

费南德轻松地扬了扬唇角说:“狄德罗很关心我们的约会,想让我讲述一下经过。”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通讯器。

“喔。”普通了然地点点头。正当她不在意地准备再饮一口水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条信息——要是费南德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她就该找墙把自己撞死了。

“等等!”她像装了弹簧般跳起,在费南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抢过通讯器,双颊酡红,眼放凶光,张口骂道,“臭娃娃鱼!吃饱了撑着是不是?瞎操什么闲心,上次的教训看来还是不够!死小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变成聋哑人!”

简惊异而佩服地看着狄德罗皱着眉头缩着脖子一脸发怵地倾听完普通超震耳的训词,迟疑地问:“你干吗不把接听器拿远点?”她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都听得很清楚了。

“那样就听不到普通的声音了。”狄德罗很认真地回答。

简一阵昏眩,物以类聚果然是有道理可循的。她拿过通讯器,笑若春风地问候:“普通好久未见,想我吗?”

不想。普通很想照实回答,每次都会被她骗得晕头转向,腰包大出血,想她才怪。但她不敢说实话,嘟哝着模糊回答:“想。”

简不在意地再问:“你不情愿和费南德约会对吧?”

“当然。”

“是为了执行任务对不对?”

“没错。”

“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对吗?”

“嗯。”

“那不得了。那为什么不许狄德罗问呢?”

“呃——”普通又被绕到圈子里了。

费南德见普通张口结舌地干着急说不出话,就猜到是简在作怪。他笑开了端丽的嘴角,优雅地伸出手,掌心朝上,五指缓缓一勾。

普通万般不甘愿地将通讯器还给他,同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简,还是我们两个交流节省时间。”费南德友好而客气地说。捉弄普通是他一人独享的乐趣,他拒绝与他人共享。

“却没有任何趣味。OK,我们来谈正事。玛利亚·拉西德今天早上在你们离开后开始处理家务,接了一个电话是找格里尼先生的,她吃完午饭后就净身诵读《古兰经》,直到做晚饭前结束。她反复诵读的是第九章——忏悔。”

“我知道了,我和普通会继续密切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希望任务可以很快结束,再见。”

“再见。”

关闭了通讯器,费南德沉默地思考着。玛利亚是名阿拉伯人,也是虔诚的穆斯林信徒,诵读《古兰经》是很正常的,但是她反复诵读的是“忏悔”。她忏悔什么?假设她参与了恐怖袭击事件,动机是什么?她是埃及人,和安东尼叔叔从相恋到结婚至今有二十多年了。一个生活得如此幸福的人,没有理由去冒着失去幸福的危险干这样的事情,他想不通。

“普通,什么时候女人也会狠下心来杀害无辜的人?”实在没有人可以商量的费南德只好勉为其难地问普通。他没指望她能给他什么提示。

“……除了疯了,男人只有为了保护祖国的时候才会不顾其他地肆意杀人,女人也一样。”说着,普通的眼睛熠熠生辉,浑身热血沸腾。在老八路的爷爷自小灌输下,革命英雄儿女统统是她的偶像,想想一般的人敢炸碉堡吗?敢堵枪眼吗?等她练成了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罗汉不坏身,她也要试试。

永远别期望企鹅能靠自己飞上天,费南德没把普通的话当成一回事儿。

“该休息了。”

“嗯。”

各上各的床,熄灯。

费南德一时难以入睡。为玛利亚婶婶的事情担忧,为今天的约会高兴,为吻了普通沾沾自喜……

“费南德,你一定要记得请我吃饭。”普通的声音破坏了费南德美好的思绪。喜欢上她或许是自虐的表现,他十分满足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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