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五天即七月十日渥巴锡终于最后一个走出沼泽时,他看到草野上人们横躺竖卧,连动也不想动一下时,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有人告诉他,至少有七八百人没能走出沼泽,他同样不感到惊讶。
公元1771年7月,他们来到伊犁西南塔木哈卡伦附近时,他们才觉得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此时蓬头垢面,形容枯槁,靴鞋俱无,起行时的十七万大军至此只剩下七万多人,说明沿途战斗的残酷!另外,在七个月的万里行程中,土尔扈持人无法找到饮水,只好喝畜生的血,结果瘟疫肆虐,死者无数。面对此情此景,在渥巴锡年轻胸膛里,盛满着痛苦。在七个月的征途中,他也有过痛苦的时候,但由于形势险恶,精神紧张,那些痛苦没有存身之地,或者稍纵即逝了。现在,旅途平安无事,精神可以松弛,那埋在心底的痛苦就不能不拥挤着在整个脚膛里攒集和膨胀了。他想起了这七个月种种恶梦般的经历。他失掉的太多了。他失掉了一多半部众,失掉了自己的爱子,失掉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失掉了他最喜欢的姑娘,失掉了他最好的朋友……命运对他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把他生活中最宝贵的部分全都夺走呢?此刻的渥巴锡终子认识到了,七个月的经历积累起的痛苦,远远超过七个月之后的胜利积累起来的快乐。
3 家的温暖——建喇嘛庙
万里东归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注解,而是刚烈的草原之子在死亡与奴性面前,决绝地选择了前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渥巴锡历尽千难万险也要回到祖国的怀抱?为什么乾隆一声“赛音拜闹”(你好啊!)使渥巴锡激动万分,虎目垂泪?为什么渥巴锡在睡梦中高兴地大喊:“结冰了!结冰了!”而醒来以后却流出泪水?这其中包含着怎样让人伤感的故事?乾隆为什么在承德避暑山庄外围连建九座喇嘛庙?
他们踏上伊犁土地的时候。伊犁将军伊勒图遵照乾隆的旨意前来迎接。伊勒图弄清前面满面尘土的汉子就是渥巴锡的时候,说道:“殿下的军队呢?是不是界外还有追兵?我的人马可以即去助战。”听见来自亲人的关怀,渥巴锡却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好似被一团又软又韧的东西塞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憋在胸膛里的攒着的块垒冲开喉咙,那绝不会是快乐的大笑,也绝不会是兴奋的话语,而是一阵悲痛欲绝的哭泣。渥巴锡尽量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摇摇头说:“全在这儿了。”伊勒图一惊,不由得向渥巴锡后边仔细看去。“天哪!”他在心里叫道,他就是在额济勒河曾渲赫一时的土尔扈特汗吗?他没有看到军队,只看到数不清的乞丐!不要说那些老弱妇孺,就是略显年轻的人也都是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所有人都摇摇欲坠,昏然欲仆。伊勒图用不着听渥巴锡陈述,就立即想象出眼前的同胞们曾经历了怎样的艰险困顿。他忍不住热泪涌流,紧紧抱住渥巴锡,痛哭失声地说道:“你们……受苦了!”
渥巴锡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哑咽着说不出话来。无论是强壮的清兵,还是羸瘦的汗国民众,都在拭泪了。一时间难以抑制的哭声像一股不可抗拒的波涛在伊犁草原上响起。那是远方的游子终于回到了祖国大家族欣喜的泪水。
乾隆皇上听说渥巴锡率众归来,便带领文武百官到塞外迎接。在伊绵峪深山,渥巴锡跪拜在乾隆面前,说:“皇上,我渥巴锡总算带着人马回到祖国来了。”乾隆万分激动,双手搀起匐匍在地的渥巴锡,乾隆皇上把渥巴锡请到自己的行帐接风洗尘,乾隆行幄里,红毡铺地,彩灯高悬。江南那巧夺天工的织锦饰物,挂满了行幄,把看似简陋的帐子,装扮得富丽堂皇。乾隆让渥巴锡坐在自己的近旁,说:“你们不远万里,东归祖国,这在世上都是罕见啊!”渥巴锡含泪诉说那屈辱的历史和南归途中的艰辛。在场的人无不泣下。渥巴锡为表示归国的诚意,献出了祖先1410年永乐年间受明朝策封的一颗汉篆玉印。
乾隆用蒙语询问渥巴锡一路上的辛苦情况,赐宴款待渥巴锡。酒不能使豪爽的蒙古人醉倒,但这种故乡人的热诚,却真的使他们醉了。乾隆皇上把三杯酒泼洒在地上,祭奠死在万里征途上的土尔扈特人。渥巴锡感激方分,泪流满面,连呼;“谢主龙恩。”乾隆用蒙语和渥巴锡亲切交谈。谈历史,谈现状,十分关心土尔扈特人。渥巴锡重新感到回到亲人身旁的温暖和安全。
这天夜里,乾隆请渥巴锡和他同睡在自己的行帐里。没想到,睡熟后的乾隆被渥巴锡吵醒了,只听渥巴锡说起梦话来:“结冰了!结冰了!都过来!”
乾隆很奇怪,这渥巴锡说的结冰了是什么意思呢?乾隆坐起身来,只见年轻英俊的渥巴锡正睡得香甜哩!天快亮时,乾隆皇上睡着了。等醒来一看,却不见了渥巴锡。乾隆走出行帐,见渥巴锡独自蹲在河岸旁的陡峭山头上。不解其意的乾隆以为他想钓鱼,忙拿上钓杆儿来到他的跟前,说:“朕想你在伏尔加河住久了,必然学会了钓鱼,趁早膳之前,你可以在此垂钓。”渥巴锡说:“皇上啊,我并非想在此钓鱼呀!”乾隆说;“这个山虽陡,山头却平坦宽阔,山下边是河,可做一个好的钓鱼台,你为何不在此钓鱼呢?”渥巴锡说:“去年冬天,我带领部族返回祖国时,要渡过伏尔加河,那河水……”他说着,呜咽起来。
原来,当时虽值严冬,但不知什么原因,伏尔加河偏偏没有结冰。水深流急,渥巴锡只能带一些身体强壮些的人渡河,还有一万多户土尔扈特人无法过河,不能返回日夜想念的祖国。渥巴锡是多么希望他们能一起过河啊!为了摆脱沙俄的追兵,渥巴锡含恨忍痛离去。如今见到河水思念亲人……
乾隆听罢也很伤感,说:“怪不得昨晚朕听你梦中连说‘结冰’、‘结冰’呢。”渥巴锡擦着泪水说:“我梦见伏尔加河突然结了冰,河对岸的父老兄弟姐妹们,都欢天喜地过了河,跟我一齐回到祖国了。谁知,却是一场梦……”说到这里,历尽万险,受尽凌辱的渥巴锡虎目垂泪。乾隆和渥巴锡两人默默不语,心中都很难过。渥巴锡倒是个聪明人,见乾隆忧虑,赶紧笑着说,“皇上不必忧虑。我土尔扈特蒙古部落,虽然未能全部返回祖国,但远在异国的那些人,心还是永向祖国的。”乾隆听了默默无语,两人在伊绵峪山头上,垂钓钓起鱼来。
在乾隆皇帝的关心下,中华北疆的各族人民齐心协力,很快就帮助土尔扈特人安了家。游子们又可以安居乐业了。
乾隆了解到渥巴锡等各族首领都信仰喇嘛教,又在避暑山庄外围连建九座喇嘛庙,用以表彰少数民族英雄的功绩,并用于各族首领的聚会交流:普宁寺、安远庙、普乐寺、布达拉庙、扎仆伦布庙、殊像寺、广安寺、罗汉堂、普陀宗乘之庙。寺庙的位置选择,规模大小,形式布局都是乾隆亲自裁决,寺庙的题额、匾联、碑文等也都是乾隆亲自撰写,且多用汉、满、蒙、藏四种文体。为了显示出清王朝对喇嘛教的尊崇和国家的富裕强盛,寺庙的主体全是殿式建筑,主殿都使用琉璃瓦,乃至铜制镏金鱼磷瓦。乾隆要求九座庙的门面,都向着皇帝居住的避暑山庄,以其为轴心,在东面和北面整齐排列,形成一种百川归海、众星捧月的态势,形象地象征着边驻各少数民族对清中央政府的向心力,也象征着清代多民族国家的强大,巩固和统一。
九庙建成后,蒙、藏等少数民族各部落,按照自己的习惯,主动挑选本族最好的男子,进庙当守寺喇嘛。他们感激朝廷对喇嘛教的尊崇,从而倍加归顺,久而久之,不仅使他们精神完全寄于喇嘛教之上,而且,在繁多的朝拜聚会过程中,使部落首领们无暇再考虑争斗之事,各民族的大融和日益加强,所以人们称这些寺庙是“康乾盛世”的特定历史产物。
同年九月,仿西藏布达拉宫建成的普陀宗乘庙落成之时。乾隆携渥巴锡前去,参加少数民族上层人士的盛大法会。乾隆帝向各界人士介绍了游子渥巴锡,并封他为卓里克图汗(刚毅之意),立碑为证。另外,分封土尔扈特领主。把他们安置在天山山脉的准噶尔盆地南北部和西部。少数民族上层人士再次感受到了浩荡皇恩。土尔扈特部人民更是难忘皇上恩典。土尔扈特人扬眉吐气。
遗憾的是,民族英雄渥巴锡在东归后的第三年(也就是清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初八,公元1775年1月5日)病逝,年仅33岁。弥留之际,他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骑马进入天山深处的情景:那里四面环山,高耸接云,一群群天鹅在水草丰美的盆地内浅飞低翔……,他终于可以告慰先祖了。因为他为族人找到了一片宁静的牧地。他留下遗言给随他东归的蒙古族人们:“安分度日,勤奋耕田,繁衍牲畜,勿生事端,致盼致祈!”然后,他安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