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死,仆固怀恩大惊。这时,他的母亲听到消息,提了把菜刀冲了进来,大骂仆固怀恩起兵造反就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挥着菜刀要为国除害。
郭子仪也赶到了河中,士兵们听说他们最尊敬的老上司来了,都跑来投降,仆固怀恩狼狈地带着几百亲兵逃跑。
正如颜真卿所说,郭子仪出马,手到擒来。跟着仆固怀恩造反的士兵、仆固怀恩没带走的亲人,都被郭子仪带回京城。
李豫没为难任何人。造反的士兵,他没降罪;仆固怀恩的母亲,他给了丰厚的供养。老太太又感激又惭愧,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李豫又命人将仆固怀恩的幼女接进皇宫养育。对仆固怀恩本人,他仍然采取招抚态度,给了他太师、兼中书令、大宁王的职位。
可惜李豫的宽宏大量,却没能动摇仆固怀恩的造反决心。事已至此,就算仆固怀恩想回朝廷,也没脸回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他沿途召集部下和军队,开始了卓有成效的造反生涯。
也许该感叹一句,仆固怀恩的确是个名将。之前他失败,是因为不确定到底要不要造反而犹疑不决,一旦他下定决心,他的行动力就让大唐君臣张口结舌。
仆固怀恩这个家伙,不但亲自带军骚扰唐朝各地,还勾结了吐蕃、回纥、党项、羌、浑等部落。他为这些部落的军队当了次导游,带着他们饱览大唐风光,顺便抢劫大唐居民,还热情地请他们去长安做客。一时间,大唐再次陷入兵乱。
在兴高采烈的外国旅游团中,最开心的当属吐蕃人。上一次,他们乘兴而来、乘兴而去,损失不大、收获不小;这一回,他们有了向导,更相信通过长安能走到更远的内地。
回纥人最爱和大唐打交道,这十年来,他们靠着大唐发了几笔横财。只要跟大唐扯上关系的事,他们都要来参加,好坏都有钱拿。
此外,仆固怀恩还纠集了一伙山贼,这些亡命之徒看到发财机会,便兴冲冲地跟着仆固怀恩。将近三十万人的军队来势汹汹,直逼长安。李豫又慌忙拉出郭子仪抵抗,郭子仪却劝李豫不要着急。
“仆固怀恩成不了大事。”郭子仪说,“仆固怀恩虽然骁勇,但在军中一向不得人心。他本来是臣的手下,他的军队也都是臣的部属,现在他们看到臣做主将,必然不忍心和臣为难。”
自信满满地安慰了李豫后,郭子仪带着军队驻扎在泾阳,也不出战,对部下们说:“仆固怀恩的军队,我们不能和他们争锋。他们都是我的老部下,时间久了自然会对仆固怀恩有二心,如果现在逼迫他们交战,胜负可不好说。谁也不许出战,违者斩!”
仆固怀恩这个人自视甚高,就连对李光弼这样的名将都敢顶撞,平日只有郭子仪能管束他。李豫派郭子仪迎战,真是派对了人。
在郭子仪手中讨不到便宜,仆固怀恩只好撤军。但吐蕃、回纥的部队还在前进,精锐的骑兵已经接近长安。这一次,李豫不跑了。他拿出当年在战场上的气魄下诏亲征,命令李抱玉、李忠臣、骆奉先等大臣派兵死守长安外围,他亲自带着禁军守卫长安城。
李豫的决心并没有打动长安市民,他们被李隆基、李豫先后扔下两次,早就不相信天子真的想守城,没准皇帝明天就溜了,他们还是趁着番兵没来赶快跑吧!
市民外逃。鱼朝恩带着重兵守着城门,长安百姓就从城墙的小洞里钻出去,长安乱作一团。
李豫君臣忙得顾前不顾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消息——仆固怀恩在鸣沙病逝!
只要钱到位,盟约撕粉碎
消息来得太是时候,李豫一时不敢相信,连忙派人打听。
仆固怀恩的死因和李光弼相似,两个人殊途同归。
仆固怀恩受到朝廷怀疑,不得不造反。危及本国,皇帝李豫却始终没有降罪,部下们日渐不合作,仆固怀恩又气愤又惭愧,终于一病不起。
这病是心病,就像李光弼当年病在徐州,无药可医。不同的是,李光弼只是避祸,仆固怀恩却是名副其实的反贼。史书上写他“暴病而死”,想必他临死前,比李光弼还要受煎熬。
他对朝廷不是不忠心,但“私心”始终在“忠心”之上,这就促使他结交河北将领以求自保,无法像郭子仪那样坦荡了。况且,仆固怀恩脾气太大,没法像李光弼那样忍气吞声。受了委屈就造反,这是他性格上的弱点。
但他真的想造反吗?他的家族、他本人为了李唐王室所作的牺牲,远比他得到的东西多。直到临死,仆固怀恩恐怕还在咬牙切齿地思考这个问题,不得安生。
仆固怀恩死后,部下将他按照仆固部落的风俗火葬。接下来,他的部下开始争夺领导权,先是一个叫张韶的将领接替了仆固怀恩的位置,张韶很快被另一位将领徐璜玉杀掉。最后出手的人是当初劝仆固怀恩不要入朝的范志诚,他杀掉徐璜玉,接手了这批军队。这批兵马没坚持多久,有的被唐军打败,有的投降。
仆固怀恩的死,也给了李豫一个绝好的反击机会。郭子仪再次出马,去见“老朋友”回纥人。使者先去见回纥首领,对方惊讶地说:“仆固怀恩说郭令公已经死了,天可汗也抛弃了四海。中国现在无主,我们才跟着他来这里。郭令公如果还活着,能让他出来见我们一面吗?”
郭子仪一听有戏,连忙命人备马。部下们都劝他说:“戎狄反复无常,他们的话不能信,请不要去。”郭子仪回答:“现在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多了数十倍,就算我们拼命也不能抵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是让我去见他们吧。”部下们又说:“那就带五百精兵!”郭子仪说:“带的人多了反倒让他们怀疑。”最后,只带着几十人去了回纥人的营地。
距上一次郭子仪去回纥,不过数年时间,回纥士兵都还记得这位大方又有威仪的老人。看到郭子仪亲自出现,士兵们连忙下马跪拜,郭子仪就是郭子仪,走到哪儿都让人尊重。
接下来,郭子仪与回纥首领饮酒,施展当年说服回纥人出兵的本领,让回纥人相信如果他们反戈一击,不但能从大唐得到巨大的好处,还能一举击破吐蕃,得到吐蕃的人、牛羊、财物。
有钱能使鬼推磨。回纥人出兵就是为了弄点钱回去。这钱是自己抢的、大唐给的,还是同盟者口袋里的,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拿多少。他们当天就同意与大唐合作,进攻吐蕃军队。
郭子仪刚进回纥营帐,吐蕃的探子就知道大事不妙,屁滚尿流地将消息通知了吐蕃首领。吐蕃的军队虽然也勇猛,但他们是来抢钱的,不是来打仗的,就算要打仗,打打没本事的唐军还好,他们可没想过要和同样勇猛的回纥人硬碰硬。
便宜没占到,也不能吃亏。当下,吐蕃军队连夜撤军,郭子仪命回纥军与朔方军追赶,亲自率领大军随后赶到。这一战在泾州边界将吐蕃十几万大军打败,斩首五万人,生擒数万人,缴获无数战利品。羌、浑这些部落也纷纷投降,这次胜利可谓大快人心。
至于这次借兵,回纥人又拿了多少好处费,想来史官也觉得丢脸,干脆不记。
吐蕃人败走,回纥人回国,诸将领各归其位,长安又一次恢复了和平。这一次,是真正的和平。
安稳地坐在龙椅上,李豫思前想后,想到这次“长安保卫战”的前因后果,他郁闷地发现这次劳民伤财的战争也许是可以避免的。如果辛云京和骆奉先没有一再相逼,如果自己没有一怒之下杀掉来瑱,如果李光弼没有死,如果……想起仆固怀恩,李豫不禁对大臣们说:“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都是误会惹的祸
李豫对功臣的态度,经历了一个由急躁到怀柔的过程。
作为一个皇帝,不可能对功臣没有忌惮,就连大唐最自信的皇帝李隆基,上台后也把刘幽求、张说等人贬出中央。缺乏底气的李豫害怕武将,这很正常。
一开始,李豫不知道怎么控制这种惧怕心理,身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来瑱的不是,他越听越心惊,干脆杀了来瑱以求安心。
没想到杀了一个来瑱,不但没使他安心,倒让满朝武将都跟着不安心。避难陕州,竟然没有一个人应旨勤王,只有郭子仪带着二十几个人千里迢迢赶来。
李豫不想让武将们寒心,一来,这些武将手握重兵,关系到国家安危;二来,有他们在安史之乱中出生入死,才有自己的王位。李豫想让武将们看到他的诚意,他没有惩罚任何一位不来勤王的将领。
可他的表态没有得到最好的效果,连李光弼这样的忠臣都不敢回朝廷。李豫将李光弼的家人接到长安,既是安抚,也是警告,没想到没过多久李光弼就去世了。
李光弼的死不是因为李豫,却让李豫在群臣之中更加没有信用度。有人觉得李光弼死得冤,李豫觉得自己也很冤,他明明一直都在努力解决问题。
接下来的事更出乎李豫的意料,仆固怀恩竟然谋反。李豫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软态度,希望与仆固怀恩和解。没想到他越是表现得大度,仆固怀恩就越不敢相信他,以致仆固怀恩勾结外族,成了大唐的敌人。
但在这件事中,辛云京不是奸臣,骆奉先有自己的理由,仆固怀恩性格太急,李豫本人对臣下的驾驭手段又不成熟。不是问题的问题集中在一起,才把事情推向了最坏的方向。
一句“怀恩不反”,显示了李豫的温和与气度,也说出了他的无奈。
对于成功平息这次动乱的郭子仪,李豫着实感激,给郭子仪的官爵更是让人咋舌。
李豫命郭子仪出任尚书令之位。
尚书令在宰相之上,可以说仅次于皇帝。在大唐历史上,李世民、李适出任过这个职务。郭子仪此时是汾阳王,还有一堆官职,官职太高,高到顶点,李豫只能封他为尚书令。
郭子仪诚惶诚恐地推辞。让他当尚书令简直是开玩笑,当上尚书令和当上半个皇帝没区别,他还想富贵延年,怎么能为一个官职遭人妒恨?李豫心意坚决,郭子仪推了三次,才勉强拒绝掉。
其实,君臣二人心知肚明,郭子仪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去当尚书令,不过推来推去,君臣都有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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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像郭子仪这么会做官,又这么有能力的人,大唐只有一个。
李豫没有之前那些祖辈皇帝的自信。那时大唐国富民强,皇帝有极高的权威,武将不敢轻易造反。而李豫只接过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要小心翼翼地维持与武将的关系,保持各种势力的平衡,才能在危机四伏的和平中恢复民生,解决好人民内部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