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比郡到兰开夏郡,是一段不短的旅程,中途还要下榻旅店,不过坐着彭伯利的豪华马车旅行,倒没有人会觉得疲倦。马车里的四个人,有三个相互间十分熟悉,另外一个是詹姆斯先生,他年纪较长,人又比较严肃,所以说话也不多,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听着身边的三个人谈天。既然他们踏上的是去往坦格里安的路,于是,他们的话题也始终难以离开那座受人称道的城堡。
对于多数时候都生活在平坦乡间的基蒂来说,英格兰北部的山脉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山脉一带的景观与平原完全不同,如果说平原以其秀丽的绿野和湖泊著称的话,那么有高山的地方,则呈现出令人屏息的雄奇之姿。物产方面,兰开夏郡也与德比郡、哈福德郡、肯特郡等一些地方不同,这里盛产牲畜,牧羊人和他们的羊群在翠绿的山地里随处可见,洁白的羊群常常就在临海的高崖上悠闲漫步。这些景观和风物,在基蒂眼里都是极为新奇的,温斯顿小姐同样没有见过,因此,两人在谈论沿途所见时,始终都充满了兴趣与喜悦。
马车还没有赶到坦格里安时,基蒂和温斯顿小姐就已经把头伸出车窗,在前方临海的一块高耸的悬崖上,望见了这座城堡的好几个尖顶,由于道路弯曲的原因,当马车处在一个绝妙的位置时,就正好可以远远地看到城堡全景,它由灰白色的洁净岩石打造,高高耸立在前方一段悬崖峭壁之上,有一面紧紧贴着悬崖一侧的垂直崖壁,就像和岩石融为一体那样,俯视着崖下碧波荡漾的爱尔兰海,但无论海浪多么汹涌地击打崖下的岩石,也都不会有一滴海水会溅上高高在上的城堡。
“太雄伟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建筑!”基蒂不由地感叹道。
“的确,如此险要,我很难想象当初它是怎么建造出来的。”温斯顿小姐接着赞叹。
要到达坦格里安堡的大门口,马车必须走过一条盘旋而上的山路,这条路十分漂亮,不仅整洁宽阔,而且两旁的树木也长得十分茂盛,春天里的绿荫虽然没有夏天那样浓密,却也将头顶的天空遮蔽了不少,林间还传来一阵阵动听的鸟鸣,使这段旅程显得格外惬意。
走到这里,基蒂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在此之前,她并非没有听说过坦格里安的雄奇美景,但等到自己亲眼见到时,她才明白,一个地方的真实景象与人们尽善尽美的描述之间,是怎样一种天差地别的距离。她意识到,没有一种语言,也没有一种文字,能够把一个人用自己的眼睛感受到的一切完整地说出来,词汇再美,都无法代替目光所及的万分之一。这样的体会,也使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彭伯利时的感受,然而,坦格里安比起彭伯利,多了一层与她深爱之人的关系,这就使得她在看到坦格里安的一瞬间,内心产生出更多的感慨。原来,为了与她在一起,为了不娶有钱的女继承人,斯宾赛先生放弃的是这样一处传奇般的城堡啊,如果说爵位对他来讲没有太多意义,那么耸立在爱尔兰海边的坦格里安呢,也会像爵位一样,是他可以在内心里完全放弃的吗?在她看来,坦格里安不仅仅是一座石砌城堡,它还是历史,还是人文,它的每一块石头中都可能包含着一段往事或一个传奇,它绝不会像他拥有的那座金矿那样,只是一堆冷冰冰的英镑,在它那沉默的身影里,传承的是一个英国贵族家庭历经数代的骄傲灵魂。至此,基蒂才真正明白,斯宾赛先生为了与她结为伉俪,究竟放弃了什么。
想到这里,基蒂的心情不免沉重起来,她不断问自己,是否真的有权害他失去如此雄伟的城堡,她甚至想到,也许此刻他真的不会在意没能拥有坦格里安,但到了将来的某一天,当他白发苍苍地回想自己的一生,或是看着他的弟弟及其后裔成为这座城堡的主人时,也许就会产生莫大的遗憾,而到了那时,她又该怎样来安慰他?这样的想法,使基蒂感到忧郁,她把视线从窗外调回,转移到自己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上,内心思绪万千。
温斯顿小姐不知道基蒂缘何在几秒钟内就失去了欣赏景致的兴趣,她还在惊叹地说:
“我要在这里画一幅画,就在刚才那个角度,可以看到有着白色浪花的大海、陡峭的悬崖以及城堡的大部分身影,先画一幅晴天里的景象,再画出它在晚霞中的样子,当夕阳照在城堡上时,我打赌它一定会呈现出耀眼的金色!对吗,斯宾赛先生?”
“是金红色!不过你在这个角度是看不到夕照景观的,要从另一边看才行,等你想看时,我会给你当一个不错的向导,领你到城堡另一端的一个地方,那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地。”斯宾赛先生说。
“这可太好了!”温斯顿小姐说着,又转向基蒂:“我猜你也多了不少写作素材吧,我可等着看一个发生在这样的城堡里的故事呢!”
“哦,那也许我会叫你失望的,因为看到坦格里安,我有太多的感想,到目前还来不及构思任何故事呢。”基蒂说着,脸上的表情难掩心中的思绪。
温斯顿小姐这时说:
“作为拥有这座城堡的家族的一员,斯宾赛先生,你一定非常骄傲吧?”
斯宾赛先生微笑着,他看了温斯顿小姐一眼,又真诚、温柔地看了基蒂一眼,说:
“也许在很多英国人眼里,坦格里安只是我们斯宾赛家族的财产,是历代斯宾赛公爵的私有领地,但是在我眼里,坦格里安却并不仅仅属于斯宾赛家族,它是这样雄奇壮丽,历经了几个世纪的风雨,在一代代主人的修葺和装饰中一直保持着应有的样子,没有被风蚀,也没有被雨水消融,甚至变得更加华丽和闪耀,这是英国历史的一部分,代表着建筑史、贵族史、艺术史等许多个领域……所以,倘若你问我是否会感到骄傲,那我的回答是必然的,但我是作为一个英国人而为它骄傲,并不是因为出生在一个拥有它的家族里而感到骄傲,它就像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一件珍奇宝物,属于每一个英国人,只不过,它眼下由我们家族的人来看管和保护,我的祖父是它的保护人,我父亲也是,以后我的弟弟斯蒂文同样会是,然而,无论是谁掌管着这里,比起他们拥有这里的荣耀,他们的责任更加重大,甚至可以说不能有任何闪失。”
听完斯宾赛先生的话,基蒂内心立即充满了感动和温暖。他用简简单单的一番真情实言,就几乎打消了她的顾虑,解除了她大部分的忧郁,而他所说的一席话,也相当符合他的性格,并使她也深深感受到了坦格里安对于所有英国人的意义。只不过,她仍旧在担忧,认为他或许是专门为了宽慰她的心,才说出这样一席话的,毕竟,假使能够拥有一座能令全英国人都深感骄傲的城堡,本身也是一件相当骄傲的事。
斯宾赛先生这时又补充说道:
“和彭伯利一样,坦格里安也对公众开放,每周三是这里的游客开放日,而在平日,如果有游客专程来访,也可以经由管家的同意和带领,引导他们进入城堡参观。这似乎有点像画展,温斯顿小姐,你最懂得绘画了,所以一定能够理解到,对于一个享誉世界的著名画家来说,荣耀与骄傲早已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也同样属于他所生长的国度。”
“是啊,你说得不错,”温斯顿小姐由衷地说,“作为英国人,我的确也会为坦格里安的美丽和壮观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