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那个场景……以前……曾经发生过。”
当我经过三楼的教室,追到楼梯口时,那熟悉的感觉便突然从心底蹿了出来。好像火柴点亮的那一瞬间,嚓的一声。我从三楼跑下二楼,又来到一楼,这感觉便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纷乱。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那么熟悉。那些黑暗中的教室,墙壁,脚踩在楼梯上的触感,甚至呼吸间一进一出的空气,这光线,都好像很久以前便存在于记忆中一般。
我一定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同样是这样时间,这个地方,从三楼跑下一楼,穿过走廊,最后停在大门前。
这段路,我一定走过。
这就是那黑影想要告诉我的吗?
“我不想回家。”我对徐退说。
我不想独自回到家里去。我需要一个温暖明亮的地方。
于是这晚,我们一直在街上游荡。疲惫不堪的时候,停在了一家电影院门前。通宵电影正在进行中,但我们没有去看电影,而是买了两杯饮料,坐在电影院的大厅里。这里有舒服的沙发,昏昏欲睡的服务员。唯独我们清醒无比。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说出了整晚都想说的那句话。
“小姨死的那晚,我一定在那里。”
但是,我在那里又做了些什么,看见了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把这些全部忘掉?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是一个带着微微凉意的下午,刚下完雨,我和徐退来到校门口的佐治城。我们挑了靠窗的位置,叫了两杯茶。
“你的精神好像好多了。”他笑着说。
“嗯。”我点头,“总不能一直那样。”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昨天我去了昙华林。”
我愣住了。
“昨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你,你说在外面超市买东西的时候?”
“嗯。就是那会儿。其实我在昙华林。”说着,他又笑了一下,“手机响的时候,我正在爬窗户。”
“爬窗户?你是说……”
“我去了你说的那个地方,然后顺着墙……还好是砖墙,有不少可以放脚的地方,我就踩着爬上去了。一直爬到那个房间的窗户外面,朝里面看了一会儿。”
“那里面是?”我有点紧张起来。
“里面什么也没有。那是一个空房间。就是挺旧的,木地板,玻璃上有很厚的一层灰。如此而已。”
“想到了。”我说,“那里原本也不是小姨家。”
“所以,有些事情是很奇怪的。至少暂时还找不到原因的。”他看看我,“比如,昙华林的那个房间,为什么你一直记成是小姨家?既然不是小姨家,为什么树下会埋着那个铁盒?为什么铁盒里又有房间的钥匙?
你还曾经在那里晕过去,被装进箱子,又运到了图书馆。还有,为什么是图书馆呢?”
“这些问题我也没想明白。太混乱了,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反复地想了很久,觉得这里边有两件事是重点。”
“是什么?”
“一个是,你被装进箱子的事。第二个,就是那铁盒。”
“为什么……”
“因为这两件事,都需要由人来做。像你看见昙华林的房间,还有在山里看见的那个水潭,水潭旁边的屋子,这些都可以用其他的原因来解释。
但只有铁盒,还有你被装进箱子,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有证据可循。从这里查下去,应该可以找到一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有人……”
“不要那么早下结论,否则会影响你的判断。但我们可以大概地推断一下。比如,你被装进木箱这件事。假如完成这个,首先需要一个木箱,还需要抬动木箱的人。事情是半夜发生的,木箱要么事先准备好,放在昙华林的某个地方,要么就是你被抬到别处,然后再装进木箱。所以,有两个地方可查,一个是昙华林;第二个就是箱子被送达的地点——图书馆。
想想,要进入图书馆,必须通过学校的大门……”
“还有可能,箱子本来就准备好了,在图书馆的附近……”
“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总之不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那昨天你去昙华林……”
“是,我问过了周围的邻居,但没有一人在那晚听见过奇怪的声音,或者看见奇怪的人。再说我也想过,假如是从昙华林把箱子运出来的,那肯定要打车,或者至少有运输工具。可出租车是装不下那么大的箱子的,也没有快递公司会在半夜接业务。所以也不必怀疑你说的那家快递公司。”
“嗯。”
“所以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你说的,很可能在图书馆附近,箱子已经准备好了。”
“那罗明……”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罗明不可能是做这事的人,别瞎怀疑。”
“嗯,我觉得他也不像。”
“但是,图书馆附近,哪里可以放下一个木箱,而又不引人注意呢?
我也去那儿看了一下,发现一个地方……”
“工地。”我脱口而出。
图书馆附近,有一个工地正在施工。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也许是盖新的教学楼。机器在晚上七点就停工了,工地上那时便一个人都没有。在那些杂乱的机器和各种设施之间,多出一个木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引人注意的。
“那还等什么呢?”我说,“现在就去吧。”
工地上的人并不多。只有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我们找到工地旁正坐在地上抽烟的一个人,向他打听这段时间工地上的情况。一开始,他显得很警惕,还有点心不在焉。然而,一听我们提到“木箱”两个字,他的眼睛顿时亮起来,表情也突然发生了变化。
“你说的是一个这么大,这么高的箱子?”他用手比划着。
“对,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我不禁有点紧张,“你见过?”
“何止见过……”说着,他看了看我们,“你们问这个是……”
“是这样的,我们是图书馆的,”徐退说,“前段时间我们收到一箱货,但不知道是从哪里运过来的。有人看见说是从工地……”
“什么工地,”那人突然有点急,“要是装了什么不该装的,跟我们可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帮着抬了一下。”
“是你抬的?”我连忙问。
“是啊。我和小赵。那天快下班了,有个人来找我们,说是学校门口有个箱子,他一个人抬不动,要我们去帮一下忙,抬到图书馆门口就行,答应给我们每个人五十块钱。我们就去抬了。”
“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男的,大概这么高。”他站起来,又用手比了一下。
那人跟我差不多高,可能会比我高一点。我想。
“那他长得什么样子?”
“那就不清楚了。”他露出迷惑的神情,“说起来也挺奇怪的,那会儿天气也热起来了,那个人还围着一条围巾,戴着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我们当然也不好问。他说起话来也很奇怪,细声细气的。”
“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他没说。反正就是他付钱,我们干活,问名字干什么。”
“还记得别的吗?麻烦你仔细想一下。”
“别的嘛……哦,对了,他拿钱给我们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左手上,有个亮亮的东西,好像……是条链子。”
“记得链子的样子吗?”
“那谁看得清楚啊。当时天都黑了,再说也只是看了一眼。”
“当时你们抬那个箱子的时候,是不是很沉呢?”徐退突然问。
“不沉,一点都不沉。其实根本不需要两个人,我一个人都抬得动。”
“里面有没有什么声响?”
“没听见。那个箱子里面,不会有什么违法的东西吧?”
“没有,你放心。”徐退说,“我们也就是问问。”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他站起来,“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去忙了。”
“好,谢谢你了。”
这人于是朝工地上走去,还不时回头来看我们。我和徐退离开了工地,沿着图书馆旁的道路往学校门口走去。快到校门时,徐退突然说了一句话。
他被骗了,他说,那根本不是一个男人。