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领了密旨,随王仁恭护送皇上车驾出了雁门,去马邑履职。
王仁恭自然不知李靖秘密出使突厥求助义成公主一事,但眼见皇上不赏百官,单单调李靖到马邑来任职,心头嘀咕。他深知皇上行事乖张,但除了亲近宠臣,极少亲自提拔官吏,对外放官员更是懒得过问。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名堂,他实在想不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靖已深得皇上信任,虽为自己僚属,但实在开罪不起。
王仁恭戎马一生,时年五十七岁,一身伤病,不复当年威猛,只求明哲保身,以安度暮年。由于杨玄感事件的牵连,害得他险些下狱,后来官复原职,调到马邑当太守,差点花光了多年积蓄,做事更是如履薄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马邑虽连年战乱,但比起朝堂之上的阴险,反而平安多了。天高皇帝远,他开始搜罗美女,享乐起来。
李靖上任后,用一天时间办理完交割,便赴太守府中赴宴。王仁恭在路上就说好了,一定要在太守官邸为李靖接风。上官相请,又是当朝名将,李靖无法推辞。
酒菜上齐,王仁恭屏退左右,举杯道:“药师啊,皇上派你来马邑,是仁恭之福。仁恭深知,你深得寿光公韩擒虎大将军真传,必能建立功勋。这杯水酒,先祝药师前途无量。”王仁恭上了年纪,身体发福,说话有点喘气。
李靖避席而拜,说道:“大人乃当世名将,征战四方,屡建奇功,是李靖的榜样。今后,李靖在大人手下做事,还望大人不吝赐教,共报皇恩。”
于是二人推杯换盏,好似多年老友。
酒至半酣,王仁恭道:“药师啊,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马邑是个小郡,所辖鄯阳、神武、云内、开阳四县,穷得揭不开锅,这个家不好当啊!朝廷要收税,还要我们自己养兵,加上突厥人四处抢掠,人口逐年减少。说实在的,愚兄本事有限,实在是没办法啊。你来了就好了,政务军务,你都多担一些。今后咱哥俩同心协力,把这个差使办好吧。我年纪大了,全靠贤弟你了。”王仁恭对李靖称兄道弟起来 。
“王大人莫忧,事在人为。”李靖安慰道,“马邑一郡,首要是民生,其次是养兵。只有帮助老百姓恢复生产,他们才会拥护官府,进而拿起刀枪,抗击突厥。王大人主大事,李靖就具体操办些小事吧。请大人放心,李靖一定在你的带领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哎呀,说句实在话,现在像贤弟这样忠君报国的人,举目朝野也没几个啊。贤弟这话,愚兄听了心头暖和。”王仁恭当面夸奖了李靖,但心头却一声冷笑:你这是书生意气,仗都没打过,净会高谈阔论。三原县是京兆之地,百姓殷富,当然好管了。这边塞之地,民风强悍,盗贼蜂起,突厥人说来就来,看你怎么应对?吹牛谁还不会!看你李靖已年过不惑,怎么还像个刚出道的书生!
但他没有明说。既然是皇上亲自指派的次官,也得给他空间。经历宦海沉浮的王仁恭,自然不会当面为难李靖。再说,把难办的事交给这个多事的李靖去办,自己还轻省了呢。
但谈论这些道理,王仁恭根本不感兴趣,当下笑道:“药师啊,来日方长,大事改天再议。你得皇上钦点,从六品县令实授正五品,可谓连升三级,值得祝贺啊!来,愚兄为你找点乐子。”说完,举起肥手拍了三下。
珠帘被轻轻掀开,一阵香风袭来,让李靖感到一阵头晕。但见一位高鼻美目、身材苗条、柔若无骨的美女轻舞长袖,踩着莲步,向王仁恭和李靖盈盈下拜。
忽闻隔壁琴声淙淙,那美女向李靖抛了个媚眼,开始翩翩起舞。李靖虽不喜丝竹,但毕竟出身官家,颇通音律。后来娶了出身杨素府上的绝色歌伎张出尘,耳濡目染,对此道更是深了一层。见这小娘子舞姿婀娜,既有江南美女的柔情,又有北国胡姬的狂野,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这王仁恭倒也慧眼识人,不知从哪里找来此等劲道十足的美女。
一曲终了,那美女因卖力起舞,鼻尖儿上已有汗星,小脸更是红艳可人。她轻轻走到李靖身旁,为李靖斟满美酒。李靖闻到了她身上撩人的气息,险些不能自持。
王仁恭一直暗中观察李靖,见他正襟危坐,只是观舞,目中并无邪念,很是诧异。后来转念一想,大概是李靖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干脆挑明了:“药师啊,这是我侍女甄念儿,身世颇为离奇:她的父亲是江南琴师,母亲是位胡姬,自小便苦习歌舞,可以说这边塞之地,没有第二个能与之相比。说句狂悖的话,就连那美女如云的汾阳宫,也找不出这样的奇女子!念儿,陪李大人喝两杯吧。”
“是,大人。”甄念儿用修长的手指托着酒杯,送到李靖面前。
李靖接过,一饮而尽。
王仁恭道:“兄弟啊,愚兄一身伤病,年近六旬,老之将至矣!这念儿虽常侍左右,但老夫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名为侍妾,实乃父女。兄弟远离家眷,白天忙于公务,倒也好说;这晚上夜长风冷,没个说话儿的,日子也挺难熬。咱们既是兄弟,何分彼此?要是兄弟不嫌弃,就收了念儿,早晚也有个照应。”
那甄念儿一听,先是娇羞,继而勇敢地抬起雾蒙蒙的双眼看着李靖,让李靖心神一荡。
李靖人到中年,虽在官场极不得志,但在情场却十分得意。张出尘虽是歌伎出身,但出污泥而不染,当时多少达官显贵,为博美人一笑而煞费苦心!然而只有李靖抱得美人归,因此十分珍爱,自然将酒肆青楼中的女子视为俗粉,从不出入其间。今夜喝了些酒,见这美人实在撩人,也不禁心动了一下,但随即就压住了欲望——看得出,王仁恭对此女十分钟爱。就算王仁恭忍痛割爱,自己岂能夺上官之爱?
但话说到这份儿上,如果强行推托,王仁恭必不高兴。于是他欠身道:“感谢大人厚意,李靖铭于肺腑。然而实言相告,李靖内子管教甚严,若知李靖在外纳妾,恐怕会自寻短见。”
王仁恭哈哈大笑:“哎呀,老夫早年就听说,药师娶得绝代美女,一直不敢纳妾,原来是真有其事!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就算弟妹嗅觉灵敏,鼻子也伸不到这么长啊。在马邑,只要愚兄不说,谁会知道?老哥哥替你保密就是了。”
李靖只好道:“王大人,非是李靖假装清高,而是这甄念儿姑娘歌舞出众,人又聪慧,若跟了李靖,就如同明珠暗投。李靖斗胆说一句:大人本来极爱念儿姑娘,但为了李靖而忍痛割爱,下官心存感激。不过,下官再不懂事,也决不夺人之爱,还请大人收回成命。”说罢深深一拜。
王仁恭轻抚长须,终于深深地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个老色鬼,一天见不着甄念儿,都会茶饭无味。但皇上不在马邑设通守,派李靖来当他的次官,搞不清葫芦里卖的啥药,才决定忍痛割爱。不料李靖情也领了,还说得如此体贴,不禁对李靖高看了几眼。
最后他道:“恭敬不如从命。药师啊,你这一席话让愚兄感动!来,念儿,咱们好好陪李大人喝酒!”
甄念儿眼中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强颜欢笑,频频劝酒。这个饥渴难耐的小尤物,对无用的老家伙王仁恭早已不满,今日见到英姿伟岸的李靖,浑身像触电似的酥麻,恨不得扑上去啃他几口。眼见好事快成,这李靖却一口回绝了,真他娘的令人扫兴!
但她是王仁恭花了重金从胡人手中买过来的,无力反抗,只能怨自己命不好,暗生委屈罢了。
正在这时,王仁恭的卫士张万岁来报:“大人,鹰扬府校尉刘武周求见。”
王仁恭一听,眉头一皱,对张万岁说:“就说老夫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张万岁转身离开。王仁恭转了转眼珠,止住张万岁说:“他在哪儿?”
张万岁转过身来,说:“正在府门外,牵着马,一个人。”
“请他进来。”王仁恭突然改变了主意。
张万岁出去后,王仁恭对李靖说:“这个刘武周,是太仆杨义臣的人,跟杨义臣征过高丽,因功升建节校尉,后来舍不得在马邑的家产,到马邑任鹰扬府越骑校尉,教习马邑骑兵。刚才我想,你要施展才干,此人用得着,才让他进来。”
李靖点点头。
不多时,但见一位三十多岁、脸膛儿黑红的壮汉走进门来。此人翻天鼻孔,一对扫帚眉,眼如铜铃,四方海口,身披重铠,步履深沉。
这汉子见了王李二人,单膝点地,行了军礼:“卑职刘武周,参见王大人、李大人。”
“武周请起。”王仁恭哈哈一笑,“老夫和李大人刚入席,你小子就来了,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念儿,上酒!”
甄念儿抬眼看了看刘武周。刘武周嘴里谢着王仁恭,眼睛却死盯甄念儿。直到王仁恭咳嗽了一声,他才猛省,尴尬地向李靖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