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伊戈尔貌似是历史系助教，给一群大学生讲卫国战争，但是他满脑子都是尼娜奇卡。
然后切列普上场。上一回说到切利普本是光头党，最后被一九四二年的大无畏给狠狠教育了，穿越回涅瓦河怒视那些穿夹克和高帮靴的秃顶。这一回，切列普由外围成了主角的密友。主角仍然是瑟基（我不喜欢谢尔盖的译名，好像个盖子）·费拉托夫。也就是伊戈尔扮演的，第一回中的摸金校尉军史迷伯尔曼——从八零后升级成七零后，从姐弟恋直接换成亲两口子！要不是听到切利普管伊戈尔叫“费拉托夫”，我还一直纳闷文青伊戈尔怎么拥有了伯尔曼的未了情。
切列普搞到了尼娜奇卡的一些信息，拉着伯尔曼参加了一个一九四四年七月利沃夫-桑梅多日战役的官方纪念角色扮演。地点却在重金属摇滚音乐会，一群嘻嘻哈哈的发烧友穷极无聊。四人帮的另两位上场，他们却是乌克兰的民族主义者。一个是来自基辅的官二代，父亲是乌克兰议员，爷爷（或者曾爷爷）似曾参加过这次战役的红军烈士。另一个来自利沃夫，而现在的利沃夫可谓乌克兰“历史真相党”的老巢，所以这个人崇拜党卫军乌克兰部队——党卫军加利西亚第一师，标志是蓝底黄狮子。跑题结束。
其中，基辅官二代还穿着党卫军的灰军装，因为是《哭泣的沙皇》中的亚历山大大公演的，姑且称他“大公”，和利沃夫来的小四（姑且唤他小四吧，他替换了第一回中胆怯的摇滚男）一直嘀咕着要回莫斯科。然后他们在树林里狂奔，碰到一处上书“我们来自未来”到此一游留言的碑状物，很是不屑。大公干脆一脚踢倒碑，立刻，碑身下冒出缕缕青烟……
不，这时候还不能穿越，得凑齐了四人帮。于是在战役角色扮演预演的时候，伯尔曼和切利普是苏联红军，大公和小四是德军，被玩闹的炸药给送到了一九四四年。上一回是水遁，这一回便是火遁。原来北极熊也讲五行的。待伯尔曼稍微清醒，发现抬担架的老百姓都不像好人。
既然是一九四四年，苏联红军已经全线反攻了，可德军还是穷凶极恶。而逮到了伯尔曼四人帮的，似乎是苏维埃的叛军，但又不是弗拉索夫那一票人马，后来搞清是乌克兰游击队。他们让穿着德军制服的大公和小四喝酒，把红军伯尔曼扔到一边。皇协军是哪里都不少的。
这群面色不善的人果然不善，让大公和小四向伯尔曼和一坑的老百姓开枪。大公到底手软，可也没回枪先撂倒叛军们。总之老天不亡未来战士，伯尔曼四人又被内务人民委员会的秘密警察发现，少不了一番交代。戏码雷同上一回，只是秘密警察摆弄起手机和美元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伯尔曼更不讲理，和切列普制伏了自己的将军，抢了汽车冲向了……前线。
应该是前线，一九四四年，彼得堡附近的森林，可能是列宁格勒-诺夫哥罗德战役。伯尔曼跟着直觉，居然看到了尼娜奇卡！还有娜娜那隆起的腹部。吉奥明上尉（换了个跟斯特拉霍夫比较相像的演员），他已经是少校了，热情招呼伯尔曼。人家当然是尼娜奇卡的丈夫。
于是，伯尔曼四人帮受吉奥明之托把孕妇娜娜送往后方。半路遇德军坦克袭击。娜娜不幸要早产。其间穿插了伯尔曼和娜娜的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换不来在你肩头痛哭一晚的种种欲言又止。由于挺着大肚子，娜娜从原来的小辣椒迅速蜕变成脆弱的娇花。
上一回中，就是要教育光头党们，手法非常巧妙，而且也抓住了实质。那些小光头就是些极端民族主义者，本质是俄罗斯沙文主义，甚至可以和普京的个人冲锋队“纳什”（我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只要引导的好，就是一股爱国的力量。所以，切列普对摇滚男说，他要是斯大林，就跟希特勒联手，做掉美国佬；初到战壕里，也是他第一个想到参加战斗保卫祖国；在经受一番教育后，用石头把万字刮掉，他深感那是耻辱。当穿越回来看到彼得堡街头那些得意洋洋的秃顶们时，镜头里明显在诉说，看！他们酷吗？不，他们只不过是些无知的失败者。于是，这一回中，切利普已经历练成骁勇的红军战士，能够单枪匹马对付一票德军精锐了。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蒙太奇。一边是德军疯狂的射杀，一边是娜娜在木屋中生产。镜头交叠，寓意也明显。毁灭生命是多么容易，而生命的诞生却多么艰辛。
德军的进攻停止了，一直不相信伯尔曼的红军将军也挂了，唯独四人帮和娜娜和新生儿逃脱。身置险境，伯尔曼和娜娜也不忘青青河边草的琼瑶一下。当然了，谁让演员人家是亲两口子呢。
德军不是吃素的，对他们栖身的小教堂进行了远程精确打击。于是又开始奔逃。大公把婴儿送给后撤的女战士，解除了小四面临的危机。而切利普直接投入他老乡吉奥明指挥的战斗。
这一段战斗画面比较流畅，配了好听的吉他，还有一段两分钟的长镜头，推拉摇移跟，从坑道里的短兵相接到室内近战，刺刀见红的血腥触手可及。不过，也因为毫发无伤的视角，让战斗变得更像电子游戏，固然惨烈，却也有些轻佻。
仗也打了，爱人也看到了，无憾了。四人帮要突围，被一发炮弹又给掀回了二○一○年。而战役纪念活动主办方还在称赞他们敬业。
最不靠谱的是，回到书斋里的伯尔曼，邂逅了带着前世记忆打扮时髦的娜娜……
遗憾一：一般来说，都是狗尾续貂，北极熊亦未能免俗。第一回给人的震撼和触动有多大，那种苏俄骨子里的尊严感有多强，第二回便消解了个七七八八，毫无着力点。
遗憾二：大公果然糙成了犀利哥，一点《哭泣的沙皇》里那个皇太子范儿都没有了，从形到神。帅这种特质也是有保质期的。
遗憾三：娜娜仍然很美，伊戈尔·别特连科看起来比第一回的八零后伯尔曼要踏实可靠有担当得多，亲两口子上演罗敷有夫的两眼泪汪汪，不是没趣，却严重干扰了神圣的战争。
遗憾四：吉奥明少校。丹尼尔·斯特拉霍夫是明智的，没有参与这部遗憾之作，专心塑造他《无产阶级的金刚钻》伊萨耶夫（施季里茨前传）去了。
难怪，即便是上了若干一线大牌和新生代主力，诉求点也紧扣时政：俄罗斯在给原来一个社会主义阵营而现在抱美国大腿的新欧洲斯拉夫兄弟们一点警示：让你们把红军烈士墓都迁走，把红军雕像都推到！你们太没有良心了！——但架不住剧本单薄，为了穿越而穿越，北极熊们也是不买账的。
2010年3月27日
小世界——《水仙女》
说来也巧，正听着维也纳夜莺Rita Streich演唱的咏叹调《月亮颂》——“银色的月亮，请你告诉他，我要用双臂拥抱他，告诉他，在梦中想念我，哪怕它只有一刹那。在远方的月亮，请你照耀他，告诉他，我在这里等待他……”突然明白了安娜·米利科伊安的同名电影《水仙女》里，男主角萨沙拍广告为什么要挑选“月光女孩”了。
当时的场景是罗敷有意，使君无情。艾丽莎正坐在“环形山”边上，为了逗一个小男孩开心。而她不过是被萨沙当做清洁工灰姑娘，顺手带进了摄影棚的闲杂人员。艾丽莎不经意流露的微笑，被摄像师发现，于是捕捉，放大，平淡的面孔异常生动，定格成“月光女孩”的笑靥。我们知道，艾丽莎这姑娘在恋爱。然而萨沙关心的，只是他的广告能够招徕顾客，卖出月球土地。
萨沙还是表现出一个男子应有的气概。他为了满足没有吃过菠萝的艾丽莎，深更半夜敲开所有的超市和水果摊，陪着小丫头玩“逗死人笑”的游戏。艾丽莎的装死过于逼真，把萨沙吓坏了。可是，当艾丽莎带着微笑真的死去，心有所动却失之交臂的萨沙，重新投入恋人丽莎的怀抱。艾丽莎就像小人鱼，不忍心加害心上人王子，甘愿自己化为莫斯科每年死在大街上的两千个泡沫……之一。
也许，乡下女孩艾丽莎真的如她为自己编织的故事那样，原本是条自由自在的鱼，因为母亲与水手父亲的一夜风流而降生。所以，她是那么与众不同，或者，应该与众不同。她未曾谋面的父亲永远都隐藏在潜水服里。她渴望学习芭蕾像个优雅的小公主。她坏脾气的时候能引发一场海啸。她认为讨厌的日食永远夺走了她的父亲，于是整个青春期都一言不发。她把双手合十，让一见钟情的萨沙在她的庇护下安然无恙。
艾丽莎是真的拥有特异功能，还是机缘巧合，已经不重要了。她的脆生生的独白不停地响彻在画面外，好让我们跟上她的节奏，被她强大而纯粹的执念带进一种无人之境。
俄罗斯人是不能以理智来揣测的。在他们的传说中，僵尸变成了新娘，爱人可以是一头熊，小灰狼在木屋中孤独地烤土豆，再比如维塔斯最著名的音乐电视里，长了鱼鳃的少年为可望而不可即的同类哀号。这些场景，往往在戏谑之后忧伤，在绵软之后犀利，在残忍之后温柔。《水仙女》也如此。低饱和度的画面，刻意混淆的现实与梦境，融合进捷克诗人克伐比尔原作中的惆怅，再加上艾丽莎这个俄罗斯版天使爱美丽的诡谲灵动，整部电影呈现出万花筒般的光怪陆离。单纯的美好里有些微黑色的恐怖气氛，令人无奈的未知又交织着无忧无虑的童真——非常动人。
影片中，频繁出现的广告牌和海报上的标语就像一面镜子，或是反讽，折射出艾莉莎的内心。少年宫的海报上写“我们保证会让你梦想成真”，然而，母亲把艾丽莎送进了她毫不感兴趣的合唱班。艾丽莎一家搬到莫斯科，高楼间到处是“顺从你的渴望”的广告。艾丽莎以为某个学生的意外死亡才使自己得到求学机会，于是疯跑间被满大街的“凡事操之在你”、“是你的选择”、“别怕你的欲望”刺痛。当艾丽莎从《第五元素》里的米拉·乔沃维奇得到灵感，顶着一头水草色的乱发，穿上祖母的过时的长裙，终于吸引到萨沙的注意，地铁电子板闪烁着她快乐的心情：“跟着星光走”，“我们终于在一起！”她知道自己恋爱了，所以她能展露出“月光女孩”的理想笑容，光彩照人。
童话很纯粹，我们深深地陷入了艾丽莎的奇幻梦想。然而很可能忽略了，肥胖粗鄙的母亲也曾在克拉姆斯柯依《无名女郎》的印刷品前扭摆，挣扎在物欲中的萨沙唯有借酒精才能麻痹自己，丽莎用吸烟来缓解对恋人若即若离的焦虑，失去双腿的辣妹在倔强的外表下淡淡回念“与外交官的热恋”，甚至，坐在环形山上的男孩出于孩子的自尊心，仅仅因为掉了一颗牙，而坚决不张嘴绽放商业化的傻笑……这些，也都是他们每个人不愿意示人的隐秘。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在现实生活中的不断碰撞，所有的隐秘将不在话下。但主角艾丽莎还在一根筋的尽情执拗。她孩子式的残忍，也伴随着孩子式的豁达。她自己有这样那样的伤心和无奈，却总是想借助自己的“法力”实现朋友的愿望。当她即将走出自己营造的梦境，却猝不及防倒在现实主义的车轮底下。那一刻，我们内心最美好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了。
艾丽莎略带死亡气息的爱恋，也是有着传承的。影片的名字Русалка，意指东欧传说中的水泽仙女，脱胎于希腊神话中的宁芙，从沃特豪斯的名画《许拉斯和水仙女》中，可以感受到那些雪白臂膀的水泽女仙们催眠的魔力。在德沃夏克和克伐比尔合作的三幕歌剧《水仙女》中，Русалка和王子的悲剧宿命，与安徒生的《海的女儿》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九九六年，才华横溢的亚历山大·彼得罗夫也有一部动画短片《水仙女》，那个在溪水中时隐时现的仙女借勾引一个少年，惩罚了老修士年轻时的不忠。到了女导演米利科伊安这里，她没有将水仙女这个故事处理成一个纯粹的悲剧，也没有滥情地自恋于一个简单的童话。
米利科伊安的前作是二○○四年的《火星之城》。《水仙女》一片为她赢得了二00八年柏林国际电影节影评人费比西奖、卡罗维瓦利际电影节最佳独立电影，以及圣丹斯电影节导演奖等。梦呓而富有哲思的台词，大量悲喜交加的细节，和随心所欲的剪辑，树立了导演的个人风格。
个人最喜欢两个情节：艾丽莎说想去日本或者是中国流浪。但是当一群明显来自中国的观光客，在莫斯科街头和她的手机造型合影兴致勃勃地“茄子”时，艾丽莎的视线越过喧闹的众人，落到远处争吵的一对情侣身上。还有，萨沙策划的卖月球土地的广告，颇像是寻找圣埃克絮佩里的小王子，可是，“我们这个国家的孩子已经不会笑了”。
观影结束，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水仙女。
——一定要让你的女孩子微笑，哪怕她是灰姑娘。
——即便这个世界一步一步迈向二〇一二年，我们也有勇气度过每一天。
2010年4月26日
刊于2010年446期《看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