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成子带着黄裳一路缓步而行,黄裳忍不住问道:“师傅,你说鬼谷山离这里有千里之遥,我们为何不骑马,这样不是会快些?”
玄成子挥洒衣袖:“人生在世还是多接触地气的好,这样有利于血脉畅通,身心健康。再说了,日后你到了鬼谷山或许一住就是十数年不离山。如今既有欣赏山外人间风景的机会何不就此欣赏沿途美景,着急赶回去做什么。”
黄裳恍然大悟,师傅说的有理。想了想道,“我一直好奇师傅是如何说服我哥哥和母亲的?”
玄成子停下脚步转身之际袖袍轻轻拂过黄裳面颊,道,“区区纵横之术,何难之有!他日待你领略鬼谷门精要所在,莫说父母兄弟,就是一国之君主军队之将帅乃至数十万大军只怕也能被你轻易掌控。”
“这些对于外人不懂便觉神奇的道道,在于鬼谷门浩如烟海的智慧中何足道哉。”
黄裳若有所思,笑道:“师傅是要把握培养成无所不能的谋士说客么?”
玄成子也笑道:“你倒是颇为有趣,有时我觉得你说话异于年纪的稳重,有时又极为跳脱天真,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动静相宜,赫赫,有趣有趣!”
黄裳笑道:“师傅的话倒是与书院中的周先生不谋而合。”
玄成子来了兴致,“哦?!他怎么说?”
“周先生也曾说我,动如脱兔,静如处子。若得到名师教诲或可称为济世之大材,若流落市井,也有可能沦为地皮无赖。”
“恩,老夫子这句话我倒是很是认同。”忽然正色道:“鬼谷门早就有过你所说的谋略又说大材铭刻于历史之中,所以也不用再去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了。何况因势利导,如今早不是什么大争之世,我们鬼谷门培养人才的方向自然也会随着时事的变换而改变。”
“那么现在便是大兴武学一道了么?”
“没错,这是鬼谷子先生的宏愿。此间事情,待日后回到鬼谷山,我自会与你详谈。此时我们却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去到哪里?”黄裳突然发现一路只顾说话竟没注意这是靠近北方而行,“师傅,这不是去到中原的路径!”
“不错,我们回鬼谷山之前,为师要去北地郡会一会老朋友。”
“等一下。”玄成子看了看右边的高山,突然停下脚步朝着道路左边的高山大步却又极轻的奔去。
黄裳随师傅蹬到山峰高处,“师傅,怎么了?”
玄成子指向远处山林:“看到那些由林中飞出的白鸟了吧?”
黄裳点头:“嗯,看到了。那是白鸟,好像从远处的林中飞出!”忽然惊觉:“啊!师傅的意思是说林中有人,所以惊飞了白鸟!”
“嗯。”
玄成子看了看远处的山林,道,“应该有五千到六千人的样子。”
“什么?”黄裳不明所以。
“裳儿,随我进城。”
黄裳不知师傅怎么了,但很快想到,“师傅,难道林中是匈奴兵。”回身奔到山沿边又看了看远处的情形和附近的地形,愈发肯定,“看样子是要来偷袭渔阳郡,师傅,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赶紧通知渔阳郡守,好叫他们早作准备。”
“来不及了。”
“怎么,师傅。”
黄裳直道师傅要袖手旁观,玄成子看着黄裳,微微赞许道,“你倒聪明,鬼谷门注重实干,是为世人解决问题而立于世,既然这事今天让咱们赶上了,你我师徒二人帮着渔阳郡解决这一棘手问题,如何?”
黄裳就知道师傅不会坐视不管,脸显兴奋却有些做不准,“就我们两人,师傅,我,”他想说恐怕只能靠师傅一人了,自己身体虽然强壮,在这些匈奴兵面前只怕依然算手无缚鸡之力的南蛮。随即想到,是了,师傅定是要用智慧化解,纵横之术,岂会行莽夫之举以一敌万的蛮干。
“走,现在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这么早就来了应该不会等到傍晚才行动,他们应该会在正午时分汉军困顿之际突袭渔阳,我们必须赶在他们行动之前。”
黄裳以为师傅会领着自己去见渔阳郡守,不想玄成子只是急匆匆带着他去到渔阳一家商贾大户,几经周旋找到商户老板,与那人简单细说几句,那人点头示意,便叫人领着二人来到后院,一执事便将后院一门院打开,黄裳跟着玄成子和那人依次贯入,却是圈养良马的马圈,左右两排各有十数个马厩,每个马厩里面都有一匹高头大马,不似平日所见,应是良驹。
却听玄成子同那人道,“果然是汗血马。”
原来是出自西域的汗血马,难怪与众不同。
“我家主人说了,先生尽可拿走马匹。”
黄裳心想这人好大方,汗血马虽不及汉初那么稀世珍宝,却也是价值连城,他们看样子与师傅也是初次见面怎的如此大手笔。
“师傅。”
玄成子知道黄裳疑惑只顾不上解释,吩咐道,“裳,会驯马吗?让你领着十数匹马出城,有无问题?”
这对于黄裳倒是不难,“需要一个人帮忙。”
玄成子向着领路的那人道,“如何。”
“没问题,主人已交代,让我随二人御马出城。”
三人随即打开马厩,放出十数汗血马,那人与黄裳一前一后左右两边护送马匹出了城门,
经过城门之际,玄成子同守卫城门的士兵说了几句话,那人便领着玄成子见了守门的将领,黄裳和护送马匹的商人控制马匹等在城门外,仰头看着师傅同那人也不知道交谈了什么,那人似乎拿着一个长筒状的什么东西望着远处,少许一会又同玄成子简单交谈了几句,玄成子便下了城墙出城门快速步到黄裳跟前,招呼先前护送的商人返回城中,待那人一进门,城门一阵骚动,士兵纷纷让进城门的赶紧进来,想要出城的却不再放行,旋即便呼啦啦关了城门。
黄裳跟着师傅没走多远听到身后关闭城门的声音,已然看出师傅领着去的方向正是先前匈奴兵埋伏的树林,回想适才师傅一连串举动和守城士兵的举措,似乎明白了一些。
“师傅,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弦高,听说过吗?”
黄裳随即恍然,“商人弦高。”
“弦高救城?!”
黄裳已然彻底明白师傅用意,却担心起来,“师傅,匈奴兵要是有人知道该当如何。”
玄成子顿了一下不言语,随即加快了步伐,黄裳也不再言语,用心赶着用铁链拴好的马匹随着师傅渐近树林,直到距离树林不足一里地处,见马匹挨个停下,却是前面师傅停了步伐,黄裳安抚马匹,步到师傅跟前,却听玄成子看着前面,道,“裳阿,你可知道,没有任何事情是有百分百把握的,你也不可能完全有时间将对手了如指掌,但我们就要因此退缩吗?”
“但凡有一丝机会,也要毫不犹豫尝试抓取,这是鬼谷倡导的勇气。但鬼谷更加推崇借力,虽一人之力,却强于百万之师,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适才我们走的这一遭,你可看明白了?”
黄裳已然默记于胸,“明白了,师傅。”
二人谈话之际视线始终不离对面,却不见对面林中动静,玄成子解开其中一匹马,提缰跃马,奔出数百米,直至林前,停马,伸开手臂旋转数圈,表示自己身上并无他物,随即喊道,“林中的朋友,我渔阳太守和军中兄弟得知你们远道而来又在此歇息多时,只怕兄弟们疲累,想请诸位朋友到郡中一聚。我是郡中第一大商户刘辅的家臣,我家主人已在郡中大摆筵席恭候诸位,守城的都卫也已经打开城门列队欢迎,这身后十七匹汗血马是我家主人赠予诸位的见面礼。”
玄成子说完来意便不再多言,只立在当地等候,少许,仍不见林中任何动静,黄裳担心里面会突然冲出无数匈奴兵对师傅不利,眼前忽然恍见父亲被一骑马的匈奴兵弯刀一挥,父亲的头颅便被砍了下来,一惊之下差点叫出师傅,还好忍住,却听嗖嗖数声,从对面林中飞出几记飞失,直奔师傅所立方向,黄裳呀的一声大叫,心揪到了嗓子眼,却见师傅毫不避让,而那些飞箭也都只是从师傅周身擦过,没入师傅身后草丛中,知道他们不过是吓吓人胆,便也大胆镇定起来,面对随后飞向自己的长箭也不加闪躲。
这样又过了一会,对面林中终于再次有了动静,一人骑着马从林中走出,果然便是虎背熊腰身穿灰裘的匈奴兵,黄裳再熟悉不过,却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真正的匈奴兵。
那人上下打量一番玄成子,叽里咕噜几句,却并不是汉语,黄裳听得不全,暗道,糟糕,师傅是南方人,只怕听不懂。
出乎意料,玄成子竟很流畅的同那人对话,双方一阵叽里咕噜,那人似乎渐渐信服玄成子,随后还朝身后挥手,不一会,对面林中又步出十数人,却是走向马匹方向,黄裳心下戒备,却听师傅回头,笑道,“裳,帮他们将马匹赶进林中。”
黄裳心想师傅倒是放心,事到如此,害怕也没用,索性豁出去做一回勇士,只不做声,装出御马很熟练的样子帮着那些匈奴兵将马匹赶进了树林,甫步入林中便感觉林中隐匿众人的气息,好奇想要看个究竟,不想刚踏入林中,其中一匈奴兵便不准他继续深入,只赶他快些走,他心一松,只恨不得飞一样逃离是非之地,远离这藏了数千匈奴兵的危机之地,但未免他们起疑,行动上还要装作听话懦弱,不紧不慢的离开林中,直到师傅身侧的那一刻,他一颗因为过分紧张加上自己强制镇定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才开始渐渐的显露紧张该有的状态,狂跳起来。
“师傅。”黄裳提醒师傅想让他快走,却见玄成子只是看着对面林中似有疑虑。
“怎么,师傅。”
玄成子似在自言自语,“莫非这次的匈奴兵中果真卧有高人。”
如果此时能有人跃至云端就能看清楚,距离二人不到一里地的山林中,的确卧有数千匈奴兵,这场预谋已久的突袭,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将近年关的常规补给,原本他们算好了,锁定不太引人注目进退适宜的渔阳郡,趁着渔阳太守新上任,一切还来不及步入正轨城中混乱松懈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如往常所有蓄积粮草一样,一阵风卷残月,速战速决。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早就知道自己要来,还来了个以逸待劳,原本的偷袭成了送来的鱼肉,那还搞个什么,要是如那商人所言果真进了渔阳郡只怕中他们的圈套,南蛮素来狡诈险恶,他们嘴上说的话最不可信,既然已经有了十几匹宝马,也算没白来,就此撤离的好。
此次偷袭的匈奴将领原本已然做了退兵的决定,只是他军中一个随军的小少年却过来阻止他,说什么汉人的这个举措很反常,只怕有诈,他们未必是果真早有准备,说不定是匡人而已。
“你又没跟汉军交过手,倒是说得对他们很了解。”
“叔父忘了,我自小便是汉人老师教授的。”
那匈奴将领脸显不屑和轻蔑,“哼,我倒是忘了,你祖母是汉人,你父亲是半个汉人,你是半个又半个的汉人。”说完连同周边的数名匈奴兵一起哄笑了起来。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出自南蛮鬼谷的兵家名句,用在你身上倒是合适。”
“可惜,我不想听你这半个又半个的汉人之言。”那匈奴将领说完便上了马,向着众匈奴兵道,“你们谁要听他的,便跟着这个半个又半个的汉人去到渔阳郡,他身子比我们长,或许还能帮你们挡箭。运气好说不定也能抢几个汉人娘们,到时生几个半汉人,在草地上站成一排,都要高咱们这样地道的匈奴人几个头,想想就爽啊。”看身形小少年的确日后必定比他们高许多,但此时只是一个少年,哪里高过他们,匈奴将领如此说不过是揶揄少年罢了。
“我却要走了。”说完就要跃马而去,却听那少年呼道,“叔父,你也是研究过汉人的,可知弦高救国的典故。”
那匈奴将领不耐道,“什么嫌高?哼,怎么嫌我们矮,哼,那滚去南蛮好了,那林外面不是也来了两个长身的汉蛮子么?去吧,去找你的同亲,认祖归宗吧。”说完又大大的哼了一声,神态已从戏谑到真的发怒了,头也不回的驾马而去,那些匈奴兵也纷纷撤离,适才旁边近的听到那少年之言的匈奴兵,还有个别从少年身边经过之时朝他吐唾沫。
少年倒是毫不在乎,只是可惜,看着渐渐撤光的匈奴兵,回身看着远处的汉地,默然不语,直到一匈奴士兵过来催他快离开,他才跃上那人递过来的汗血马,一阵狂奔消失在漫漫黄沙之中。
而在林外等待的师徒二人终于彻底松了气,玄成子看着微微晃动的林木,由骚动到静止,最后再次有白鸟飞入林中却久不见出林,吁了一口气,向着旁边的黄裳笑道,“走了。咱们也走吧。”
嗯,黄裳随着师傅远离山林回头之际似乎看见一个人站在林中高处看着自己,再回头却不见那人踪影。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却听师傅,道,“裳,害怕吗?”
此时已经走远,黄裳渐复轻松,笑道,“有点。”
“刚才师傅让你随匈奴兵进林,心中在怨怪师傅狠心吧。”
黄裳一惊,却不算隐瞒内心,道,“有那么一点点疑惑,怨怪谈不上,只是怕自己不够勇敢。”
哈哈,玄成子终于爆出常有的笑声,“疑惑什么,疑惑师傅为何自己不去,却叫你小孩冒险?”
黄裳想佯装否认却知不能更无必要,便不否认,坦然道,“以一人战九州,而使九州惶恐,却又决不能仅靠一己之力,这是鬼谷精髓,老师之前教导过我的。”
玄成子知道黄裳心胸开阔不是能让自己陷入无端负累的性子,便也彻底放心,道,“好。你还是叫我师傅吧。”
“是。”
却听玄成子又问道,“裳,若这次我们失败,你当如何?”
黄裳坦然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也没什么。”
玄成子知道黄裳并非只是豪言,满意的大笑,又道,“有英雄的感觉了吗?”
黄裳立着不言,笑容得意却是难言,却听师傅忽然正色道,“我知道你所想,但若是我们做了这样的好事,就这样走岂不可惜,要不我们去到渔阳郡领功。”
见黄裳显出迟疑和吃惊,奇道,怎么你觉得不好吗?
“师傅,没这个必要吧。”
玄成子又问,“若是他们不嘉奖我们,反倒怨怪我们,甚至定罪于我们,该当如何?”
黄裳看着师傅显然很是吃惊,心想,怎么会,我们这样冒着性命做了这样的大好事,他们感恩还来不及,怎会不识好歹,心念一转随即释然,是了,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玄成子看着他由吃惊到不解又再到坦然,果然他说,“那便不叫他们知道好了。”
玄成子最后又问了句,“你不愤怒?”
“不愤怒。”
黄裳心口一致,玄成子不再发问,“再回渔阳郡不妥,我们快些赶到临近的云中郡。”
黄裳跟着师傅来到了云中郡,去到马市买了两匹上等好马。
黄裳不解,“师傅,你不是说要多接地气么?”
玄成子赫赫笑道:“小子,你还当真打算这样徒步回到鬼谷山。”
黄裳更多的在想,刚才为何不留两匹马,此时不是更省事。
“快随为师早些回山,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教授你武功了。”玄成子言罢已经翻身上马。
黄裳听师傅说着急传授自己武功也是按耐不住,高叫一声好也跳上马背,紧随玄成子穿郡而去。
路上黄裳问道,“师傅,你不是说要去北地郡拜访一位故人么?”
“教授你武功要紧,那位故人迟些拜会也不迟!”玄成子越奔越快,黄裳渐渐有些跟不上:“师傅,你干嘛这样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