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
戴小蛮随着莫心走过小桥，她细细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过了小桥，小桥下是一条已经干涸的小河，眼前是一个阁间，雕镂红木门窗，阁前朱色红柱，不远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丛院，纤纤玉手轻轻推开红木门，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入眼的便是素雅的齐全各具。
“这便是云箬的屋子。”
莫心走了进去，轻轻抬手一挥帷纱帐，戴小蛮便看见前方摆着一尊灵牌，灵牌前面还供着瓜果。
戴小蛮扫了一眼周围，视线落在檀木桌上几只瓷杯上，那瓷杯很干净，一点儿灰尘都没有，看来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她抬头看向莫心，轻声道：“萧夫人，云箬姑娘以前很喜欢茶吗？”她注意到，这屋子里最多的便是茶杯。
莫心轻轻点了点头，看向桌子上那些瓷杯，道：“云箬以前随萧何学过一段时间的烤茶。”
提到萧何，戴小蛮抿了抿唇，又道：“萧堂主也喜欢茶？”
提到这个名字，莫心的眸子暗了暗，眼角的泪痣泛着淡淡的忧伤，她道：“萧何很喜欢茶。后来他的那片茶田每长一茬，我便去收一茬，只是到了最后，那片茶田枯了，再也没有生长过茶。”
茶田枯了？
“那片茶园现在在哪儿？”戴小蛮抬头看向莫心，问道。
莫心眨了眨眸子，敛下长睫，轻声道：“就在万枯谷。”
万枯谷以前是开花的，如今已经成了不毛之地，想也知道那片茶田定然已经不复存在。
戴小蛮忽然想起什么，她忙看向莫心，问道：“萧夫人，我们在这里不会被百家发现吗？”
莫心愣了愣，眸中闪过一丝低沉，她看向戴小蛮，声音浮上一丝严肃，道：“百家行踪不定，万枯谷曾经被百家侵袭过，他们应该不会猜到我们会在这里。”
万枯谷曾经被百家侵袭过？
“百家是一个很隐秘的帮派，兴许有千人万人，兴许只有寥寥几人，数年前百家出动一次，那一次，便是满城风雨，血洗空谷……”
戴小蛮忽然想起钟奉月曾经说过的那番话。
她抿了抿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一阵，戴小蛮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灵牌，她走了过去，从袖中拿出一支蝴蝶簪子，然后双手呈着蝴蝶簪子，低头对着灵牌说道：“云箬姑娘，这是你的簪子，现在物归原主……”她向前走了两步，将簪子放在了供奉用的瓜果旁。
然后退后一步，合掌拜了拜。
莫心看着戴小蛮的举动，微微一笑，轻声道：“其实那簪子你可以自己留着，云箬不会介意的。”
戴小蛮回头看向莫心，忙摇头道：“那是云箬姑娘的东西，自然是要归还给云箬姑娘的。”
莫心笑了笑，秀美的脸上染上一丝笑意，道：“那支簪子是我送给云箬的。”她伸手将自己头上的那根簪子也拔了下来，“你还记得吗？”
戴小蛮低头看去，莫心手上的那根蝴蝶簪子，和云箬的那根蝴蝶簪子就像是一对。
戴小蛮点了点头，看向莫心，道：“这是一对簪子吗？”
莫心轻笑一声，看着那支簪子，轻声道：“这两支簪子出自一个老匠之手，是我嫁来萧家之后，送给云箬的。”她静静地看着那根簪子，陷入了回忆，“云箬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子，她比我小一岁，那年，我十九，她十八。”
须臾，莫心抬起头，看向戴小蛮，道：“小蛮，当年嫁给萧何，并非我自愿的。”
戴小蛮杏眸微怔，她看向莫心，说：“可是萧夫人不是很喜欢……”
“萧何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岁，而我在嫁给萧何前，并没有见过他。”莫心看着她的眸子，轻声道，“在嫁给萧何之前，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十五岁开始便和那个人偷偷在一起，我们住得很近，从小就在一块玩。后来，我爹让我嫁给萧何，我不从，我爹便派人将他丢进湖里，他会游泳，自己上来了，但是得了风寒，没过多久，就死了。我将这一切都归咎到我爹身上，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认为这一切都是萧何的错，这让我在没嫁给他之前，更怨恨他了。”
戴小蛮没想到在此之前还有这么多故事，她抿了抿唇，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办了？”
莫心敛下眸子，继续说道：“后来我自杀了好几次，都被发现了。我爹认为萧何是个靠得住的人，他一心只想将我嫁给他看好的人。但当我被强行塞上花轿，送到萧何那里时，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可以在一瞬之间就改变……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粗俗，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怔住了，我没想到原来萧何是这么沉稳风雅的一个人，同时我也见到了云箬，那个时候她笑得很美，然而萧何并没有怎么看我，当时我竟有一点儿失落。萧何一直把我当小姑娘看待，他从不强迫我做任何事，直到后来我发现他吸引我的不仅是气质，他的一切都让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整整一年，我们一直都住在不同的阁间。
“萧何没有再娶，我也渐渐试着习惯在萧家的生活，云箬从那个时候就懂了不少医术，我也随着她学了点儿皮毛。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忘了过去喜欢的那个人。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当这一年过去后，我才明白我以前和那个人之间的感情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萧何死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爱上别人。”莫心静静地说着，她抬头看向戴小蛮，又道，“一辈子只会真正爱过一个人，当这个人消失后，你爱的所有人都只会是他的影子。”
戴小蛮回到住处后，满脑子都是莫心说的话。
“一辈子只会真正爱过一个人，当这个人消失后，你爱的所有人都只会是他的影子……”
戴小蛮低叹一声，同时想起聂鬼王那张就像别人欠他钱似的阴沉的脸。这个人是例外，他并没有爱上身为云箬的影子的她，反而一心想致她于死地……
想到这里，戴小蛮不由得感叹起自己命运的坎坷，从出嫁开始就连连被休，后来遇到了盟主，也成了不被放在眼里的一个路人。
戴小蛮忽然又想到了那个人……亓官无月。
一想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她就觉得心跳得很快，心如鼓动。
戴小蛮枕着手臂睡在桌子上，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亓官无月的脸。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微笑，戴小蛮轻轻蹙起眉头，缓缓睁开杏眸。
眨了眨眼睛，一切又都记不起来了，戴小蛮又闭上眼睛，静静地趴着。
眼睛一闭上，那抹笑愈发明显，隔着一层白纱，怎么也挥之不去……
紧接着，她好像看见自己搂着一个人，呼吸炽热，脑中一闪，又变成她解开长袍，露出酥肩的一幕……
“我给你整个江湖……”这句话一闪而过。
再接着，一抹红影出现在脑海中。
那抹红影十分模糊，一道金辉散下……
“凤凰游，凤凰游……”
一抹妖娆的笑意和一双墨眸重叠。
脑中猛地一震，戴小蛮忽地睁开杏眼。
额上细汗汲汲，她坐直了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变得不清晰，她闭上眼睛揉着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究竟梦见了什么。
戴小蛮忙站起身子，走到橱柜前，打开橱柜，翻动着包裹，从衣服里翻出了一根银簪。
她关上橱门，倚着橱子，静静地看着这根银簪。
银簪身上刻着精美的花纹，她将簪子攥得紧紧的，直到簪子被捂得发烫……
下了楼，戴小蛮看向下面。
褚惟心又换上了那身淡青色的女装，一头青丝用一根长绳束起，白皙的手腕上依旧是那道清莹碧翠。不远处钟奉月正倚着墙，白纱帽下看不见表情，似是静静地小憩着，正在摆筷子的莫心抬起头，看到戴小蛮后微微一笑。
“小蛮，快来吃饭。”
听到莫心叫她的名字，钟奉月缓缓睁开墨眸，而戴小蛮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坐到板凳上就拿起了筷子。
钟奉月放下天赐剑，走到桌前也坐了下来。
戴小蛮抬头看了钟奉月一眼，弯起嘴角，笑道：“钟公子今天也去练剑了？”
钟奉月微微一怔，他抬头看向戴小蛮，点了点头，轻笑道：“嗯。”
莫心看向戴小蛮，盛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问道：“小蛮昨日去看钟公子练剑了？”
戴小蛮看向莫心，点了点头，道：“是啊，昨天在这万枯谷随便走走，没想到就遇到了钟公子。”
钟奉月和莫心同时一顿，钟奉月抬头看向戴小蛮，见戴小蛮一脸盈盈笑意，像是什么也不知道般。钟奉月拿起筷子，敛下眸子，戴小蛮压根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了，她也没有认出他来，但是她昨天不是说，是跟着一道金辉才走到他练剑的那个地方的吗？
脑中忽然一震，钟奉月抬头看向戴小蛮，戴小蛮正夹着一片藕放到莫心的碗里，素齿朱唇，双瞳剪水。
戴小蛮的记忆被人改了！
白纱帽下，红润的菱唇轻轻抿起，握着筷子的手不禁暗暗使劲。
戴小蛮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褚惟心，挑了挑柳眉，道：“怎么又扮成女人了？”她还以为他自平山大会之后就已经扮腻了，没想到现在又扮回去了。
清冷的眸子淡淡地看了戴小蛮一眼，道：“今日出谷半日，便乔装了一下。”
戴小蛮点了点头，接着他的短处趁机报复回来，她道：“见你每次出去都要扮成女人，莫非见的是心上人？”
褚惟心冷冷地看了戴小蛮一眼，见她偷偷笑着，便也笑道：“我的心上人就在谷里，用不着出去见。”
戴小蛮怔了怔，看了莫心一眼，又看向褚惟心，故意气他道：“原来是这样，神医，深藏不露啊……”
莫心发现自己被莫名地搅了进来，愣愣地看了众人一眼，没有说话。
褚惟心果真被戴小蛮气到了，他一筷子敲到戴小蛮的手背上，道：“好好吃饭。”
戴小蛮被他敲得一愣，怔怔地看着手背……
她记得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敲过她的手，只是那个人现在已经……
长睫落下，眸子泛上一丝哀伤，戴小蛮变得沉默不语。
褚惟心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一下又有些失措，钟奉月抬头看向戴小蛮，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也看了个清楚，他看向褚惟心，难得有些愠于他人，抿了抿唇道：“神医，莫要欺负她了。”
褚惟心清冷的眸子颤了颤，他攥紧了筷子，小声道：“我没用力啊……”
莫心轻叹一声，看向褚惟心，道：“女孩子都是不禁打的，尤其是被男人打，你轻轻敲一下都能让人难受半天。”
戴小蛮抬起头，看向钟奉月，又看向莫心，最后视线落在褚惟心身上，她隐掉眼中哀伤，弯了弯嘴角，道：“我没事，你赔偿我几味好药就好了。”
褚惟心见戴小蛮真的没事了，难得没有拒绝，道：“好。”
钟奉月抬头看向戴小蛮，发现戴小蛮刚好也在看他，那双杏眸敛着淡淡的哀伤，钟奉月一愣。与他对视，戴小蛮忙低下头去。
钟奉月怔怔地看着戴小蛮，抿了抿唇。
“对了，神医今日出去做什么？”莫心抬头看向褚惟心，问道。
褚惟心看了莫心一眼，轻笑道：“只是去买几味药材，并没有被人发现。”
莫心点了点头。
戴小蛮忽然想起什么，她抬起头问道：“我们原先不是说要去天赐山庄的吗？怎么来万枯谷了？”
钟奉月怔了怔，褚惟心和莫心同时看向钟奉月，他看向戴小蛮，道：“西星主说……天主也对重生果感兴趣。”
戴小蛮微微一愣，她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钟奉月看向戴小蛮，轻声道：“北星主和东星主也回了天赐山庄，重生果暂时放在我这里了，如果百家追到万枯谷来，我们就去天赐山庄。”
半夜，戴小蛮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口干舌燥。
她摸着黑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只觉得身子十分沉重，艰难地走了两步，走到檀木桌前，伸手摸着水壶，不料手一碰，一只瓷碗从桌子上滚落。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戴小蛮也只觉得眼皮一沉，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戴小蛮缓缓睁开眼睛，一瞬间头疼欲裂，她伸手试了试额头，烫得吓人，她看了一眼小窗，还是深夜，所有人都睡下了。
这个时候生病，也不好去找褚惟心，戴小蛮费力地爬起身子，想了想，打开门，向着莫心的屋子走去。
戴小蛮走到莫心所在的屋子门口，她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她轻轻推了一下门，岂料门没锁，她打开门，向里面看了一眼，莫心不在。
戴小蛮伸手揉了揉额头，左右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去找钟奉月。
又走到钟奉月门口，她敲了敲门，那端很快亮起蜡烛。
“是谁？”里面传来钟奉月的声音。
戴小蛮抬头看了一眼，道：“是我。”
里面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就是穿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戴小蛮脸颊有些发烫，她也没想过半夜来打扰钟奉月。
过了一阵，门打开，戴小蛮抬起头，钟奉月已经将衣服都穿戴整齐，他低头看了戴小蛮一眼，发现她的脸异常绯红，并且脸色虚弱，先是怔了一下，白纱帽下菱唇轻抿，道：“怎么了？”
戴小蛮走了进来，钟奉月将门又关上，戴小蛮看向钟奉月，眨了眨杏眸道：“我好像得了风寒……”
钟奉月一愣，忙走了过来，道：“我这有一些药，你先吃点儿。”他转身走到一旁，拿起一只小瓷瓶，递给了她。
戴小蛮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道：“我会不会死？”
钟奉月先是怔了怔，随后笑道：“风寒又不是大病，好好休养休养就好了。”
戴小蛮低下头去，拔掉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钟奉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戴小蛮端过茶杯，将药丸塞到嘴里，然后喝了一口水，仰头咽掉。
过了一阵，戴小蛮将茶杯放下，抬眼间，忽然瞥到桌子上的蜡烛。
那根蜡烛猛地和一根红烛重叠……
戴小蛮抬起头，看向钟奉月。
钟奉月低头看向戴小蛮，只见她双颊绯红，杏眼十分蒙眬。
“钟公子。”戴小蛮猛地站起身子。
钟奉月被她搞得愣了一下，轻声道：“怎么了？”
戴小蛮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钟奉月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向后退了退。
岂料戴小蛮一直向前走，钟奉月脚下一抵，到了床沿，他坐到了床上。
“钟公子。”戴小蛮弯起嘴角，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