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已经走近,笑道:“你便是师兄带回来的黄裳?”
黄裳停下手中作业:“您是?”师兄,难道。
那人看了看黄裳凿出的数米深长洞穴,笑道:“想必是师兄叫你做得吧?”
黄裳听他意思难道是师父的师弟,也就是我的师叔?
那人见黄裳脸显迷茫,笑道:“我叫白芨子,是你的师叔。师兄寻慧才的本领在我之上啊!”
黄裳喜道:“原是师叔。拜见师叔!”
白芨子见状赫赫笑道:“你是乖。就不怕我是冒充么?”黄裳一愣,白芨子笑道:“放心,师叔货真价实,只是教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黄裳点头:“弟子知道了。”
白芨子又看了看黄裳所凿洞穴挥手道:“这个先别弄了,随我来吧。”
黄裳犹豫道:“去哪?师父就要回来了,我没完成师傅的任务,没有师父准许,不敢擅自离开。”
白芨子微笑道:“放心吧,他不会怪罪你的。再说,你果真如此听从师父的话,就更该随我来。”
黄裳心中好奇便随白芨子沿着山壁小道行了大半里转过一处突兀的山石,又沿着山墙往上攀援了好一阵来到高出一地平台,随白芨子步入平台旁一处通幽的洞府。洞府内壁宽阔异常,四处堆满了树木做成的书架,书架堆满了书籍,均是锦缎书写,竟没有一卷竹木。洞府四周各分出一岔道,每一岔道尽头均是另一处宽阔洞府,也是书卷林立,只是摆放各有不同。
黄裳只顾凿石没来得及看遍山中所有地方,那日玄成子也只是带黄裳看了数处洞府而已,没想到山中还有这样一处洞府,比鬼谷洞还要大数倍。
黄裳忍不住拿起一卷书正待翻看,却听白芨子道:“不可看!”
黄裳只好放下书卷:“为何?”
白芨子拿过黄裳手中书卷放回原处:“现在还不到时候。你现在只可看居中这件书室中的所有书籍,至于其他洞府的书籍要等你看完这里的所有之后才能看,而且也只能看其中一室。习武一道只如士子治学一样,要须循序渐进,讲究章法,明白吗?”
黄裳信服地点了点头:“那我现在该看这些书籍了。”心中已是按耐不住。
白芨子笑道:“不急不急!你也累了一个多月了,先好好玩个三五天,把鬼谷山中环境都摸透了。你师父差不多也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你再随我修练。”
黄裳奇道:“玩上三五天?”心道:世上还有这般好的老师,光教弟子玩的!
白芨子肯定道:“是啊!鬼谷山这般美景,你怎能错过,不玩多可惜。噢,你要是有不知道的去处,再回来问我。我便在对面那座山后的一处洞府居住。”黄裳顺着白芨子所指却见竟是另一个峡谷所在。
白芨子说完缓缓下山而去,黄裳站在平台可看到大半鬼谷山的景象,依稀尚可见远方淇县的炊烟,远远的看到白芨子还在山道缓行,穿过山涧横过山谷转到了另一处山背隐没了身影。心道:鬼谷门培养弟子的方式果然出人意料,既然师叔让我游玩山涧,我便趁机去摘山后熟透的干果。
黄裳奔到后山,但见有的干果都快掉下来了,欢呼雀跃钻入林中,一阵上蹿下跳,不一会的功夫便摘了大兜,衣服已经不能包裹,心道:要是雁门郡的那些伙伴同窗也在这里就好了。想到这里,忽然有些孤单的感觉,这里固然美景,却少了玩伴,难免寂寞了些。但此种想法只是瞬间闪念,他的适应能力素来异于常人,既然有这样的好机会好景致好天气,他自然不会白白浪费。来回运送数次干果后(板栗、枣类),便到山中四处游玩,尤其是自己没去过的,不知道的,更在山涧瀑布中洗脸,跳到湖泊中洗澡也不怕水冷,还在一处洞外因势利导造出一个藤脉缠绕的秋千,站立秋千中飘荡可来回往复于山台和峡谷上空,当真妙不可言。
黄裳还奔到来时所到的山顶平原来回奔跑,累了便躺卧山草中呼呼睡去,如此一连快活了数日,玄成子终于回到了鬼谷山。
诚如白芨子所言,玄成子非但没有任何责骂黄裳的意味,还叫黄裳到对面山谷请来白芨子。
黄裳绕过山壁横过山谷来到背后的山谷,这才发现此处景致更是另一番景象,洞府少了些,瀑布湖泊更多了,几乎每半里就能看到一处湍流,从山顶飞下落入谷底河流。大概天气比之那面稍暖,竟有花草开放显出春天的气象。
黄裳来到当中一处极为显眼临湖而生的洞府喊道:“师叔!师父请你过去!”却听一人声音从头顶传来:“来了!”黄裳抬头一看,却是白芨子手握竹简,正坐在当空一处空中木屋中。
那木屋有数米见方,刚好可以容纳数人坐入当中,飘荡荡挂在峭壁延伸而出的古树上,黄裳暗自称奇不已:“师叔!你?!”又是好奇又是惊诧!
白芨子放下竹简翻身轻轻落地,呵呵笑道:“师叔小孩心性,喜欢像鸟一样居于山林树端,这才搭建了这样一个鸟笼书斋,有机会你也上去坐坐!”
黄裳连忙点头,此时便想上去过过瘾,白芨子却拉着黄裳衣袖道:“不急于一时,快些去办正事要紧。”黄裳只好依依不舍随白芨子返回鬼谷洞中。
玄成子见白芨子黄裳一前一后由山道缓缓行来哈哈笑道:“师弟,我给你寻来的徒弟可还满意?”黄裳心中纳闷,怎么师父说我是为师叔挑选的弟子!
白芨子笑道:“憨实如钢铁,机巧如游龙!动静相宜,正好正好!”黄裳听师叔如此夸奖自己,心中不觉飘飘然。
玄成子点头道:“师弟所见与我大体相当。既如此,我便将黄裳教与你教导。黄裳,来拜过你师父,以后你要改口叫我师伯了。”见黄裳只发呆,“怎么?你不愿意?”黄裳忙道:“自然愿意!”拜向白芨子:“师傅!”白芨子轻轻扶起黄裳:“起来吧。”黄裳又拜向玄成子。玄成子点了点头:“随你师父去吧。”
黄裳依言随白芨子再次来到了藏匿书卷的洞府,白芨子指着满洞的书简道,“上次忘记对你说了,这是鬼谷山收藏各家经典所在。这里可以找到所有在世的学说的原本和副本,就是一些世间不曾流传的上古文稿,这里也都有。包括诸子百家的所有学说皆尽收录在此。你虽然专修武学一道,其他诸家学说也该通晓一二,这对你日后领悟至高武学会有很大的帮助。万丈高楼平地起,要想有超越常人的境界,便要有不输于人的坚实基础。知道为师为何要先叫你倒山中玩耍数日吗?”
黄裳心中也是不解:“请师父指教。”
白芨子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亦相依相存。你要想达到武学的至高境界便要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因势利导,天人合一。该凝神思考便要心无旁骛,该享受自然美景,便该毫无负累。动静相宜,劳逸结合,方能相得益彰,身心聚合,方能神气化一。你于山中游玩数日后可有感觉心胸开阔舒畅许多,这对修炼武学一道极为重要。”
黄裳认真点头道:“是,师父!鬼谷之外的诸家学说也要看吗?”
白芨子道:“所谓各家学说,从来都没有谁能果真无懈可击,自称一体的,若单求一门,必然单一偏颇,容易一叶障目。须取长补短,去糟粕,取精髓,以求为我所用。”
黄裳作揖道:“师父所言甚是。弟子谨受教!”
白芨子微笑道:“你已有儒家修身基础,领悟这些书籍不在话下。自今日起,一年为期,你要粗读所有在此的书卷。若有不懂,可随时到临湖洞飞鸟斋问我。三日一小问,十日一大问。另外,这一年间你师伯让你开凿洞府一事也要继续进行,在此之前你先住在旁边的李牧洞内。这个只做你读书之余锻炼体魄之用,不用急于一时。记住了,没有要紧事,不要随意来吵我。”言罢微微一笑,缓缓出洞而去。
黄裳不再多想,一一看向架上的书目,但见书卷无数,分类却极为齐全井然有序。
左边大架横过标签清晰可见,依次是:儒、墨、道、法、阴阳、农、杂、小说、商、工等,最后才是鬼谷。
黄裳走到第一横巷“儒”,但见论语、大学、中庸应有尽有,连带未曾读过的学记。黄裳此时对儒家学说已不甚感兴趣,只是想印证是否如师父所言应有尽有,而他对其他学说所知更少,只好由儒学做实验,果不其然。
然墨家也有儒家经典,突然架上一卷标为非儒篇的锦卷,引起了黄裳的好奇,隐约记起书院周先生曾与人谈论过儒墨之争的事情,提过此书,当时一直留心却找不到,不想却在此处得见。
黄裳翻开书卷但见上面写了许多批判儒家的道道,黄裳不禁点头,倒有些道理,只是未免失于偏颇。心道,要弄清非儒所讲,当该先读过墨家学说。但见墨家学术林立,看来非一段时日,不能读完。便先跳过墨家一道,道家一处也是数目齐全老子、庄子应有尽有。
而后又看了阴阳家的周易;法家的韩非子、慎道、商君书;兵家的孙子兵法;商家的吕氏春秋;农家的耕田志还配有详细图文解说;小说家的山海经、诗经;医家经典更是无数。
至于鬼谷门,自是不必说,他先前以为鬼谷著书也就鬼谷子,今日才知,远非如此,原来所有鬼谷出的弟子皆有著书留存于此,多为其一生总结,比如商君的治国笔记、孙膑的战争志、李牧的胡虏说等等。
黄裳粗略翻看了左边诸家书目,又到中间和右边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却是按照历史划分为上古、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汉,数目更比左边多数倍不止。
黄裳步入其中,但见多是当朝历史沿革、军政纪要以及一些宫闱之事,甚而民间野史杂说。其中春秋和战国书籍最多,各占一大巷书架,且按国别年代和数目种类划分得极为仔细。汉,也分了西东两处,有史记手抄本,当中还有玄成子的批示,黄裳翻看了下,有表示认可肯定褒扬地,也有表示不满反对的。
黄裳这般粗粗看了一圈,大半日便不知不觉过去,只觉饥渴难耐,掩卷出洞寻食就睡。
次日清早,黄裳依言来到临湖洞口,才发现白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早起跑到谷底湖边洗脸。他才发现在鸟斋不远处,还有一张草木编织的大床吊在一块大石之下,上面还稀稀疏疏有数片树叶遮挡,心道:师傅当真会享受啊!这修身养性修得!
白芨子已然觉察到黄裳,冲着他招手:“洗过脸了吗?”
黄裳喊道:“洗过了。”
白芨子缓缓步上山台,见黄裳对草床颇为感兴趣,笑道:“你若感兴趣,也可依样做几个。不过别忘了少许树叶遮体,以免山凉谷阴侵坏身体。”
“怎么样?看的如何?”
黄裳正色道:“师父,昨日你走后,我大致看了些,并没有深读。不过已感鬼谷藏书果真浩如烟海!难怪英杰辈出。只不过,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讲。”
白芨子感兴趣道:“这么快就有自己的想法来,说来听听。”
黄裳却颇有犹豫不决:“我不知道是否对了。”
白芨子赫赫笑道:“想法便是想法,何来对错之分。鬼谷门最忌没弄明情况,便畏手畏脚。受条条框框限制,施展不开手脚的人可不是我鬼谷门需要的弟子。”
黄裳不再犹豫:“是。弟子觉得鬼谷藏书果然浩如烟海,不但自己学说深入剖析,更对其他学说研究精深,可说是包罗天下无,尽收天下有。弟子在赞叹之余,也在想,自己是否果真要通读所有。因为这当中有许多,弟子,弟子其实都不太感兴趣!”
黄裳说完后偷偷瞄了一眼白芨子,但见白芨子微笑不语,忽然猛的一掌打在石桌上,只震得石桌嗡嗡作响。黄裳一惊:“弟子大言不惭,知错了!”
白芨子神色严峻:“你何错之有?”
黄裳忙道:“弟子不该妄加评判,不该挑三拣四,不该任由自己喜好来,更不该拂逆师父的意思。”
白芨子叹气道:“迂腐难当,迂腐之极,迂腐透顶!”
白芨子说到第二个迂腐的时候已经跳起石凳,丝毫不因师之身份而怕失去威严,黄裳不明所以,却听白芨子道:“你修了儒学几年,未得其精髓,倒是沾染了一身迂腐之气!你是有错,可不是你所说的错。”
“你错在,一,不该对自己的想法犹豫怀疑。”
“你错在,二,大丈夫言则言已,不该妄想说出去的话还指望收回。”
“你更错在,还有,你说想法便说想法,来那一套阿谀颂扬之词作什么?鬼谷门如何博大精深,世人早有领教,还肖你说。然你此时是修习从未真正出过大才的武学一道,有何可自豪?又是沾染了儒学那套迂回饶舌的毛病。”
“我告诉你,你要想学好鬼谷绝学,便要舍弃你身上所有的固有负累,否则瞻前顾后,到头来也只是杂而不精,难成大气候。”
黄裳恍然道:“师父说的是。”
他本不是优柔寡断不敢直言的人,只是初到鬼谷门,不知章法,又实在喜欢的很,担心稍有不慎,惹师父不满,这才说了违心之话,不想反倒弄巧成拙,后悔不已。又觉师父原本儒雅逍遥,被自己气的竟然跳到石桌,教授学生的投入程度比师伯更甚。
白芨子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个十多岁的小孩,能有说出的勇气,已然很不错了。你本来资质非凡,假以时日必能突飞猛进,也不必着急。你且说说,倒是有哪些你不感兴趣,哪些你又感兴趣的?”
黄裳道:“譬如诸子学说,我虽然钦佩,却并不想深读。”
白芨子兴致盎然道:“哦?那是为何?”
黄裳道:“我昨日粗粗看了墨家非儒篇,觉得说的有些道理,但,却也未必全对。这些各家之言,争来争去,我实在没什么兴趣。但是单独来看倒也各自有些道理。”
白芨子点头道:“所以我才说叫你有所选择。既然不喜欢,稍加了解各家主张核心便可。”黄裳见白芨子说的爽快,倒是出乎意料,心道:师父果然非同一般,与先前老师大相径庭。
“还有哪些不感兴趣?”
“还有什么法家这些治国之道,我也是。”
白芨子愠怒到:“又迂腐了。”
黄裳语气肯定,理直气壮道:“是,师父。其实除了兵家的孙子兵法外,我对洞中所有书卷都不是很感兴趣。”黄裳说完后心里也不在忐忑不安。
白芨子哈哈大笑:“很好很好!”竟是不怒反喜:“既然都不喜欢,那就统统不要看了。孙子兵法你若喜欢便看,不喜欢也可不看。”
黄裳闻言反倒没了主张:“那我?”
白芨子摆手道:“莫急。其实师父原本看你粗狂中透有儒雅,且心思极为细密。本想着将你培养成为文武皆通的大学之才。既然你对修书一道果然不感兴趣,为师反倒轻松了。正所谓因材施教,适时变通。既然如此,为师便要改变方针,将你培养成彻头彻尾的鬼谷武学一道的弟子。如何?”
黄裳喜道:“但凭师父教诲!”
白芨子道:“先别高兴太早!要修炼鬼谷武功绝学,便要通晓鬼谷精髓,尤其是你将要修炼的武功,更是如此。你不会对鬼谷书卷也看不下去吧。”
黄裳笑道:“自然不会。我适才还没来得及说,其实除了商君书,牵扯治国方略,我实在没兴趣外,其他方面的鬼谷书籍我都是喜欢的紧。”
白芨子笑道:“果真如此,最好不过。从明日起,你便只读鬼谷子一书。记住,这个可要仔细研读,不可敷衍了事。”
黄裳拜道:“弟子明白。”
此后,黄裳便专心研读鬼谷书籍,困倦了或有不明的地方便会到李牧洞旁边开凿山洞,一边开凿一边深思。若两者都不想做,便奔驰跳跃在山谷四处游玩,乐得逍遥自在。
如此周而复始,一年之期很快就过去了。
黄裳居山中一年,不但增进了修养,还学会了许多山中生活本领,攀援、打猎、生火、凿洞,几乎无所不能。身体也更为强壮,心境也渐复平静,每遇事便能很快凝神思考,不受周身环境影响。
白芨子见黄裳性格渐具独特个性,心中高兴,不到一年,只到盛夏,万物葱郁欲滴之时,便将黄裳叫到跟前:“裳儿,你读鬼谷子已近一年。不知道可有什么要讲的?”
黄裳经过白芨子一年的锤炼,早就没有了先前说话的犹豫不决,理直气壮,语气也愈发的肯定:“师父!弟子反复诵读鬼谷子不下百遍,最终只悟出一句话。”
“是什么?”
“纵横捭阖,阴阳相济,因势利导!”
“再无其他?”
“纵有万般说,不离其宗也。”
白芨子捻须哈哈笑道:“有此一悟,可以开始修炼鬼斧神功了!”
黄裳奇道:“鬼斧神功?”
“不错,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