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墨发随意散开，红袍上的牡丹金织脚被血染得不输于真牡丹的艳丽。他长长的睫毛轻轻落下，淡色的唇已经不见昔日的红润，有些惨白的脸上少了一分妖娆，多了一分安静。
戴小蛮颤抖着蹲下身去，小声道：“凤于飞……”
凤于飞没有反应，双目依旧轻阖。
戴小蛮有些怕了，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又道：“凤于飞？”
连续叫了好几声，戴小蛮终于停下了动作，她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凤于飞，手中小瓷瓶滑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怎么会这样……
戴小蛮垂下头去，静静地坐着，胸口竟隐隐有些发闷，压得她难受得想缩到一起。
牡丹花迎风轻舞，花如红绸黑缎，洁而有光，甚至席卷着一丝凉意。
忽然，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动，戴小蛮面上一喜，忙看向凤于飞。
那双潋滟的凤眸缓缓睁开，他转过头静静地看向戴小蛮，像是等待已久，他勾起嘴角，轻声道：“夫人是在担心为夫？”
戴小蛮此刻却已经生不起气来了，那双杏眸看向他，轻轻颤动，她咬唇道：“你真想风流做鬼？”
凤于飞微微一愣，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他轻笑道：“我又怎舍得离你而去？你说我无心，可现在跳动的又是什么？”
戴小蛮怔住了，她不敢看向他的胸口，那里早已是血肉模糊。
“那两只瓷瓶，你来选吧。若是选对了，我便是你的了，若是选错了，就当我死在你手下，也不枉此生为人了……”凤于飞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缓缓说道。
戴小蛮低下头去，忙将那两只小瓷瓶捡了起来，她抬头看向凤于飞，抿了抿唇，道：“你自己选。”都这个时候了，还想骗她什么？
重生果也骗走了，信任也骗走了……
凤于飞弯唇笑着看着她，轻轻说道：“我运气不好，会选错的……”
戴小蛮有一瞬间的心软，她攥紧了两只小瓷瓶。
她怕她运气也不好。
“云箬是你的谁？”忽然，戴小蛮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凤于飞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戴小蛮视线紧逼，又道：“你为什么要重生果？”
凤于飞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潋滟的凤眸一眨不眨，却依然没有说话。
戴小蛮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你为什么要让大姐当副谷主？”
不等凤于飞开口，戴小蛮站起身子，不小心踩到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粉牡丹上，她沉默半晌，继续说道：“你爱的是云箬，要的是重生果，利用的是大姐，如今还想玩弄我，你当我是真的傻吗？”戴小蛮后退一步，在凤于飞怔怔的注视下，笑道：“人都说虎毒不食子，老谷主再不济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会给你一瓶解药和一瓶毒药？”那笑，没有笑到眼底。
绛红色长袍散在牡丹上，像极了艳丽的蝴蝶，凤于飞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眼中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闪过，粉白色的唇张了张。戴小蛮只当是被她说中了，她轻笑道：“这两瓶药，我给你这瓶。”说着，她将红色那瓶递了过去。
红色，正如他本人，妖冶似火。
其实不管选哪瓶，都是解药。
凤于飞伸手接过小瓷瓶，他勾起嘴角，拔掉瓶塞倒出里面的赤色药丸，在戴小蛮的注视下仰头咽下。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她，攥紧了手中那只黑色瓷瓶。
凤于飞撇过头去，绝美的眸子缓缓闭上，又缓缓睁开。
戴小蛮轻嘲地笑了笑，她刚要说话，就见凤于飞的嘴角缓缓滑落一道黑血……
戴小蛮瞪大了杏眸，她不禁向前一步。
凤于飞弯唇笑了，笑得格外妖艳。
难道，真的是一瓶解药一瓶毒药？难道……她真的选错了？
戴小蛮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忙蹲下身去抓住凤于飞的衣袖，却又忽然想起什么，缩回了手，又站起了身子，向后退了退。
不，她不应该怜悯敌人……妇人之仁啊……
如水般的墨发散在妖娆的牡丹之上，那双潋滟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不满、怨恨，反而多了一分悲凄、自嘲。
一个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戴小蛮身子一震，忙打开另一只黑色瓷瓶，将里面那颗药丸碾碎散在一朵艳红色的牡丹上。
只见那朵盛开的牡丹快速枯萎，灭顶的黑褐色从红色的花瓣顶端向下蔓延，最后全部败落，成了一朵枯花。
凤于飞静静地看着那朵枯萎的花，勾起嘴角，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些。
戴小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黑瓷瓶从手中滑落，戴小蛮忙走到凤于飞身前，她摇了摇头，道：“这两瓶……都是毒药？你骗我？”
她真的有些怕了，她虽然憎恨他，却害怕他真的死去……
凤于飞眨了眨凤眸，明明力不可支却依旧笑着道：“是爹骗我。”眼中泛上一丝苍凉，竟出现戴小蛮从未见过的茫然神色。“他说，两瓶都是解药，如果我不慎中了无解的九魔功，任何一瓶都能解了那毒。我还是赌上一赌，却没想到，其实我从信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输了……”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忽然闪过老谷主在与她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谋。原来真的是她看错了，她还以为他是好人……
凤于飞侧过头看向戴小蛮，轻道：“我关了他二十年，他却在我出生之际就将我关起来，曾经我也以为他只是在磨炼我，但当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把对我娘的怨恨发泄到我的身上时，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恨我……”须臾，在戴小蛮缓缓瞪大的眸子的注视下，缓缓说道，“我并非他亲生的，他恨我娘生下的是别的男人的孩子。”
戴小蛮没有想到她竟然错得离谱，她也没有想到凤于飞竟有这样的秘密。
“他练九魔功，大概也是想报仇，他恨我娘，恨我，也恨那个与我娘有关系的男人。想要报仇的人都是很可怕的，明知道对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世了，却依然苦苦练功，只为那一日……”凤于飞弯唇笑着，看着戴小蛮，轻道，“二十年前的江湖发生过很多事。那时我还小，什么都记不得了……”
嘴角血迹已经干了，凤于飞缓缓闭上眼睛，粉唇渐渐泛白，额间那点凤尾亮得出奇，他轻轻喘息，长睫轻扇，抬眸看向戴小蛮，笑着轻声说道：“我并不爱云箬，她有喜欢的人。重生果，也并不是我想要的。戴楼儿，是她求我收下她，而并非我想利用她……”
戴小蛮蹲下身去，杏眸轻颤，她咬着下唇，声音有些颤抖，道：“凤于飞，我们回万枯谷，褚惟心可以救活你的，他有好多解药……”
她以为她读不懂他，到头来竟然是她没有资格去读懂他，对一个人连信任都没有，又有什么能力去猜透一个人的心……
凤于飞弯起嘴角，潋滟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轻声道：“你想知道云箬喜欢的人是谁吗？”凤眸轻轻一眨，“是莫心……”
戴小蛮瞪大了杏眸，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全猜错了？为什么……
萧夫人爱的人是萧何，云箬又是萧何的妹妹，云箬喜欢莫心，萧何死了，云箬为了不让莫心伤心，想去查出凶手，亲赴断魂琅琊，却也被杀害了……
戴小蛮看向凤于飞，抿了抿唇，小声道：“害了萧堂主的人不是百家，那是谁？”
久久没有回应。
戴小蛮低下头去，只见躺在牡丹花田的凤于飞怔怔地看着她，嘴角扬起，笑得有些透明，他动了动嘴角，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潋滟的凤眸变得有些茫然，让人忍不住揪心。
心狠狠一撞，戴小蛮轻轻摇了摇头，轻道：“凤于飞……”她挪到他身旁，低下声音，小声道：“你不会死的，对吧？”
凤于飞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只是笑着，妖冶的眸子看着她，静静地笑着。
戴小蛮动了动嘴角，哧哧地笑了，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她轻道：“你不是说你是神仙吗？神仙是不会死的……”
潋滟的凤眸颤了颤，唇轻轻一动，却发不出声音，青丝落在白皙的脸颊，一片牡丹花瓣落下，点缀在发上，美得醉人。
她真的不想他死，他是好人，真的是好人……
凤于飞静静地看着戴小蛮，心口痛得已经快失去知觉了。
红袖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动，他微微喘息，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昏沉，鼻翼飘过一丝熟悉的淡香，身子一软，倒在了凤于飞的身上……
黑暗中，一道金辉落下，一只浴火凤凰跃然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