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青山隐隐，远处，流水迢迢。
一个身穿玄色窄袖蟒袍的男子静静站在栏杆处，一头银发披散而下，随风轻扬。
“天主。”
一道娇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完颜梦眯起虎眼，婀娜的身子缓缓向亓官司涯走来，一只威猛白虎绕在她脚下，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虎爪一步一步按在地上，不怒自威。
亓官司涯静静地看着眼前云雾中的青山，一双墨眸看不出喜怒哀乐。
“南星主已经将盟主的底细全都打探清楚了。”亓官司涯淡淡道。
完颜梦勾起嘴角，挽住他的手臂，抬起头笑道：“天主怎么一心都在这些事上？也不想人家。”
亓官司涯低下头，一双墨眸静静地看着她，道：“这些日子，你并没有认真去帮我做事。”
完颜梦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天主怎么能这么说人家……”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不为天主做事，还能为谁做事？”
他是在怪她没有把重生果弄来，又放过了百家吗？
亓官司涯没有说话，过了半晌，道：“我们动身吧。”须臾，又道，“这一切，应该有个了结了。”
完颜梦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弯起了嘴角。
“好，都听天主的。”
京城，街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琴铺的生意一直很好，每天来的人不多，但卖上一把琴便能获得不少收益。
戴小蛮低头整理着账本，钟奉月则是在后面拿着布擦拭着琴上落的灰尘。
事情过去半月，生活果然没有再被那些江湖琐事介入。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舒适，却又总觉得哪里没有做好，仔细想时，心里还有些发闷。
“亓官无月，上次那个刘贵人家买走的那把琴，给了多少两银子？”戴小蛮翻了翻账本，转头问向身后的钟奉月。
钟奉月看向她，弯起嘴角，墨眸流转着惊艳的光泽，道：“那把西尧琴是二十两银子，我卖给他三十两。”
戴小蛮忍不住笑了，道：“我说怎么账本算来算去就是多十两，原来是你抬价了……”
“那刘贵人平常见了乞丐也不施舍，空藏了那些钱，不多赚些岂不是可惜了。”钟奉月看着戴小蛮，笑道。
戴小蛮放下账本，看着他道：“是啊，你说的没错，大商人。”须臾，又道：“我去秦老板那边拿些琴来，你在这看着铺子，我去去就来。”
钟奉月勾起嘴角，点头道：“好。”
戴小蛮绕过桌子，提着裙角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走到了京城中央，这里生意每天都很兴隆，行人来来往往。
忽然，一声惊呼声传来，再接着，不远处人越围越多。
戴小蛮轻轻蹙起眉头，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谁出了点儿事都会围上去很多人。
戴小蛮转过头，不去理会。她走到那人群不远处时，视线忽然落在一抹暗红色的衣角上，她一愣。
下一刻，她挤进人群，使了浑身解数才挤到最前头。
低头一看，入眼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一身绣着海棠的暗红色长袍，黑斗篷取了下来，露出那张绝美的容颜，一头如水般的青丝倾泻而下，长如蒲扇般的睫毛此刻落下，高挺的鼻梁下，肉色薄唇轻轻抿起，那漂亮的眉头正轻轻锁着，有些痛苦的样子。
戴小蛮忙蹲下身去，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就听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个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倒也不像是京城人，怎么身子不好还一个人出行……”
“就是，我刚才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见他倒了下来，吓了我一跳……”
“这姑娘是谁？她认识这公子？”
……
戴小蛮抿了抿唇，手忽然被抓住，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戴小蛮怔怔地低头看去。
芳歇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去，深潭般的眸子看向戴小蛮，肉色薄唇轻启，淡淡道：“我饿了。”
戴小蛮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他会突然晕倒，是因为饿的缘故……
周围围观的人见他醒了，又见戴小蛮来了，觉得也没什么看头，渐渐散了去。
戴小蛮扶了他一把，抬头看向他，抿了抿唇，道：“走吧，我带你去吃点儿东西。”
客栈里。
芳歇举箸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戴小蛮坐在对面睁着杏眸看着他。
半晌，戴小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来京城？”
放下筷子，指骨修长的手拿过一旁的茶杯，芳歇淡淡道：“被赶出来罢了。”
“赶？”戴小蛮有些诧异地睁了睁眸子，道：“谁赶你的？”
长如蒲扇般的睫毛轻轻一扇，深潭般的眸子静静看向她，道：“我已经和那个人没有关系了，他杀我没杀成，我遣散了所有下人，自己逃了。”
本是一句十分惊心动魄的话，却给他描述得如此云淡风轻。
戴小蛮知道他指的那个人是那个幕后主使，替他捏了把汗，她有些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笑道：“那你……打算一直这样逃下去？”
芳歇抿了抿嘴角，淡淡道：“能逃便逃，逃不了，也是命中定数。”
戴小蛮敛下眸子，半晌，她抬头看向他，道：“你不想重振孤家了？”
芳歇抬起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道：“想，但做不到。”
戴小蛮咬了咬唇，手臂放在桌子上，看着他，道：“重振孤家很简单，只要换个盟主就好了。”她把声音压得很低，用着只有二人才能听得到的音调说道。
长睫微微一动，绝美的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诧异，深潭般的眸子看着她，问道：“如何换？”
戴小蛮被他问住了。
是啊，如何换？说得轻松。
而且，她这么一说，一切又要扯进江湖了。想要换盟主，就必须查出一直在幕后主使的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二十年前的盟主一家又与他有什么关系，那场血案是不是他干的……
想到这些，戴小蛮不禁头都大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想想就可以做到的。”芳歇敛下眸子，淡淡道。
戴小蛮一愣，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门外，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戴小蛮和芳歇一同向门口看去。
“让开，我们还要去找大人。”
两个身穿华美锦衣、头戴玲珑八宝饰的秀美少女看向对面那个布衣小贩，其中一个灵媚如猫的少女举着冰糖葫芦，对着他扮着鬼脸。
那个布衣小贩看着二人，都快哭了，他道：“两位姑娘，拿了东西是要给钱的，拿了我的冰糖葫芦，就应该给我钱啊！”
那个清冷如莲的少女看向布衣小贩，道：“你把冰糖葫芦放在路中央，难道不就是给别人吃的？”
灵媚如猫的少女顿时贴了上来，点了点头，伸出纤长的手指抹掉嘴角的糖渍，道：“就是。”她抬头看向清冷如莲的少女，问道：“你有听说过吃东西还要付钱的吗？”
清冷如莲的少女看着她，摇了摇头。
布衣小贩看着二人，哑口无言，怔怔道：“二位姑娘，摆路中央的那是我的摊子……”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驻足观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戴小蛮看向芳歇，发现芳歇正轻轻抿起嘴角，他站了起来，绣着海棠的暗红色长袍拖曳在地上，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向着门口争吵起来的方向走去。
戴小蛮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多少钱？我付了。”芳歇远远对着那个布衣小贩说道。
三人一齐抬头向里看去，入眼便是一张绝美的玉颜，布衣小贩看呆了，半荼和采菱均是眼中一喜。
“大人！”二人一齐唤道。
布衣小贩呆呆地看着他，磕磕绊绊道：“三，三文钱……”
芳歇从袖中掏了掏，又低头看了看，戴小蛮见状，忙走过去递给小贩三枚铜板，道：“我给了，我给了。”
布衣小贩怔怔地收过铜板，然后摇了摇头，有些不可思议似的，转身离去。
走时，嘴里还小声嘀咕道：“没钱还穿得那么好，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
芳歇低下的头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向戴小蛮，道：“他在说谁？”
戴小蛮看了芳歇一眼，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心想，还能有谁。她笑着敷衍道：“说我，是在说我。”都饿晕在街头了，肯定是身上没钱，他记性也真是不好，刚才还抢着要付钱。
“大人，请带着我们一起走吧。”一旁的半荼和采菱忽然一齐说道。
芳歇微微一愣，他转头看向二人，淡淡道：“去哪儿？”
半荼和采菱均是一噎，半荼抬起头，看向芳歇，道：“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请你带上我们。”
戴小蛮看着这两个少女，心里有些同情。毕竟是一直生活在大山庄里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人，上街连冰糖葫芦要花钱买这些常识都不知道。
芳歇想了想，点了点头，缓缓道：“好。”
二人面上大喜。
“我先走了，若是无事，我便会回孤家山庄，若是有事，就当孤家彻底消失了。”芳歇看向戴小蛮，深潭般的眸子静如止水，淡淡道。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他，只见那道华美的暗红色身影缓缓走出客栈，与两道倩影一并缓缓消失在了人海中。
他是在道别？
杏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戴小蛮抿了抿唇，招来小二结了饭菜钱，出门离去。
走进了琴铺，一身白衣的钟奉月迎了上来。
“秦老板不在吗？”钟奉月勾起嘴角，看向戴小蛮。
戴小蛮微微一怔，然后抬头看向他，逞强地笑了笑，点头道：“是啊。”
她到底该不该告诉他，她刚才见了孤容雪？
戴小蛮在心底轻叹一口气，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钟奉月，小声道：“你知道凤于飞的身世吗？”
钟奉月微微一怔，那双如玉般的眸子流转着惊艳的光泽，道：“画仙？”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难道画仙还另有身份吗？”
戴小蛮愣了愣，她看着钟奉月，心想，连亓官无月也不知道，这件事一定藏得很深……
她抬头看向钟奉月，把在来时路上暗暗做好的打算斟酌着酝酿了一遍，道：“亓官无月，你还记得古仙佬和古然吗？”那个老人和那个少年，现在只要想想，还是会有些无法释然。
钟奉月抿了抿嘴角，看着戴小蛮，点头道：“记得，古老人和他的徒弟。这二人怎么了？”
戴小蛮敛下眸子，须臾，又抬起眸子看向他，道：“当年百家杀死了苍落瑶，但是，那天晚上，古仙佬和古然也一并遇害……所以，我在想，下手害他们的人，会不会是那个暗中掌权江湖的幕后主使。”
钟奉月一愣，如玉般的眸子看向戴小蛮，微微有些诧异，心里隐隐泛上一丝担忧，他道：“娘子忽然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戴小蛮看着他，抿了抿唇，小声却坚定道：“我要查出这个人，查出凤于飞的身世。”
钟奉月微微睁大了墨眸，他看向戴小蛮，急道：“娘子！”
戴小蛮站了起来，纤长的手指叉到一起，她抬头看向钟奉月，道：“我们先关了铺子回戴府，我要一步一步查出这件事的真相。”凤于飞死了，他的身世永远不会浮出水面。孤容雪放弃了，所有努力一念之间付诸东流。
如果没有人再去将这一切弄清楚，黑不是黑，白不是白，江湖，也不再是江湖了。
戴小蛮欲要转身去收拾东西，钟奉月却忽然抓住戴小蛮的手腕。她愣了愣，转过身去，问道：“怎么了？”
钟奉月抿了抿嘴角，看向戴小蛮，眉间轻锁，道：“娘子，别查。”
戴小蛮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道：“为何？”
长长的睫毛落下，钟奉月沉默了半晌后抬头道：“这些事你不要管，帮人，伤己，这种事，与其去做，倒不如放任不管。”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他，道：“亓官无月，这不是你，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他一向黑白分明，如今，却又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话来？难道他也对她隐瞒了什么？
钟奉月没有察觉到戴小蛮细微的变化，他抿了抿唇，继续道：“娘子，别查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去管江湖上的这些事……”
戴小蛮动了动嘴角，怔怔地看着他，道：“亓官无月，你不是这样的人。”
钟奉月一愣，看向戴小蛮，红润的菱唇轻轻抿起。
戴小蛮看着他，继续道：“亓官无月，不管你怎么说，我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钟奉月一动不动地看着戴小蛮，如玉般的墨眸中闪过一丝祈求，轻道：“我是为你好……”
戴小蛮一把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腕，看着他道：“天赐教的公子不是这种畏头畏尾的人……之前那么多事都做了，最后一步，为什么怯于迈出那一脚？”她后退几步，然后转身，背对着他道：“我不想让死掉的人白白死掉，任何人都只有一条命，那就发挥它最大的价值……我走了，你也走吧。”
她强忍住心头的悲伤，逃一般地离去。
钟奉月怔怔地看着戴小蛮消失在眼前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追出门外，却再也找不到戴小蛮的身影。
如玉般的墨眸中流过一丝慌乱，他有一种预感，这次戴小蛮离开，就意味着真正地离开他了……
阳光明媚，天空一碧如洗。
马车颠簸，车外风景向两边后退。
戴小蛮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心里乱成一团。
她几日前那么说钟奉月，会不会过分了……
戴小蛮敛下眸子，吐了口气，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转念间，又想到凤于飞和孤容雪，她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没有武功，不能直面对方，她只能将真相一点儿一点儿地揭开，拼凑，最后找出那个操控这一切的幕后人……
马车在一处山脚下停下，戴小蛮下了马车，入眼是一间并不起眼的茅草房。
就是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