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紫的团花马褂穿在唐靖怀身上,马大良不禁赞叹道:“真是人靠衣装啊,一会儿去国际饭店,这一身准没问题!”
唐靖怀看着镜子里“阔气”的自己,一股散淡的态度就莫名其妙的涌了上来。他甚至暗嘲自己,不做特务也能去做个演员。
大褂夹了棉花,比他那件湿了便干不透的旧长衫要暖和的多,让他在阴冷的冬日里格外舒服。“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黄包车,走进这座有“远东第一高楼”之称的国际饭店。看着马大良在前台办理手续,唐靖怀环视一遍大堂,嘴角不觉上扬。上一次来这里时他还是跟在长谷川武身后的“狗汉奸”,现在摇身一变已成了富商。如果说现在的自己是国共分裂的见证者,那么汪伪时期的自己也算是国共合作的有功之臣了。这么看来,似乎是“狗汉奸”当的更伟大。
马大良办理完入住手续就朝唐靖怀使了个眼色,说道:“二爷,您先请!”
这头唐靖怀刚要开口电梯就来了,索性不答跟上前去。见里面走出两个洋人,紧随着一身穿正红色绒花旗袍的女人,腿侧叉子开的老高,一整条雪白的狐狸毛搭在肩上。媚眼从洋人身上挪开,正好落在唐靖怀身上。
唐靖怀没在意,跟着马大良跨进电梯。
“等一下!”女人并没有离开,芊芊玉指一把搭在了电梯门上,阻止了马大良关门的动作。
他二人当时女人忘了什么东西,向后退了两步让出位置给她站。
“先生从哪里来?我看你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女人也不进来,倒端详起唐靖怀这张经过了伪装的脸。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迫,马大良害怕这女人认出唐靖怀的身份,而唐靖怀也渐渐想起了自己的确见过这个女人……
“嘛玩意儿!”他一句地道的天津话打破了僵局,摆摆手又道,“不可能,姑娘!我刚从天津卫来,你要是见过我,那你奏是见鬼啦!”
马大良也笑着附和,慢慢关上了推拉门。
女人一时也有点恍惚,也许自己是真的认错人了呢?
电梯里,唐靖怀舒了口气,拧着眉心小声讲道:“她叫美香,是仙乐斯舞宫的舞女。冯元看上她很久了,求而不得,所以旧年我遇到冯元的时候他说能让我离开司令部,条件是劝美香跟他,我就去找她了。”他边说边看向马大良,眼里是无可奈何,口气却平静不见波澜,“那时候见过,只见了一面。”
“她知道你和冯元的关系?”
唐靖怀道:“不知道,也不知我是司令部的人。”
“那她知不知道你的名字?”马大良担心出师未捷的事情发生。
唐靖怀努力回忆了一遍当晚的情景,最后电梯到了房间所处的第十二层,他回答:“未提及姓名。”
美香走出国际饭店,眯着眼睛数着门口几辆黄包车,嘴里还念念有词:“要回仙乐斯,不知坐哪辆,让我点点看……”最后半句被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打断。
她定睛一看,一辆漆黑锃亮的军牌轿车停在了马路的对面,从车上下来两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副驾驶室的门最后打开,那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一副没睡饱的样子,但的狠厉的双眼好似正直直盯着她,叫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廖铮在马路这头看清了美香的模样,他对身边两个特务说道:“今天处长我教你们一句古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他笑着转过头,“全不费功夫。”
美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越看那三人越觉得渗人。连忙收起目光,小步走下台阶上了一辆黄包车。“师傅,去仙乐斯舞宫。”
车夫还没来得起支起小车,两个特务就奔过来揪起车夫的衣领,一把将他甩到墙边。
“我看你哪也别去了,美香小姐。”廖铮走到车前,亮出印有青天白日徽章的工作证,做了个请的手势,“劳驾美香小姐走一趟。”
她双手紧紧扣着两侧扶手,身子瑟瑟发抖:“你们干什么!我又没有杀人放火,你们凭什么抓我!”美香看见证件上写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心就凉了半截,她知道这是军统的全称。而在仙乐斯这些年她也遇到过不少军官,就连他们都避而不谈的地方,可想而知有多可怕。
也许是因为轻而易举的抓到了美香,廖铮的心情不错,低头一笑:“只是坐一会儿,回答几个问题就行了。”说完便看着特务强行把美香从车上拉扯下来,拖拽而行。
即使美香尖叫着求救,周围来往的路人全是充耳不闻熟视无睹,一看他几人开着军牌车,任谁也不敢趟这潭浑水。
坐进车里,廖铮从反光镜里看了美香一眼,嗤道:“到底是好货,冯元才能这么念念不忘啊。”
前一秒还十万个不合作的美香突然停止了挣扎,不可置信道:“冯元?!那个狗汉奸!”她抬头看着反光镜中廖铮的眼睛,“是他让你来抓我的?那你也是汉奸!你也……”
咔哒——
耳根子突然清净下来,廖铮倒有点不习惯了。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忽然轻笑了几声。特务给枪上了膛,此刻正抵着美香的太阳穴。
“别把人家姑娘的头发弄乱,冯科长看见得不高兴了。”廖铮并不解释,反而开起玩笑来。
他并不知道,就在刚才,他再一次与唐靖怀擦肩而过,失去一次逮捕他的机会。
……
“好,我知道了,你去安排一下,今晚在老饭店替小程老板接风洗尘。要用心,知道吗?”连郁苍在电话这头嘱咐,顾思如却在一旁磨指甲。
她掀开眼帘朝他看去,努嘴说:“小程老板和程老板是什么关系?是他的儿子吗?”
连郁苍乐了:“程老板的儿子才十二三岁。小程是他的弟弟,程霄云。”
“哦。”顾思如收起指甲刀往楼上走。
看她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连郁苍反倒有些失望,他喜欢顾思如追着他问一些只有他才能回答的问题,那种成就感不是生意场上能获得的。
“思如,打扮打扮,晚上和我一道去。”他抬头讲。
顾思如:“那你一会儿上来陪我挑件合适的衣服。”
……
“接谁?”桑宝挪了挪屁股,从江纬霖的办公桌上跳下来。
江纬霖翻开电话簿,眯起眼睛扫过一个个电话号码,答道:“二爷。”
“二爷不是你吗?”桑宝好奇问道。
“八五三个零……”江纬霖记下了老饭店的电话,转而拿起电话,临拨号前告诉桑宝说:“天津来的二爷,亨通海运公司的程二爷程霄云。”那头接通,他随即与人攀谈起来。
桑宝看了一眼电话机,噘着嘴若有所思道:“程二爷,江二爷……”
“连先生很重视。”一番对话后江纬霖将听筒换到左手,简单的结束了这个电话,“哎行行,晚上五点钟,好,再见。”他抬头看来回踱步的桑宝,“你干什么呢?”
桑宝不答,先是自顾自的笑了几声,才讲:“我在想,到时候你和那程二爷搁一块儿,该叫谁二爷呢!”
江纬霖说:“叫他程先生就好,爷不爷的江湖气太重了。”他一笑,起身披上外衣,“去玩儿吧,我得去老饭店打点一下。”
“哎!”桑宝叫住他,“你不带我去啊?”
江纬霖摇头:“除夕夜我叫你一块儿去你不去,今天的晚宴是私宴,你想去倒去不了了。”他顿了几秒,又道,“明天带你去那个什么……呱呱叫大酒店?去吃咕咾肉。”
“嗯。”
桑宝本想借着江纬霖的面子去见见这位来头颇大的小程老板,但他的话又不合时宜的击开了她的心房。除夕夜遇到的唐大叔,正是昨晚溜进她梦里的人,所以她这声应的很敷衍。她蹙紧了眉头抿了抿嘴,抑制着翻涌而起的思绪不叫江纬霖察觉出分毫:“那我留着肚子等你。”
……
主卧的门被连郁苍反手带上,紧接着是顾思如重重撞在门上的声音。她双手抵在连郁苍肩头,虽不明显,但双手还是加了一股力道。连郁苍将头埋在她脖颈里,贪婪的亲吻着每一寸肌肤。她仰着头,嘤咛之声全然是心中的抵抗,但在连郁苍听来却满是挑逗的意味。
“苍,苍……”对着突入而来的情况,顾思如再如何的八面玲珑也心存胆怯,此刻她只能尽可能的稳住连郁苍,“我还要试衣服……”
连郁苍随即堵住了她的嘴,粗重的呼吸声带热了周围的空气。他捧着她后脑,将所有宠溺和爱意倾覆在她身上。他的身体在告诉她,我爱你爱到想要融化你,想要将你揉进我的身体里。
顾思如只觉得鼻息间嗅到的尽是成熟男人的气味,烟、酒、茶,还有他的城府。她突然觉得很恶心,想问问自己是不是非要这么做?是不是在信仰面前,肉体本就无足轻重?
转身,连郁苍搂着她就这么把她抛到了床上,欺身上前摸到了颈间的如意盘扣。
“苍!”顾思如乱了,她双手抓住连郁苍的手臂,贝齿紧咬朱唇,摇首轻声,“我不想……”
轻抚过她胸口的大手松开了,连郁苍愣了片刻,空手攥拳。他面上的神情写满了不解和无可奈何,这么痴痴的看着顾思如,最终化作愤然一拳,砸在了大床上。
顾思如红着眼侧身坐到床边一言不发,微颤的身子在连郁苍的眼里是那么柔弱。
“对不起。”她舒气抿嘴,拭掉了眼睫上的泪珠。
“思如,我五十岁了。”连郁苍站在床的另一头有些失神,“可能我做不到柏拉图式的爱情了,我是尘世里的人,我有需要,我必须……”他慢慢走到顾思如面前,“我必须传宗接代,把我的事业交托给下一代。但我爱你,所以我一直都尊重你。”
“苍。”她仰起头才说了一个字便哭了。
连郁苍静静地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所以不要哭。”
心里委屈,又心疼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她竟哭得更大声了。
也许在这场错的感情里,他们两个都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