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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晴雨花

……腊梅树下靠着放了一个很大的花圈,和晴雨花的纸花一样,用的是皱纹纸,和晴雨花不同的是,那花圈上扎的只有白花……

每个人都有一些拿手的事,但如果你问尧睿,她会想半天,也答不出来。

她的口袋里总是有一朵红色的花。这花儿是用皱纹纸做的,摸上去粗糙不平。当把手插进口袋,碰到纸花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来,自己曾经非常擅长并狂热地研究试验一种叫做晴雨花的东西。这朵花能够预测天气,可惜大家都不相信。

这种晴雨花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用裁好的皱纹纸浸了按比例调和过的盐水后自然风干,再扎成花束的样子。等到了雨天,纸里的盐吸收了空气中的水分,花朵就会沉甸甸地下坠,晴天则反之。这是尧睿根据科学得出的结论,而且晴雨花的原料极为简单廉价,她打算在学校举行校园美化节的时候付诸实践。只是现在时值寒冬,所有的树木都已枯萎,到哪里去找一根有绿叶的树枝来绑花呢?

她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皱纹纸裁好,泡了盐水,也风干好了,扎成了花的形状,甚至为了好看,她用了红、蓝、黄、粉等各种颜色。可是却找不到树枝。

“你就随便拿根筷子绑一下嘛。”张夕经过尧睿的身边,看见她冥思苦想的样子,忍俊不禁地说。

“筷子成何体统!这是花啊。”

“哪有你这样的,费了这么多的工夫。还不如到花店里买堆塑料花回来。”

“这个能预报天气的呀,我们又看不到电视。要是实验成功,就不用因为没带伞而挨淋了。”

其余几人均嗤之以鼻。

尧睿实在没有办法了,好在学校里植物不少,虽然叶子掉光了,但枯枝大把。没记错的话,厕所边上就有一棵紫藤花。

可惜那是长在男厕所门口的,春夏交接的时候男厕所门口一片紫云,胜似风景名胜。尧睿还曾经戏谑地说过因为男厕所肥料的养分足,花才尽开那边。

她来到树下,却发现那枝蔓紧紧缠着厕所上方的镂空处,不分彼此。她比较中意的那一枝更是依偎着标注男性小人的牌子。

踮着脚试了试,高度还差一截。

尧睿爬上花坛,好容易够到了手,忽然透过镂空看见里面有个提裤子的男生。而对方也不经意地看到了她,吃惊到手立刻停下来,一动不动地僵着。

她一吓,扑通地掉了下来。虽然膝盖火辣辣地疼,但完全顾不得了,她爬起来飞快地跑了。

没想到下午去解决人生第一急的时候,就听到了关于有人偷窥男厕的风言风语。

“这年头真是稀奇,男厕都有人偷看。”原佳百思不得其解。

张夕说,“多半是那些男生胡说八道,只有男人偷看女厕的,哪个女人那么无聊去看男厕啊?有什么好看的。”

她们越是讨论这件事,尧睿就越咬牙切齿。自己真是吃饱了才会打男厕门口的主意,摔得膝盖五颜六色不说,还被人当做史无前例去偷窥男厕的女疯子。

“我还怕看到什么长针眼呢。”尧睿不甘心地嘟囔着。以她的个性,虽然认定的事儿决不轻言放弃,但男厕采花实在是不可行,她也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没想到过了一天,桑梓从外头回来,手里竟拿着一大把腊梅。没多久,满屋子就弥漫着一阵浓郁的香气,开得这么好的花,花店里也不多见。尧睿拿过一支,问桑梓是哪里来的。

桑梓分发着腊梅,“这是张孟扬拿来叫我分给你们的。”

尧睿喜不自禁,抚着腊梅枝条,忍不住跳上寝室的床狠狠蹦了几下,然后拉开抽屉把花朵三两下都扎了上去。

桑梓埋怨说:“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花……”但是所有人的抱怨都被尧睿一心实践自己理论的狂热所打败,她把绑上的花插在阳台上,天天期盼它由干变湿。

果然,某天早上尧睿裹着羽绒衣跑到阳台上去看的时候,惊喜地大喊一声:“结冰了!结冰了!”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地整理着床,唯独胡盈于心不忍回了她一句:“今天零度,当然会结冰。”

“不,因为花变湿了才会结冰。没水哪来的冰啊,今天一定会下雨!”尧睿整装待发,将伞柄握于手中。

那天天气晴好,虽然刮着西北风,但直到晚自修结束,回到寝室,老天爷连滴鼻涕都没落下来,别提哭一场了。

这天,凡是跟尧睿打招呼的人都问:“干吗带伞?今天下雨吗?”然后带着疑惑走开。

如此几次,尧睿的天气预报秘宝——晴雨花被彻底打入冷宫。

然而尧睿一直很相信自己的晴雨花,不管怎样,只要纸花一湿润,她就一定带伞,这叫天有不测风云或者未雨绸缪,是明智之举。

直到某天倾盆大雨,没有带伞的她被迫站在走廊上发傻的时候,别人不经意抛过来的一句取笑终于点燃了尧睿的怒火。她立刻直挺挺地冲入雨中,步伐坚定地朝宿舍走去。

她锳着水走了没多远,就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尧睿以为是刚才取笑她的同学,一甩胳膊,“走开!”

“你傻了吗?!这么大雨,你还不打伞就走回宿舍去!”

尧睿诧异地回过头,张孟扬正急着将手中一把雨伞撑开,看样子是专门拿着伞追出来的。

张孟扬撑开伞架,塞到她手里,“拿着!”

“咦?!”尧睿刚发出一个“你敢这样命令我”的语气词,就见张孟扬已经转身跑了回去,“有病!”尧睿只得再憋出一个词。

她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雨把一切嘈杂的噪音都盖了过去,刚才那简短的交谈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唯有手心里依然残存着压抑在冰凉雨水下的温暖。尧睿换用另一只手拿伞,翻过手掌来看看,头脑里一片空白。刚才,她压根就没觉得自己有多傻,也没想过温度其实是看不见的,她只是觉得奇怪,好像那种体温似乎真的有一个形状,可以真实地看到。

手心里一块红一块白的,红是被天气冰的,白是因为过于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掌纹,横贯整个手掌的、被割断的爱情线。

那年的元旦节比较倒霉,和周末不靠边,只一天假期。学校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放假。可是因为头一天学生们都是在学校晚自修上到十点半的,自然都会留在宿舍。如果第二天蒙头睡到日上三竿,回家的话也只能待几个小时,还要飞快地赶回来准备第二天的课,这么辛苦,谁要回家啊?又不是笨蛋。

尧睿才发表完这样的论调,原佳却已经收拾好包袱,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就是那个笨蛋。”原佳的家离学校不过五百米,她走回去顶多5分钟。

尧睿闷声不语。

胡盈说:“那晚上来参加我们的派对吗?”

“嗯,来啊。”

原佳走后,大家正在准备晚上狂欢用的材料,忽然班主任出现,劈头盖脸地对着尧睿说:“板报弄好了吗?明天就要检查了!”

尧睿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原来是宣传委员。他们班的墙报已经如同一块荒地,久久无人耕耘。

她只好无奈地穿上大衣,“我去去就来……”

原以为两个小时就能搞定的尧睿把黑板擦干净后才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她还得先去市中心的图书馆借阅相关资料,还得买一些板报材料。

等她数着硬币打算去乘车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粗略算一下,转三趟车到市图书馆起码也得一个小时,然后去买材料得花一个小时,回来已经六点了,出板报怎么也要两个小时……这样一想,心都凉了半截。

偏偏公车也作对,死等不来。

就在尧睿踮着脚,在站牌上寻找公交总公司投诉电话的时候,一辆摩托停在她前面,“喂!去哪里啊?”

尧睿站稳,定了定神,看见来人后翻了个白眼,“关你鸟事。”

“你居然也会讲脏话,别学那些外头混的。”

张孟扬支起摩托,尧睿的目光落在那锃亮的黑色外壳上,“这车是你的?”

张孟扬扭过头看看,很自然地点头,“是啊。”

尧睿鄙夷地露出闻到狐臭的表情,“难怪像外头混的,正经学生谁开这个。”

“平时我也不骑的呀。今天正好有时间,去买个驾照。”

尧睿一愣,“还要买驾照?”

“当然要花钱买,不然你让我拿什么胆子骑它上街?”

“我是说,驾照不是用考的吗?”

张孟扬笑了笑,“我只要管高考就行了,我家里人会管我驾照。”

“真胡闹,你还是高中生……”尧睿想了想,“而且摩托这样危险的东西……”

“你放心,这车现在还是磨合期,时速不能超过40公里,开不快的。”

“关我什么事。”

尧睿刚说完这句,张孟扬就问:“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4路车因为修路临时改道了你不知道吗?”

尧睿吓得目瞪口呆。

张孟扬骑上摩托,一歪车身,说:“上来吧。”

尧睿犹豫了一下,可一想到会因忙到晚上九点而错过半年难得一次的派对,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张孟扬从车后箱取出安全帽,“戴着这个,不然警察叔叔逮一罚二。”

尧睿正困难地拆开马尾辫来戴那钢盔,“要是罚款我可没钱,我这都是班费。”

“知道啦。”

“你那车不是什么摩擦期吗?你还开这么快?”

“磨合期。”

“谁和你说这个,开慢点儿。”

“你不是赶时间吗?”

“赶时间不是赶着投胎,开那么快你想找死啊!”尧睿重重地推了张孟扬后背一记,“还有,你干吗不走慢车道?”

“小姐这是摩托啊,走慢车道我会被罚款的。”

“胡扯,快车道这么多小汽车难道我们和它们抢路吗?它们是铁包肉,我们是肉包铁!”

没办法,张孟扬只好慢悠悠地开着摩托,跟慢车道里一堆破烂自行车磨蹭,弄得人家都斜眼看过来。

“冬天还有这么好的太阳,真难得。”

“你说什么?”

“没你事儿,开车!想找死啊!”尧睿又重重拍了一下张孟扬的后背。

“你都把我这雅马哈变小毛驴了,这样还不如自行车呢。”张孟扬自言自语着,可是唇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容。有些时候,时间慢些也未尝不是好事,不然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祈祷说“主啊,请让时间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吧”?

到了市图,尧睿立马跳下车,“没你事了,走吧。”

张孟扬本想说“不要我送你回去吗”,却见尧睿忽然又奔回来,“不成,4路改道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你还是先去买驾照吧,记得回来接我啊。”

张孟扬苦笑了一下。这都几点了?她当那办驾照的地方是24小时便利店吗?

他锁了几道锁,跟在后面进了图书馆。

没想到才隔两分钟,她已经在里面闹出事端,“你们怎么办事的,这又没说不让借!”

管理员没好气地说:“上边不是写着吗,是你眼睛没长端正吧?”

“你什么素质,你们领导呢?”

尧睿把书往柜台上一砸,那声响让半个图书馆的人都抬起头来盯着这边。张孟扬的头皮发麻,正想溜,让尧睿看见了。

“喂!你过来,她怎么说话的,你听见没?!”

张孟扬只得慢吞吞地走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欺负我们是高中生啊?!我告诉你,我有证的啊!”

“你少说两句吧。”张孟扬恳求尧睿,被她白了一眼。

管理员吵不过她,只好道歉,再把她要的部分资料影印下来,才送走了这位瘟神。

尧睿旗开得胜地走出图书馆,发现张孟扬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干吗?”

“你可真够野蛮的。”

“这叫利用知识自我保护,懂吗?”尧睿头也不抬地把书往包里塞,没留神脚下的台阶,一头撞在张孟扬背上。

“你干吗啊,走开!”尧睿好像睡觉刚睡醒一样,“你怎么在这儿?没去办驾照吗?”

“这时候去准关门了。”

尧睿犹豫一下,把书包背起来,“我是不是……耽搁你了?”没等张孟扬回答,她又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说要载我的,活该。”

回学校的路上,张孟扬说:“你是不是对我有偏见啊?”

“哪有,”尧睿这句话让张孟扬高兴了一下,谁知她又接着说,“我只是对你不感兴趣,你的事我不想知道。”

“是、是这样吗……”张孟扬有点欲哭无泪。

“要不是桑梓,我还不知道有你这号人呢,说实在话,她怎么会看上你啊?”尧睿觉得无聊,就从背包里翻出向桑梓借的walkman,忙着把耳机线理顺。

“是啊,她怎么会看上我呢?”张孟扬无地自容地问。

“就算你长得不错,可再不错也没人家好莱坞的当家帅吧。”尧睿把磁带翻面,“想不明白。”

“难道你觉得我就一无是处吗?”

“这世界上有一无是处的人吗?只不过我特讨厌你的某一点罢了。”

“什么?”

“你特花,特爱招惹女孩子。”尧睿大声说完这句话后,就戴上耳机、按下play键,不予理睬了。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花。”张孟扬把着车头说,“人家来找我说话,我总不能不理吧。”

尧睿听音乐向来开得大声,听力等于与世隔绝,她半个字没听见。

而张孟扬却以为她只是在沉默,于是继续说:“好。我答应你,我以后都不随便跟女生讲话。其实我已经不怎么和女生聊天了,真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再开口,只是专心地开车。

磁带缓慢地转动着,那些歌声通过机械和电线的传输进入尧睿耳中,就那样奇特地转化为一份微妙的感觉。

在我们都还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时候

请你牢牢记住,我是多么的爱你

在地球还能不停转动、转动的时候

请你牢牢记住,我是多么的爱你

春天就要过去,下个冬季也会来临

曾经牵着你抱着你的我的手

就将失去美丽光泽

是张夕最喜欢的那盘磁带啊,尧睿有点索然无味。张夕的品位非常奇怪,大家喜欢的她都不喜欢,她喜欢的又都是些市面上难以找到的玩意。而且磁带一向是买两盘一样的,一盘听一盘拿来珍藏。

以前不知道张夕怎么受得了这些慢吞吞的音乐,现在发现了。原来无论什么音乐都需要情境交融,像现在,夕阳西下、橙色的柔光铺满了他们回去的路。前方、身后,无不弥散着一片淡淡的香气,尧睿心里一动,她还是第一次坐在靠男生这么近的地方。

虽然只是背影……

却能想象到面目……

出板报的时候,尧睿把walkman别在腰上,翻来覆去地听A面的那首歌。也许是情绪被左右,也许是平日拥挤的教室太过空旷,她忽然生出一种惆怅。在她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她便希望当上小学生;在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她就渴望快些上初中;成为初中生以后,她又将眼光投向了高中。她永远不满足现在的生活,永远觉得以后会过得更好。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她要永远地过不满足的生活呢?

既然人都是为了未来的某一天而生活。那么,今天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人都是要老去的,那么,年轻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目光落到移动的粉笔上,既然写上去的板报总会被擦掉,何必要写呢?

“我们的目标是,本科一类大学”吗?谁来告诉他们,等考上了本科一类大学以后,又将为什么而活着?

谁也不能,父母,老师,同学……

尧睿对着写了一大半的黑板发呆。天已经快黑了,教室靠近窗口的地面被斜阳分割成了若干不均匀的小块,掺杂着她的剪影。

桑梓的walkman快没电了,歌声支离破碎、飘忽不定,忽高又忽低,像浸在海水深处的人鱼所唱的歌。

尧睿跳下凳子,拿了黑板擦,三两下把那些标语统统擦掉。

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已经好些时候了,教室里只亮着一盏日光灯,光线很暗。忽然门被人“啪”的一脚踢开,张夕的声音高高响起:“我说干部,你还没出好呀?看在你是因公缺席,大家决定将就你,把派对搬到教室来举行,反正地方大……”

张夕忽然站住了,拎着两大袋零食不说话。

后面三个人挤进教室,也都愣住了,默不作声地挪到教室后排,仰着脖子看那块黑板。

“啊,你们来啦。”尧睿回过头,用手背擦了一下鼻翼边的粉笔灰,“桑梓,救命啊,我怎么都不会画该死的珊瑚!”

黑板上方是大块的蓝色海洋,尧睿正在画一些海带,她画得像杂草。

桑梓微微一笑,拿起一支红色粉笔,“我来吧。”

她画珊瑚时,尧睿用白色的粉笔在右下角写道:

年轻的时候,若你爱上一个人

无论如何都要温柔地对待他,不管相爱时间的长短

若是你们始终如此

那所有时刻都是无瑕的美

若是不得不分离

也要好好道别,心存感激

谢谢他给你这么一段岁月的回忆

长大以后,你才会知道

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同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席慕容

“原佳同志,许个愿望吧。”

“……”

“笑什么?”

“没什么,我大概会一直是那种每分钟都会喊‘神啊,让我怎么怎么样’的人。要真让我许愿,倒是一个也说不出来呢。”

“胡盈你呢?”

“我觉得,现在就最好了。”

“是啊,等大学、工作、结婚、有了孩子后,一定也还记得今天的情景。”

“等上了大学以后,也能跟人家说,我的高中除了题海战术,还有更值得回忆和庆幸的事。”

忽然桑梓笑了,在关了所有灯的教室里,只有窗外一轮明月格外的亮。

尧睿摸黑看着桑梓的方向,“你又笑什么?”

“你为什么要写席慕容的这首诗?”

“没什么啊,我喜欢罢了。”

桑梓静默了一下,轻轻说:“我也很喜欢,也许这就是经历过的人才能表达的意境吧。我建议,我们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说出来。”

尧睿才一愣,桑梓已经淡淡地说:“我先来,其实我很喜欢我们学校的一个男孩,而且是一见钟情的那种喜欢。我以前是从来不相信这种感情的,尤其我们还这么年轻,这么不懂事。所以我觉得自己喜欢他是非常荒谬而且丢脸的事情,我一直都不想承认,每次想起这种特别不安的感觉,就觉得讨厌自己、讨厌他,恨不得双方都不存在才好。”

尧睿没出声,其他三人也没出声。

“怎么说呢,要是以前,我大概逃避下去,一直到不能逃不能躲。可是就在刚才,我觉得自己特傻。为什么席慕容年轻时爱上一个人,就可以写出那么美的诗,而我却要自惭形秽呢?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少不经事,就觉得自己没有爱别人的资格呢?其实我们都知道,没有任何物质上的爱能够比我们现在的心情更纯净、更值得歌颂了。”

桑梓又沉默一下,带着笑说:“嗯,我说出来了,你们呢?”

其他四个人都傻傻的,半天没出一声。

“不可以啊,赖皮!我都说了,你们还想瞒到何时!原佳、张夕,你们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

“啊——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

“是啊!谁能看上咱啊,你就不要给咱戴高帽了!”

尧睿继续一动不动,忽然觉得一双手放在肩头,回头一看,是胡盈——

“我说,我们实在太小看桑梓了。”

尧睿忍不住笑了一下。万没想到的是这样的解决方式。是啊,这就是青春,这就是经历,无法抗拒又充满魔力的人生。有人觉得身在天堂,有人觉得万劫不复。

“喂,尧睿。”

尧睿连忙推开胡盈,跳下桌子,“我们什么都没说。”

桑梓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说:“我想过了,我不想留下遗憾,就算被拒绝也好,至少让他知道我的心情。”

“桑梓……”尧睿要说什么,却又没想到适合的措辞。

“我知道,我又不漂亮,又不温柔,只是会读书而已,是最不受欢迎的类型。可是,那没关系。我知道有种感情,可以只付出,不求回报。同样的,这种爱,也可以由一个人来完成。就算他对我摇头,我还是觉得很幸福。我已经和吵着要自杀的那时候不一样了,从我决定改变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完成了这次暗恋的经历,结果怎样,并不重要。”

尧睿愣愣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又很熟悉的桑梓。她的确是改变了,可改变的只是一部分,而且是她所熟悉的那一部分。

“明天我就跟他说,”桑梓笑道,“你就等着看他吃惊的样子吧,我都开始觉得好玩了。”

尧睿嘴巴微张着,那副痴呆的样子教桑梓又好气又好笑,“不用这样吧。”

桑梓的决定让尧睿坐立难安。趁那四个人都在刷牙洗脸,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偷偷跑去男生宿舍。幸好张孟扬住一楼,她捡石子打窗户,没两下就有人来应答。他的室友看见她,唇角扬起戏谑的笑容说:“何事,妹妹?”

“少屁话,叫张孟扬滚出来!”

“妹妹,管理员这时候不让外出。”

“那你喊他过来讲话。”

对方终于不再开玩笑,“张孟扬他回家去了,你找他什么事?”

搞什么啊,这个猪头!尧睿半个身子埋伏在花圃里,抓着没有叶子的枯枝好似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对方笑笑说:“不过,我有他家电话号码,要不?”

尧睿拿着纸条,一边辨认上面狗爬似的字迹,咒骂着走回宿舍。路过管理室时发现没人,电话正好搁在窗口,于是斗胆拿起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上,拨号。

“到底是7还是1啊,这帮混蛋……啊,喂,请问张孟扬在家吗?”她刻意想装成男孩子的声音。

听到对方沉默了一下,尧睿试探着开口:“打错了吗?对不起。”

正要挂电话,那头说:“尧睿?”

“死人,刚才为什么不说话!”尧睿看见有人从门口晃过,连忙蹲下来、压低声音说:“那个,桑梓她、她明天要跟你表白。你可得给我把戏演好了,不要露馅。”

“什么?”张孟扬的声音忽然远了一下,大概是话筒掉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奶奶的,还让我倒带……尧睿捂着话筒四下扫望一圈,“我说,没事,她忽然想通了,说要找你表白,而且看起来挺精神的,没有寻死迹象。”

“她真的没事吗?会不会受了什么刺激?”

“废什么话啊,你就当她吃错药不得了。”尧睿再一想,叮嘱道,“不行,万一她这是回光返照呢。这样吧,你先答应她,说你也喜欢她。反正高中一毕业你们谁也找不到谁。先哄她高兴,免得她受打击。”

张孟扬迟疑地说:“你没搞错吧……我只当她是朋友啊。”

“继续当你的鬼朋友啊,难道你以为她要跟你过招吗?还不顶多就牵个小手,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你要把她怎么样,我还不答应呢!”

张孟扬那头久久地迟疑起来。

“你倒说话啊。”

“……”

“那就这样说了啊,我挂了。”

“尧睿。”

“干吗?”

“我不能说我喜欢她。”

“你小子怎么搞的,为什么?”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她。”

愣了三秒钟后,她的无名怒火冒上来,“你奶奶的早说啊,你早点跟那傻女人确定关系不完了吗?韦明燕和桑梓都是你婆婆妈妈惹出来的事!”

相对于尧睿的雷吼,张孟扬的口气倒是淡得多,“发现爱上她是最近的事。虽然我很喜欢她,可是她对我不但没有感觉,还很讨厌我。”

“还会有女人讨厌你?”尧睿兴高采烈地问,“还会有女人对你没感觉?这可太长我的志气了!姓张的,快点儿把她的大名告诉我,我要和她义结金兰。”

“那个人就是你,尧睿。所以,我不可能骗你的好朋友,晚安。”

卡的轻轻一声传来后,便是嘟嘟的忙音。

“喂?”

“喂!”

尧睿看着话筒,忽然站起来去按重拨键。

“没人接?搞什么!”

她哪里知道,对方因为没有勇气当着她的面说出口,甚至没有勇气说第二遍,挂断的同时就已经拔了电话线。

为什么要耍我,为什么要胡说八道,太恶劣了。躺在被窝里,尧睿换过walkman的电池,一遍遍地听那首《Arthur》,却怎么也回想不起黄昏时的旖旎感觉。

在我们都还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时候

请你牢牢记住,我是多么的爱你

请你相信……

“我信你个屁!”

听到这里,尧睿粗鲁地大骂一句,坐了起来,其他四个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的室友一阵骚动,“怎么了怎么了?”

原佳说:“别理她,这厮,又说梦话了!”

早上闹钟响第一遍的时候,桑梓起来了;响第二遍的时候,胡盈起来了。然后原佳起床,连最赖床的张夕也开始穿衣服,唯独尧睿死一般地躺在床上。

“尧睿,再不起来早饭连汤都没得喝咯?”原佳打趣道。

胡盈看一眼窗外,说:“尧睿,你的晴雨花儿滴水咯!”

“滴得这么厉害,了不得呀,今天大暴雨。”

尧睿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你们这群天杀的,知道我睡得晚……”

吃早饭的时候,尧睿肿着水泡眼随便那么一瞥,“桑梓呢?”

“她去理科班啦。”

早自修还没开始呢!她也太猴急了吧。尧睿一惊,立刻从朦胧状态醒过来,同时又想到了昨天电话里的那码子事,饭也不吃了,急匆匆地杀将出去。

“他若对桑梓摇头,我将他打翻在地,顺便报昨天的一话之仇。”

尧睿抢到理科班门口,看见桑梓从里面出来,对她摇头,“他昨天睡在家里,大概会晚点来。”

“呼。”尧睿想起报销的早饭,奶奶的……

吃过早饭,同学陆续到教室上早自修,个个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可是,每个人在走进后突然精神一振,眼睛瞪得铜铃似的,比机器人都统一。起先尧睿还有些奇怪,可是当她看到那幅黑板报后,马上就释然了。

“喔!这期板报可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一个女生从后面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去,摇着脑袋赞叹道。

另一个男生看了看四周围挂的爱因斯坦、牛顿和巴尔扎克画像,再看看黑板报,忽然说:“感觉挺像世界名画的,这谁干的,以前怎没发现还有这种能人?”

尧睿和桑梓默默对看一眼,彼此的眼睛都因为含笑而显得亮晶晶的。

第一堂课和第二堂课连堂数学测验,没有休息时间,第二节下课时桑梓去了理科班。尧睿正暗自奇怪她怎么变得那么锲而不舍,莫非这次吃错的药效力还是持续性的?桑梓回来了,对她摇摇头,“他还没来。”

这个懦夫,竟敢逃避。

尧睿直想拍案而起,可是当着桑梓的面又不好发作。本想把纸条塞到桑梓鼻子底下、让她打电话去问,又想到万一桑梓问她号码哪来的那可怎么办?

日子在尧睿惶惶不安中过去了两天,桑梓觉得不对,“尧睿,这时候多关键啊,你说他怎么可能连着两天都缺席呢?”

尧睿也觉得不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可是能怎么办?打电话去他家问?号码怎么解释?桑梓说:“不如去问问他寝室的男生吧。”

要死,那群瘟猪不用逼供就得全招了。尧睿忐忑不安地跟着桑梓到男宿舍,却发现班主任也在,那些男生正在把一个个的行李包往外搬。

班主任说:“张孟扬的东西都收拾齐了吗?”

那个和尧睿说话的男生说:“都在这儿了,要不要我们送他家去?”

班主任沉默一下,说:“也好,你们等在这,我去找辆车来。”

班主任刚走,那男生就看见了桑梓和尧睿,吃了一惊,然后明白过来了,低声说:“你们也去张孟扬那儿?”

桑梓愣一下,“怎么了?”

那男生顿了顿,说:“前天他不是没来上课吗?袁老师打电话去家里问,他家里人说他起床迟了些,但是已经出门了。袁老师就没管这事,我们也没放心上,因为他有时候也会去机房上个网什么的。可是刚才他家人来电话说,让我们把寝室的东西收拾一下,他们有空来取。”

“怎么办?尧睿?他一定是出事了。”桑梓紧张地抓着尧睿的袖子说,尧睿虽然想安慰她一句“那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嗓子眼里却像卡了团棉花。

“知道到底怎么了么?是病了还是什么的,和人打架?”

男生没说话,桑梓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不会吧?”

“我听老师说,是他骑的摩托车出了事。”

桑梓和尧睿跟着班主任叫来的车,一起把张孟扬落在寝室的东西送到他家去,车上没人说话。

到了张家,把东西搬下来后,尧睿发现张孟扬家后面有个很大的院子,假山边上有株腊梅,花还没完全凋谢。她试着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看见腊梅树下靠放了一个很大的花圈,和晴雨花的纸花一样,用的是皱纹纸。和晴雨花不同的是,那花圈上扎的只有白花,没有红的、黄的、蓝的,也没有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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