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后的山林,好似重新涮洗过一遍,清新、醒目。木质构造的暂歇居,矗立在濛濛细雨中,焕然一新。
施北雁被弥漫在空气中的清新唤醒,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起床头,稍一回想,便记起,之前原本是立在窗前看对面黄裳杰生两位师兄的,不知怎么的,肩头被人一扯,便失去了意识,昏迷前似乎是倒在一个人的怀抱。不肖说,肯定是那个白衣人,看来是师兄他们把自己救了。
推门而出,还在下着小雨,抬头看了看天,她对雨中天象研习不深,但近三年的时令感知,也能看出,大概是近食时,定了定神便奔到楼下,前后翻找却不见两位师兄的踪迹,一打听才知她昏迷后的事情。
原来昨日她被白衣人掳走,后又被杰生师兄带回来,杰生安放好她,便又出去了,出去前还向店家交代了自己的一应吃食用度,她想反正帮不上忙,只有等了。
于是吃吃,坐坐,走走,玩玩,同店家倒是很聊得来,这店家似乎去过许多名山大川,见过许多稀奇玩意,她想,鬼谷山的几位老爷子连带师兄黄裳在内,都没人这么跟自己聊过天的。
很快便消磨到了日入,黄昏前夕,杰生就回来了,一脸的疲惫,确定施北雁无恙,便大吃大喝起来,施北雁不断追问师兄黄裳的下落,他也只能摇头。
“哎,这些人都不是人,自愧不如啊。累死我了!”
施北雁的脑袋,稍一转念便猜到,点着杰生的肩头,假模假样敲打一番算作帮其解乏,笑道,“或许该让我去追那白衣大哥哥,一定不会似你一样跟丢。”
施北雁说的倒是实话,论及轻功,她并不比他们三人任何一人差,或许白衣人都未必胜过她,杰生不知她修习的雁过无声,只没在意,佯装嫌弃的拿开施北雁的小手,递出不屑的小眼神,“哼,还大哥哥呢,坏人,知道吗?”咬了一大口馒头,大嚼着,“很坏很坏的坏人,要是淇园的绢帛上设有恶人排行榜,他至少该名列一流恶人之列了。”
“小丫头,不懂事,还大哥哥,就知道看脸。就专骗你这种不懂事的丫头。”
施北雁撇了撇嘴,心说,我才不是看脸呢,只是他对我到底也是很友好的,好奇问,“淇园是什么地方?“
“江湖统领西门家的宅院,你们鬼谷山离邺城那么近,你黄裳师兄没告诉你么?“
施北雁摇了摇头。
杰生又问,“安阳大会也从没去凑过热闹?”
见施北雁又是摇头,便也摇了摇头,“对,你入鬼谷门还不到一届安阳大会的时间。”心想,鬼谷门的几位前辈真是超脱,看来并不愿门下弟子涉足江湖派别纷争,不过黄裳师弟绝非池中之物,瞧着施北雁一脸无辜的样子,猜想,或许他们只是不想北雁师妹涉足吧。想起当年的约定,愈发肯定,是了,黄裳师弟日后是一定会加入纷争的,只是,这个小师妹,倒是未必。
“你还小,过几年,玄老前辈自会告诉你的。“
施北雁不再追问,坐下来,双手撑在脸上,看着狼吞虎咽的杰生,问,“我师兄不会有事吧,那个白衣人看来本事挺大。“
“放心吧,你师兄聪明得很,打不过还不会逃吗。“
“那两个姐姐,不会有事吧。“
杰生摇了摇头,不知是说没事还是不知道,“别担心,我们在这等他们回来就是了。“
“不如,我们一起出去找吧。“
“万一你师兄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我去找,你在这里等着。”
“不行。”
“那我在这里等着,你出去找。”
杰生一解饿乏,终于吃完,看着她,郑重的一字一字道,“不行。“
“那你便在这里等吗?“
“我现在任务就是保证你的安全,这是你师兄交代我的,其他一概不管。“
施北雁悻悻然,不再说什么,雨歇之后,许多客人已经退房离开,杰生便在施北雁隔壁房间住下。
到了第二日的黄昏,二人正在楼下喝茶聊天,杰生一句话未完,忽然闭了嘴,起身冲到客栈外,施北雁随即追出,顺着杰生的视线远眺,但见远处上空有彩花照耀,很像炮仗之类的改装,甚是夺目。
“北雁师妹,我墨家同门遇到大麻烦了,我得赶去相助。你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听见了吗?“
“噢。“
杰生得到施北雁的肯定回复便奔进了夜色当中。
施北雁知道他是不会让自己去冒险相助的,而且自己的确只是轻功好,不会武功,逃命尚可,争斗却无用,只好就此等候,上楼回房,打坐稍许,便渐渐入定。
待到半夜,忽然被一种力量催醒,感觉很是不安,总觉得周围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来到隔壁敲门,杰生师兄竟然还没回来,楼下灯火倒是亮了,她知道店家会派执事轮班,便下了楼,却见有新客人正在登记,一身青灰衣衫,身形有些像白衣男子,正待悄声上楼,那人却回过身来,已然看到她,四目相对之际,施北雁便被他吸引得挪不开眼。
并不是白衣男人,但风姿绰约恍若神仙,与白衣男子不相上下,更多了灵动和生机,满眼都是笑意。
那人冲着她只是发笑,她便也只好笑了笑,正欲回身上楼,又想,不如看下他住哪个房间,果然,他不紧不慢上楼,入住了当日白衣男人所住的房间,与自己的房间正好相对。
施北雁看着他进门前冲着自己发笑的样子,心下更是不安,难道这人也是坏人。
就此,再不敢安睡,只是警觉周身,依然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看来就是对面那人,似乎就在门前晃来晃去,瞧着他的样子,黄裳师兄都未必是对手,我要怎么自救?
四下打量所住房间,奔到窗前,想要将靠近山面一侧的窗户打开,准备随时跃窗而逃,不及动手,窗户倒是悄无声息的自己开了,一阵狂风卷入,却是反向的将她往外吸。
外面却并未刮风,这力道从何而来?难道!施北雁预感凶险,拼力稳住身体,轻点脚尖借助雁过无声修为跃起,不待与那股神秘力量抗衡,忽然有另一股力量相助自己,窗户随即悄声关闭。
这种木质窗户纵然被风吹开又吹闭,也该是哐当做响,可是一开一闭,明显受控于巨大的力量,却毫无声响。
心下开始惧怕不已,她没有鬼神的概念,但在鬼谷山,师父喜欢看的山海经当中倒有神灵的描述,适才发生的一切的确不似人为,除非是如师父和师伯那样的高手。
越想越怕,只想奔出门,不想大门也被从外固定一般,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只将她吓得惊叫了一声。
“别怕,待在里面别出来。”似乎是对面那人的声音。
“你是谁。“
“好人。“
但听外面似乎稀稀疏疏,似有人影晃来晃去,她既紧张又好奇,只想出去看个究竟,无奈门窗皆被施了怪力一般,打不开,听那人的意思,似乎并无恶意,最终放弃,坐在案几旁,熬着时间,只盼天快亮,杰生师兄黄裳师兄,随便谁,能赶紧回来。
过了好久,突然一阵轻松,似乎周身的怪力终于消失,起身挪移到门口,稍作尝试,果然门被推开,伴着回廊吊挂的灯光,看出大约是平旦之末,寅卯之间,看似漆黑一片,其实很快就要破晓了。
外面又下起了绵绵细雨,深秋的山林,不闻虫鸟,平日里倒是寂静安详,此时听来却有些过于安静的恐怖,伸出手接了接雨,想要感知一下雨水带给自己的动静。
对面那人似乎也一直未睡,就站在廊前,看着她发笑。她也看见了,此时反倒不怕,便也无所谓的看着他。
二人便这样彼此相对,各自看天,峭立到天明,有客人起床,看到相对而立的两人,在晨曦照耀下,只如画卷中的神仙人物走了出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青衣男人隔着天井冲施北雁示意,叫她随自己下楼,施北雁虽然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但似乎他的确并无害自己之意,便跟着下去了,心说,倒要看看你待如何。
青衣男人待她下楼坐好,店家早已复班,便向店家买来许多吃食送到施北雁所坐桌上,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怎么样,一夜没睡,吃点好吃的,补补阳气。“
“我不认识你。”
他笑了笑,坦然相告,“我叫木行子。“”你呢?“
施北雁只好也如实相告,木行子似有所品,“嗯,好名字。这下我们是朋友了,这是见面礼,请吧。“
施北雁也是洒脱的性子,觉得也没什么,吃就吃呗,“那也用不了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木行子哈哈大笑,本就太过夺目,这下更是众人视线焦点。
“吃不完,路上吃。“
“路上。“
施北雁看着他一脸坏笑,有点明白了,便欲上楼,木行子在他后面起身,却一下子挪到了她的前面,施北雁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木行子,愣了下,急道,”让开。“见他不肯动,绕过他,朝楼梯奔上去,刚踏上一半台阶,竟又与木行子相撞,只差没撞个满怀,实在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瞬间移动的。
“你,你是精怪啊!“
木行子不答,只是哈哈大笑,施北雁被他笑得不怕反怒,“有什么好笑的,让开。“伸手想要拨开他,却怎么也沾不到他的身体,他还很是好玩得跟施北雁躲来躲去,嘴上咦呀咦的,”捉不住,捉不住。“
施北雁发现他还一直站在当地,竟然能躲过自己,抬脚便朝他的双脚踩去,却见眼前一晃,竟然他的脚也踩不住,一阵乱踩,最后都是徒劳,木行子依旧玩一样不亦乐乎,“伊唷,踩不到,踩不到。”
施北雁又用了各种办法,出其不意,声东击西,但无一成功,木行子明明就站在自己跟前,自己却既摸不着他,更踩不到他,更莫说推开他让道了。
回头看向店家求助,店家一等人及楼下所坐的客人,原本都兴致盎然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被施北雁回头扫视却都不约而同瞬间低头,只恨不在头顶再架上一个喇叭昭告天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见死不救,哼,罢了,这些人也不过是为自保,她想,只能靠自己了。
木行子笑意盎然看着被自己惹急的施北雁,似还意犹未尽,不知这小妮子还有什么烂招,却见她忽然倒退到大厅,刚一落定,脚尖点地一跃,轻轻松松便跃至屋顶,随即横飞而上,直抵二楼,在一阵惊叹声中,很是骄傲的冲着自己不屑的笑了笑,便上楼去了。
木行子原本闪亮胜过启明星的双眼,更加闪亮了,其实他想拦住施北雁并非难事,只是他发现施北雁轻功高超的瞬间便放弃了阻挠,只想看看她到底多大本事,不想竟是雁过无声的形貌,若真如此,难道她竟是鬼谷门新收的弟子?
施北雁一上二楼,并不打算停留,虽然觉得这个木行子这么大人了,好似小孩一般好玩,但也意识到这人是个危险的人物,还是赶紧逃的好,要么回鬼谷山,要么就直接去南阳邓家与师伯汇合,邓家据说与师父师伯和黄裳师兄都相交很好,又有众多府兵,杰生师兄昨天一夜未归,他不会轻易将我放在这里不管,一定是遇到麻烦脱不开身,让他们去帮忙找两师兄,怎么也比在此地死等师兄们的好。
她的主意早在楼下便已打定,一待上楼,快速奔进房间,想要将行李拿出便从屋顶逃走,却不想,不待靠近房门,从天井上方而至的一个身影朝自己欺近,速度之快,自己近乎都要反应不过来。
好在她的身形灵动倏然,也会平常江湖人所能及,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被她逃脱了,一个跃起再跃起,四下点了又点,在天井屋顶反复飞了几圈,确定那身影不再跟随自己,才落定在屋顶一角,回身一看,适才如影随形的神秘事物,却是那日的白衣人。
“大。你。“
“哈哈哈哈!“木行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落到了屋顶,大笑不止,”小丫头,我早说过,叫你不要上楼,不要上楼,你偏不听,现在知道,我是为你好了吧。“
白衣人哼哼了几声,明显冲着木行子,道,“你总是坏我好事。”
“哎,这次你可错了,我是为了自己的好事。”
看着眼前的阵势,施北雁大致明了,原本还想看来木行子真的是相救自己的,昨天晚上就是他们两个人。听他这样说,豺狼虎豹,一丘之貉,还是走为上策。
不想,她刚做此念,白衣人便欺近过来,与他正面相交,才发现,他的轻功很是特别,好似幻影一般,在天井四面屋顶飘来飘去,无论她从哪个方向逃离,白衣人都能先于自己一步抢得先机,古怪的功夫倒跟木行子如出一辙。
施北雁正被白衣人追的到处飞来飞去,客栈所有人几乎都以不同方式选择一个视角观看,从他们的视线仰头,但见天空好似一只大鸟和闪电一般的较量,鸟儿飞到一个地方,那道闪电便紧随而至,随即又多了一道绿色闪电,白绿两道闪电最后还交错到了一起,似在斗法,正当二人难解难分之际,大鸟施北雁便想趁机脱逃,不想二人很快合力出手阻挠,正在这个时候,一柄未出鞘的短剑飞掷而至,目标明确的砸向白衣人,随即,又一人飞身而来,加入混斗,空中真正混斗一片。
落空的施北雁随即发现,是杰生回来了。“杰生师兄。”
原来昨日所谓的同门召唤的讯息,不过是白衣人所使的调虎离山计,杰生奔到求救信号所发之地便发现上当了,随即便误入迷阵,他稍一思索便能猜到,多半白衣人去而复返,将自己引出,布好迷阵,引自己入瓮,他只怕已经去找北雁师妹了。
白衣人煞费苦心所布阵法,果然厉害,以杰生对阵法的研习,江湖上也算数一数二,竟然整整解了一夜外加一个清晨才将其解开,刚冲回客栈就听二楼屋顶有动静,飞奔上楼,辨清状况,随即出手,自知不是这二人对手,只想速战速决,赶紧带施北雁溜之大吉。
可惜,在差距甚远的高手面前,这样的算计也是很难如愿的。杰生与白衣人没斗得几个回合便直落下风,牵制尚且都做不到更别说借机逃离了,正在捉襟见肘之际,身后飘来施北雁的惊叫声。
原来木行子趁杰生牵制白衣人之际,已从二人斗法中抽身而出,将施北雁掳走,论及轻功,施北雁的确难以捕捉,但想要捉住她,对于木行子来说,有的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